我的表情十分茫然:“有什么事吗?”
与此同时,大脑开始疯狂思索,难道杨沉那边不慎走漏了消息,让他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赵家提前对侯家动手了?不,时机还没成熟,起码要等到陆长柏垮掉,不能给侯广岳的走私生意提供资金之后……
他弯了下眼睛:“暂时不能说,不过可以猜猜看。”
径直走向书房的这段路上,宋城没有再透露什么信息。我心想情况大约不至于糟糕透顶,否则他也不必等到吃完饭再说。
倏忽间灵光一现,我停下脚步,恍然大悟后恨不得拍自己脑袋一下:今天是我的生日!
一直冲错误的方向钻牛角尖,竟生生无视了这个最接近现实的主题。
他刮了下我的鼻尖:“想什么呢?在门口愣了半天。”
我讪讪一笑,迈步进入书房。
房间里的家具摆设风格以庄重大方为主,我粗略扫了一圈,正准备收回视线,忽然注意到宽大书桌被一层玻璃板覆盖,下面压着一幅书法作品,字迹格外眼熟。
见我盯着那处,宋城难得的有些窘迫,低声道:“这……是你在金城写的字。我觉得漂亮,收在那里,时不时看看……做个念想。”
光是听他说,我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走近两步看清写的是什么后,顿时勾起那段遍体鳞伤的记忆。
一首没写完的《凤求凰》。
落笔时我还坚信,他真的爱我。
字幅不大,有些折痕与边角破损,大约曾被人多次拿出又放回去。我垂下眼睑,笑着说:“以前的字写得挺好,现在不能了。”
宋城的脸僵了一瞬,闪过一丝难堪神色,右手无意识地来回抚摩食指关节。每当他焦虑不安便会如此,这个小习惯倒这一直没改掉。
“当时我想有件你的东西在身边,才把它带过来。搁了几年,忘记你不愿意再看到这些……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让你伤心。”
我摇头道:“一幅字而已!我没小心眼到这份上。可惜再也写不了,不然你喜欢,可以多抄几张送你。谈正事吧,找我要说什么?”
再次直面过往,我发现有些事本应该刻骨铭心,可现在只模糊知道那时候很痛。
很痛?有多痛?我不记得。
他缓缓扬起一个极其苦涩的笑容:“原本想给你个惊喜,现在恐怕不合适了。”
果然,被我猜中他要送我生日礼物。
这种东西我倒无可无不可,主要不愿在从前的事上纠结,于是耸了耸肩:“今天不送,你还要等哪天?明年么?”
宋城沉默良久,仿佛在和自己做一场旷日持久的艰难斗争。最后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轻声说:“是啊,再等下去毫无意义。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懦夫。”
在后来接受调查的过程中,我被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是:宋城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离开京城?两个月后,陆长柏将以诈骗罪、金融票证罪、故意伤害罪等多项罪名锒铛入狱;一百天后,牵连甚广的倒卖军需案被国家正式立案调查;再过五个月,把控海关煊赫一时的侯家彻底崩塌。我无数次用同样的答案回答:不知道。他没有告诉过我。我一直在休养身体,和他只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而此时此刻,宋城握紧我的手腕,凝视我的眼神有着令人心惊的认真:“俊彦,和我一起走,好吗?”
第230章
听到宋城的话,我表情愕然,内心涌起惊涛骇浪,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惊愕只维持了短短一秒,我硬生生压下其他情绪,用不敢相信的无措语气问:“真的?不骗我?”
“真的。”他上前紧紧抱住我,我察觉到他的声线有些颤抖,“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付出。”
他在这边情深意重,我却快怄得吐出一口血。
毕竟是我向他表露离开的意图在先,又为了让他降低警惕,向来一副不想被各种关系拖累的姿态。按理说这样“如愿以偿”,即使不喜出望外,也不能断然拒绝。
但安德烈刚恢复没多久,杨沉正在和陆长柏打擂台,这个节骨眼上,两边我都放不下,根本不能贸然脱身。
曾经我想着以宋城的掌控欲,他不可能舍得放弃手中权势,放下一切和我离开的可能性完全为零,才敢放言“等到只有我们俩,不用和其他人纠缠的那一天,再和我谈回到过去”。
前途,事业,父母的期盼,他真的可以全部不要。难道他不怕和侯广岳翻脸,不担心抛弃一切和我走后,我直接把他给甩了吗?
本以为最不可能发生的局面摆在眼前,分明是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中渐渐涌上一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无力感。
比起思考破局的方法,我更想问一句:宋城,你是不是疯了?
可现实告诉我,他没疯。
对常人而言,抛弃一切的确非常困难,可我知道,他不是第一次做出这个决定。
当初令我深深着迷的那个“宋澄”,就是这么个义无反顾的叛逆性格。为了追求演员梦,独自一人北漂四年,身无分文时宁可在冰水里泡半天换取微薄薪酬,也不愿向家人安排好的人生低头。
对着如今的他太久,我几乎忘了这张八面玲珑深藏不露的面具下,还有一颗倔强决绝、孤注一掷的心。
深呼吸几次,我从宋城怀里挣出来,不动声色道:“不能说走就走,你得告诉我详细情况。手头的事都安排好了?”
他点点头,温和耐心地说:“不用担心,侯大哥对我不错,我肯定不会半途撂挑子,叫他难做。你第一次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回去考虑了很久,觉得你说得对。”
他对我笑了笑:“不提别人,以杨沉的性格,只要我们俩还在这里,他估计会隔三岔五来找不痛快。我倒无所谓,怕你总被打扰,心里膈应。反正早晚要走,不如快点着手筹划,现在也准备得差不多。”
没想到他那么早就开始安排……我一阵失神,看来借口让他处理侯广岳的事,从而拖延几天时间的算盘落空了。
宋城觑着我的表情,顿了一顿:“俊彦,你好像兴致不高?”
“不,不是。”我赶忙摆手,“你的消息太突然,我有点……惊喜得过了头。而且,我不知道你这么重视我的话。”
怕他再起疑窦,我抛出一连串问题:“我们去哪里?怎么避开人?大概什么时候?”
他似乎松了口气,眉头舒展开,脸上笑容格外明朗:“你想去哪?我定了几个,都是国内适合修养身体的地点。或者我们每个地方住上一年半年,多去几个看看,在你最喜欢的地方定居。”
“我……也没什么偏好,听你的。”
“没关系,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大不了挨个选。”
除了京城和S市,我长久住下的地方不多,多是出差和旅游的短短一段日子,难以深入了解各地风土人情。宋城口吻轻松,仿佛我们讨论的不是如何悄无声息地离开,而是出门踏青郊游。
我又问:“我们在外面用自己的身份吗?那不是很快就会被人找到?如果不能用,日常花销怎么办?全靠现金?”
“我托朋友了两个全新的身份来,档案履历都齐全。拿去公安部门查,也查不出来什么毛病。”宋城说,“钱的事你不用管,我又不是当年那个穷模特,不可能让你在这上面受苦。”
他方方面面想得周到,我忍住内心翻江倒海,做出一副事无巨细认真过问的模样:“你还没告诉我要走多长时间,从此以后不回来了,还是过个三四年?这是件大事,匆匆忙忙的多不好。”
宋城没有正面回答,将问题抛还给我:“俊彦,你想待多久,我们就待多久。”
“万一我再也不想回来,你要隐姓埋名一生?”我故意扯出一个苦涩笑容,击中他承诺里最薄弱的部分,“我倒无所谓,你呢,不管父母了吗?”
除非他失去理智,不然不可能舍弃为家庭付出一切、将儿子视如珍宝的母亲。
宋城的神色果然凝固,过了片刻才开口:“要说我心甘情愿一辈子在外,未免有点虚伪,你也不会相信。我原本就没打算永远不回来,只是想用几年时间陪你,三年不行,那就五年;五年不行,那就十年。即使真要花上十年,到时候我也才三十来岁,没什么输不起的。”
“但如果我一直逃避,骗自己现在这样很好,我会后悔一辈子。”他的视线直直投向我,目光坚定,没有一丝逃避,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俊彦,我可以等,一直等到你回心转意那天。”
倘若他用甜言蜜语来搪塞我,我心里还好受一些。可他没有遮遮掩掩,直接将真实想法袒露出来,反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勉强嘲道:“哪里用得了十年,你心里算准了,以我的性格,顶多一两年就能被你收服。”
宋城怔了下,眼底忽然染上些许笑意:“我从没这样想过……”
他说着,伸手揽住我的腰,一双眼睛温柔又深情,呼吸时的热气轻轻扑在我脖颈间:“不过,你已经收服了我,我也会努力让你尽快被我‘收服’的。俊彦,谢谢你这么——嗯,这么认可我。”
我没想到自己的话被他曲解成这般模样,但只好顺着台阶下,装作窘迫地低头,也挡住冰冷的表情。
宋城显然心意已决,推诿下去只会使他怀疑。
“你那边准备好了,我还有事要做。安德烈的病情根本没有起色,我不能随便找个疗养院就把他赛过去,至少找几个老实稳重的护工盯着他日常起居,还有合适的医疗团队……太多东西等着操心。”
我已决心送安德烈回法国,只是不得不提前一些日子。小汪是肯定要带去照顾他的,再找一个翻译以备不时之需,也方便随时向我汇报安德烈的情况。
万幸安德烈恢复了部分记忆,也省去我许多麻烦。但此时此刻,我必须借他的名头,为自己争取一点活动的机会。
宋城拍了拍我的脊背,轻声说:“如果忙不过来,我可以安排两个人帮你。”
再抬起头时,我还是那个没有主见、软弱无助却偏要强撑的许俊彦:“不行,既然我是他哥哥,这些我分内的事,必须亲力亲为才安心。再给我点时间吧。”
宋城默了半晌,然后说:“一个星期,好么?要是来不及,剩下的问题交给我处理。”
见我点头,他沉吟道:“除了安置你弟弟,你也没别的事,铭德有叶志凡盯着,再不济还有你表哥,不会出大问题。东西在哪都能买到,不用准备行李,咱们越快越好。至于怎么走,这些我会安排。”
短短七天,怎么够送走安德烈、应付杨沉?我尚在思考如何妥善打消他的念头,他又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矛盾,我不想你再掺和进许家的烂摊子里,和一群你讨厌的人虚与委蛇。你妈妈……她利用你的时候从不手软,不然当年也不会用——”
不知想起了什么,宋城截住话头,神色微沉:“你今天去医院看过她,应该清楚她的情况。虽说暂时没把你当作目标,也难保以后不会拿孝道压着你牺牲。不如由我做这个恶人,彻底断了她的想头。”
言下之意,他知道妈妈的病情,因此急着催我动身。我的心情登时变得晦涩难明:“那可是我的亲生母亲。你不怕她出什么事,我记恨你吗?”
他的话里有轻微嘲意:“俊彦,她难道第一天知道自己生病,不懂得未雨绸缪?何况她的命是命,你的就不是?”
我脸色骤变,宋城说得没错,妈妈早已得知病情,也不是没有充足财力和时间去寻找肾源,旁边还有一个时刻关心她身体的管家,怎么会沦落到要我舍身救母的地步?
除非……运气糟糕透顶,这么多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才不得不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如果真是如此,许可妍和我,不知谁更可悲。
“即使你真的因此恨我,我也不会改变想法。”宋城的态度仍是不容拒绝的强硬,眼神却柔软而悲伤,仿佛在向我无声恳求,“只要你好好的,俊彦,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
将脸埋在宋城怀里的那个瞬间,我想自己要比妈妈幸运一点,面前这个人是否真心,我感觉得出来。
对他口中的未来我毫无期待,但千日相对,总有一刻动容。
也许,也许我可以争取一线机会,不仅不破坏赵远的计划,还能顺理成章离开京城……死死咬着口腔里一块软肉,背在身后的手攥成了拳。
宋城,你可要好好珍惜。
第231章
从宋城那里回去时已经是次日下午。
我开了门,发现家里只有小汪一个人,奇道:“安德烈呢?”
他脸上飞快掠过一丝慌张,令我怀疑自己看花了眼,随后站起来神色如常地解释:“许先生,安德烈吃过午饭说想去附近玩玩,我带他去小区后面隔着两条路的文化广场。逛到剧院门口,正好有他感兴趣的歌剧,讲法语的,就买了票去看。下午四点结束,我过一个钟头接他。”
小汪一贯细致体贴,大约看安德烈恢复了神智,不免松懈下来。照顾病人不容易,偶尔偷懒也是人之常情。
尽管心里能理解,我仍然皱了皱眉:“他一个人,中文又讲得不流利,独自留在剧场多不安全。你也买张票陪他好了,这种钱我另外付。”
他连忙说:“对不起,安德烈担心家里没人,你回来后会着急,一定要我提前等着。到底是我没有尽职,下次一定注意。”
“嗯,提前一点时间去等,免得人来人往把他撞到。”
安德烈虽然心智上才十三四岁,却十分聪明,有自己的主见和坚持。加上身体已是成年人,总不会被人拐走。我心绪稍安,不想在这种旁支末节上纠结,转身进了书房:“你跟我来,我有其他事和你说。”
小汪眼明手快,见我神态疲惫,进来时便端了杯茶。我让他在对面坐下,将陪安德烈回法国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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