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虚归答了三不,习以为常的坐到一边,不着调的补充了句:“他是太子长琴转世也说不定。”
固然是句玩笑,但明斯年所受的震惊不小,更是心有不甘,下唇都咬得泛了白,才将目光落到风长欢身上。
那人两手连带着臂膀都在颤抖,垂眸注视鸾刀,额发遮住双眼,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许是与明斯年相同,惊诧于这把神武的出现。
虞扶尘满心担忧,犹豫着要不要出言询问一句,就见风长欢整个人身子前倾,再托不住鸾刀的重量,腰背酸软的一头栽在了他怀里……
骤然死寂。
明斯年终于明白,这人或许真是个傻的,见到神武无动于衷,只是因为灵力稀薄才被压的透不过气来。
虞扶尘也是后知后觉,收了鸾刀将人扶回原处坐下,为献殷勤还给人捏了因受力而发痛的手腕,可惜那人根本不吃这套,两手一挥,不收!
“鸾刀杀气太重,血腥太浓,他不喜欢。”
这算什么狗屁理由……虞扶尘心道:十年前你祸乱天下,害了苍生,引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所经之处无不是尸山血海,哪儿来的底气嫌老子杀气重的?!
他觉着可能打从一开始,风长欢就没有收徒的意思,这事儿讲究个缘分,讲究个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命中注定无缘,也没必要勉强。
因此当明斯年上前来将他挤到一旁时,他非常爽快的退下,还不忘提醒一句:“别白费力气了。”
听在明斯年耳里,言外之意就是似他那般天赋异禀的人都求而不得的师父,自己肯定也是没戏。
明斯年生性孤傲,越是被阻,越是不信这个邪,狠狠瞪他一眼不再言语,凝神后覆上风长欢的双掌,冰冷刺骨的触感令他直皱眉。
薄唇轻启,法咒婉转,而后一道柔光乍现。
须臾之后,风长欢手中多了支晶莹剔透,好似羊脂玉琢成的长笛,微微泛着一丝暖意,勾在他修如梅骨的玉色指间,别有一番韵味。
这支长笛首尾系着金丝,雕有一双盘翔的仙鹤,颇有超凡脱俗的意境,想来奏出的曲声必然温润,有如天籁之音,动人心魄,足以疗愈众生疾苦。
风长欢拉过明斯年的手摊平,在他掌中写道:“如此仙笛,为何不配以流苏长穗?”
明斯年也在他掌心写下回答:“一葵祖师曾言,流苏素有投桃报李之意,她门下弟子众多,无力尽心教导,若有一日我得见良师,请他为我绑上长穗便好。”
他写完正要收手,风长欢却将之反握,沉静的眼眸与他对视许久,深不可测,却并不让人反感。
明斯年有些愣怔,他觉着有那么一瞬,与自己勾结的冰冷指尖似乎有了一丝温度,转瞬而逝。
风长欢倏忽显露出温柔笑意,一反先前的痴傻之态,抬手取了新的茶盏,将冷透的茶汤倒入其中,交在明斯年手中。
如此意味就很明显,他是愿意收这位桃源弟子为徒了。
明斯年难掩欣喜,笑时驱散了平日常驻眉间的阴翳,激动万分接过茶盏,屈膝跪在风长欢身前,三拜九叩行了拜师礼,恭恭敬敬奉上拜师茶。
不得不说,虚归的茶实在有够难喝,淡如清水,回味是直冲嗓子眼的苦涩,比起浓酒的辛辣好不到哪儿去,呛的风长欢直咳嗽,又怕伤了徒弟的心,只能忍到鼻尖都憋红了,再将喝干的茶盏交还到明斯年手中。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次,明斯年说的堂堂正正,俯首磕头唤了师尊,听得虞扶尘心里酸涩。
“我差哪儿了,他为什么不肯收我?”
“师尊长得好看,自然只收长得好看的徒弟,丑东西靠边点。”明斯年再次与他擦身而过,眼中带着一丝衅意,看得虞扶尘心底无名火起。
拜不了师也就罢了,还要嘲讽他相貌不如人?
事已至此,费再多口舌也是无用,比起求傲气的橘猫帮他通融,还不如想方设法在风长欢那儿动些手脚,就算明知这事并不光彩,还是不能咽下那口气。
气节与颜面二者相较,到底还是后者更胜一筹。
老和尚教过,大丈夫能屈能伸,连这点委屈也不肯受,日后还如何成事?
于是,经历一番天人交战的虞扶尘挂着谄媚笑意,凑到风长欢身前,有模有样在那人掌心写字。
“我有一事不明,为何你不愿收我为徒?我从未伤人害命,自认天地良心,到底哪儿比不过他了?”
风长欢端的一本正经,反问:“我是什么人?”
当下不知怎么回答,虞扶尘浑浑噩噩写了两个字:“美人……”
这下轮到那人发呆了,眼中尽显鄙夷。
相峙许久,他才抬手赏这不知轻重的狼崽子一记不疼不痒的巴掌,冰凉的五指只是从他面上飘然拂过,比起教训,更像是爱-抚。
“糊涂东西,我是恶人!世间罪大恶极,座下自然只能是恶徒,你清清白白有如漫天落雪,我如何收得了你?”
他这会儿倒是神识正常,说话也有理有据了,虞扶尘话到嘴边,指着风长欢身后抱臂而立,仰头饮着清酒的明斯年。
“既然如此,那他也是做了恶事才能成为你门下首徒的?”
老鬼理直气壮:“自然。”
“那我也做些恶事成为恶徒,便可以拜你为师了?”
见他点头,少年更是得寸进尺,一拍大腿:“一言为定!到时我行恶更多,可否不计入门先后,要他叫我一声师兄?”
明斯年:“……丑东西你想找人打架吗??”
收徒插曲过后,待虞扶尘与明斯年打打闹闹下了山巅,虚归才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土,似笑非笑望着目光邃如深渊的风长欢,抬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令那人回神。
“我替你解围,作为回报,你告诉我不愿收他为徒的实情,这样不过分吧。”
风长欢对此并不意外,揉着他作痛的额心,张口道:“记不清了,我也不知。”
仍然无声,可虚归却将他每一字都看的清楚。
“好,你记不得也实属正常,我留在佛宗的十年,就是为了等你归来的一日,也是时候该告诉你实情了。”
“别,我不想知道,你还是闭嘴为好。”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和尚我就大发慈悲。”
“……”
“风知难,你不是不想收他,是你不能。他本就是你的徒弟,十七年前师徒缘分已定,生死都未能撕裂你们的情义,难道事到如今,你要亲口毁了从前的一切,从头开始吗?”
语毕,虚归挥袖一扫,易容咒法解除后,立在风长欢面前的赫然是个美艳妖僧,眼角红晕甚是夺目。
他凑上前去,与风长欢仅隔咫尺之遥,对上那人淡漠至极的眼神,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笑意更深。
“风知难,醒醒吧你,从来都不是他需要你,而是你,需要他……”
第12章 师尊,我吃醋了
拜师之初,明斯年的头等大事是要学会与风长欢交流。
这日阳光正好,清早出门时,他见风长欢坐在墙头上望天出神,赤着一双脚前后摇摆,手里捧着瓣石榴吃的津津有味。
白子就在他身边跪卧着,合眼小憩。
明斯年上前去恭恭敬敬作揖,唤了声“师尊,晨安”,见那人无暇理他,便顾自打起坐来,一如往常凝神静气,摒除心中杂念,将自身灵气聚于心口用以呵护金丹。
待得睁开眼时,虞扶尘不知何时悄然而来,正满面无奈被风长欢趴在背后,玩弄着长发编成发辫,见他回神,提醒道:
“虚归要我转告你,最好今日做出决断,否则蛊虫侵入心脉,九重天也救不了你。”
明斯年下意识抚着胸口,蛊虫自昨夜起再无异动,感觉不出伤势严重到什么地步。
他本身就是医者,明白许多病症都是重入骨髓才被发觉,那时早已无力回天。
他自小在医宗耳濡目染,惜命得很,就像每天都要把浑身的毛舔上一遍的猫儿,不可能不明不白被九阴岛害死。
“师尊,您认为我的伤势该如何处置?”明斯年说了一遍,又在风长欢掌心写了一遍,好似是特意说给虞扶尘听的。
那人思量片刻,召来白子摸摸它的头,显是在答:
“为师怎能眼睁睁看你死去?只要能救你,为师定全力助你。”
虞扶尘发现,白子只有在与风长欢接触时才会垂下睫羽,一副亲近乖巧的模样,换作旁人在面前定是昂首阔步,明亮眼眸中尽是戒备,只要触犯它的领域,立刻会出手还击。
从前他没听老和尚提起过启明仙鹿,对此不甚了解,但既然能解去九阴毒蛊的影响,应是修界求之不得的灵物,一旦沦落尘世势必被人利用。
明斯年低垂眼帘,他不接受这种害人愈己的疗法,与桃源宗旨相悖不说,更是昧着良心。
这人是脾气差了些,但骨子里并不是恶人,或许有人会指责他假善意、伪慈悲,不过他坚持的底线是不会因为旁人说了什么而改变的。
何其难得。
这样的人枉死未免可惜。
虞扶尘在风长欢手中写道:“除去仙鹿茸血外,还有什么法子救他性命吗?”
风长欢的确应该知道,可他三魂七魄残缺不全,捶打着额头也想不起往事。
“有……但是我,想不起来。”
“他说的是实话,昨天没来得及说明详情,他丢的是爽灵之魂,这玩意掌管人的神智,没了就会成为痴傻之辈,像他先前那般,哪怕口耳好使也无法与人交流,简单来说,就是脑子有病。”
一声解释远远传来,循声望去,锃亮的光头飘然而至。
此人面容很是清秀,生的也很白净,声音有些熟悉,明斯年一时没敢胡思乱想,俯首对人作揖行礼,对虞扶尘小声道:“这位佛修是……”
“洗个澡就不认识了?……”
虚归大发善心,时隔三年终于洗了次澡,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幽莲芳香,一改先前的邋遢德行,明斯年硬是没看出他和昨天立雪亭中的脏秃驴是一人。
唯有虞扶尘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对虚归的嫌厌一如既往。
真不明白这人生得一副好相貌,为何就喜欢蓬头垢面,做个人有那么难吗?
“九阴岛的蛊虫都是饲主以精血喂养的,除非饲主愿替你取出蛊虫遭受反噬,任何法子都只是缓解痛楚。仙鹿茸血也是如此,只能令蛊虫暂时龟息,要是饲主不想杀你,也不想害死自己,便会以他们自己的方式令蛊虫休眠,效果与之相似,更为保险。所以小僧劝你,没必要硬扛,万一……”
“我想赌一把。”
“……你真要铤而走险?”
明斯年异常冷静,一改先前的傲气:“赌我这条命在步音楼眼里算什么?”
“怎么又扯上凌雪宫的混小子了?”
虚归自是不清楚明斯年到佛宗前经历了什么,避世已久,他甚至没听说桃溪涧与九阴岛的仇怨深到大动干戈的地步。
而虞扶尘则是诧异于他口中那位与九阴厮混在一起的凌雪宫弟子……竟是步音楼?!
想当初此人不过二八之年就将美名风传十二州,深究原因,不只是年纪轻轻被任命为凌雪宫继承人,毕竟他是现任掌门步念安的独子,断没有将家业拱手让人的理由。
传说他生来一头银发,且随异象降世,姿容盖世,风度翩翩,迷的十二州女修心甘情愿投怀送抱,他也照数全收,从不与人客气。
说来也怪,要是只有女修对他动情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修真界每一代都有相貌过人的修士备受瞩目,好比当年还没有成为极道仙尊的九梦君柳长亭,时至今日,仍有诸多女修跋山涉水前往昆仑仙境,只为一睹绝代之人多年未变的风华。
可步音楼与柳长亭有着天壤之别,后者不近人情,他却是个男女通吃的类型,哪怕是个腰圆体胖,长相奇丑的修士慕名前来,他也能几句情话把人哄的不知东西南北,引得爱子心切的凌雪宫掌门不得不为他修改教条。
故此明斯年对他的评价简短而到位:
滥情、败类、花-柳-病传播者!
“可步音楼与九阴弟子混在一起并不奇怪,他可是下至呱呱坠地,上到垂垂老矣都能花言巧语骗到怀里的纨绔公子,总不会是他……”
“这只蛊虫的饲主,是步音楼。”
明斯年话音清晰,可虞扶尘却觉着他这段话连在一起,就让人听不懂其中蕴含的意味了。
这可是他昨日没透露过的隐情。
首先,凌雪宫在十二州保持中立,是调停各方争端的存在,当年桃溪涧与九阴岛大战一触即发,也是凌雪宫从中调解,总要求个公平公正,不能偏袒其中一方。
虽说两派争端淡去许久,但步音楼作为饱受争议的人物更要格外小心,不能坏了凌雪宫的名声令人诟病,可他却与九阴岛勾结,甚至借其秘法饲养毒蛊害人。
且不深究目的,仅是明斯年作为知情人这一点,步音楼就有杀人灭口的动机。
虞扶尘有些担忧:“如果有仙鹿茸血压制他体内的蛊虫,但饲主却借毒蛊之力强行害他呢?”
虚归直言:“蛊虫只会听从于饲主,除非宿主身死。”
身为受害者的明斯年早已猜到这种可能,此刻的坦然令人不安
“他还没蠢到为保全秘密而杀我的地步,蛊虫也不过是给我的警告,仙鹿茸血不取也罢,只是疼了些,我还忍得住。”
灵兽本就稀有,早年万受谷未介入神州时,修士们为大幅提升自身功力不知猎杀多少灵物占为己用。
仙鹿乃是灵兽之主,寿数长达百年,雄鹿成年后十年才可生出鹿角,五十年成型,用以暂缓毒蛊侵体未免暴殄天物。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妙手仁心的医者。
明斯年本性就像只高傲的兽类,睥睨一切,也从不肯让人踏入他的内心世界,受伤只会藏在隐蔽之处独自舔舐伤口,无需旁人施以援手,更不屑被施舍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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