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凤梧虽然是这位唯一的弟子, 但是作为五境剑仙, 辛庚他怎么可能没有下属?怎么可能让他独自一人去采煞?
他没有想明白这一点, 只是花了一天时间准备行礼包裹, 随后又从洞天内藏书中选了几本自己需要了解的内容, 便登上了这金华洞天元之顶, 焚香祷告祭祀辛庚剑仙。
这当然不是祭祀辛庚剑仙本人, 而是出动这洞天之灵的科仪, 辛庚剑仙作为洞天之主早在洞天内留下一点真灵, 季凤梧想要自由进出洞天必须通过这种方法。
随着一缕青烟遥遥直上,季凤梧只感受到一道白金色的光芒自天幕坠下,随后便是天旋地转,已经到了洞天之外。
而他出来的地方,正是当初进来时的山洞, 洞外的草木郁郁葱葱,比起三年前越发茂盛了,让季凤梧有些恍然……他可没想到自己这一进一出,竟然就耽搁了三年时光。
也不知道得用上几年才能在于濯哥相见?季凤梧在心底想着,至少也得自己升上四境才有机会吧?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采煞,季凤梧可没忘记正事,当即又从身上取出三根药香,用黑火点燃之后插在地上。
这药香倒不是用来祭祀师尊了,而是召唤西极剑城内的公共坐骑——百宝鹤的信号,这还是当初田山告诉他的方法,可以通过这种独特的药香召唤白鹤仙师的法宝‘百鹤图’的器灵。
白鹤仙师也是一位五境真仙,不过与辛庚不同,他并非是一位剑仙,而是一位御兽得到的旁门修士,季凤梧从洞天中典籍里曾经看过这位仙师的故事。
据说白鹤仙师当年乃是一座城池大族里饲养仙鹤群的仆从,少年时曾与仙鹤同寝同食,视为亲人。
只是那大族饲养仙鹤,竟然是要以鹤顶生出的宝珠入药,这宝珠关系仙鹤的性命寿元,无异于凡人的心脏。当年的白鹤仙师心生恻隐,竟然放走了最为亲厚的那头鹤王,因此恶了主家,受了剥皮抽筋的刑罚。
而在白鹤仙师受刑之时,那头鹤王竟然去而复返,自毁双翼跪求主家,自愿献上鹤顶宝珠,随后更是舍尽了一身精血,练成了一道‘白鹤泣血煞气’注入白鹤仙师体内,助他一步成就道修采煞二境。
这件事不知打破了多少人的三观,只因在世人眼中这类妖兽异种都是天生无情无心之物,只有对于人类的杀意和毁灭欲.望,哪怕一时囚禁让其低头,只要能够脱去枷锁,它们就肯定会反过来杀害人类。
然而今天却有一头异种,能够为了一个人舍弃生命,献出一切……这让许多人心里生出怀疑,异兽真的是绝对的‘邪恶’吗?
这道‘白鹤泣血煞气’乃是鹤王泣血所生,天地开辟以来就从未出现过第二道,于是吸引了当年的剑城内部一位仙人的注意,所以他从那城主手中赎买了白鹤仙师和鹤王之珠,并且收他为徒。
而白鹤仙师似乎也真有独特一种独特的天赋,他的天资不高,所得的煞气也不算珍贵,偏偏一路披荆斩棘而过,十年巩固二境,三十年突破三境,百年证的四境,而后在五百年寿尽前证的五境仙人,随后又耗尽三百年时光绘出了那副至宝《百鹤图》。
那典籍是白鹤仙师的师弟所记载,其最后几页里正是写的这百鹤图,据说这《百鹤图》中绘制了三皇界中九十九中异类灵鹤,每一头的血脉力量都要远胜昔日鹤王,偏偏其姿态神情都是昔日的鹤王模样,待到仙师绘制最后一幅图时,分明是鹤王模样,只是迟迟不肯为它点睛,而是草草完本。
因此这《百鹤图》里只有九十九只异种灵鹤,却不见那最后一只,而白鹤仙师为了回报昔日师尊相救的恩情,所以将百鹤图布置在西极三十六剑城之中,分出成千上万的灵鹤化身,只要门内弟子以信香招引就能召它来骑乘。
至于白鹤仙师本人则是常闭洞府,一昧苦修,便是分给他的那座福地也不去管,因此在西极三十六层中声名不显……便是消息灵通如昔日的田山,也只能感叹一声灵鹤们的好用而已。
若非有那一卷典籍,季凤梧也不能窥见这昔日的故事,不过在他看完那卷典籍时,心头也是有百种思绪翻滚,不知是喜是悲……如若他是那位白鹤仙师,能否下笔画上最后一笔呢?
《百鹤图》并非是普通画卷,而是白鹤仙师炼制的‘至宝’,这种宝物又被称为‘仙器’,哪怕是五境真仙也只能炼成一件。
因为‘仙器’大多是道修在一二境时就开始温养,平日里都要放进丹田煞气之种处温养,而待到煞气之种化作神通之后,将神通与这件器物融为一体才能炼成。
因此仙器既是道修的化身,又是他的半身,更是他神通、法力、煞气、道路的展现……而对于白鹤仙人来说,更是等同于昔日的鹤王。
他点燃信香之后,不及片刻时间,便有一头硕大的灵鹤自远处飞来,不过不是当初他见过的那头登云鹤,而是一头银羽剑喙的异种灵鹤。
季凤梧看过典籍,知道这鹤叫做‘剑元鹤’,平日里厮杀斗法最为厉害,哪怕只有三境也敢与四境的大妖兽争斗。
他稍稍退后半步,将信香展露出来,那鹤这才欢呼一声,剑喙一张一吐之间就将那信香吃的干净……它其实并非血肉之中,而是由画而生的器灵,平日里不吃血食,只靠这香过日子。
所以说白鹤仙人虽然是为三十六城提供了出租车服务,但也不算白白付出,至少这百鹤图里的百种异兽、十万鹤群不需要他费心饲养了。
那鹤吃饱喝足之后,这才伏下身体,将银光闪闪的羽翼垂下,好似一条绚烂的毛毯,季凤梧走羽翼登上脊背做好后开口:“请鹤兄带我去一趟西极剑城。”
剑元鹤闻言长唳一声,随即展翅而非,速度快如闪电,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便登上云层。
大概是季凤梧的态度让它感觉到了舒服,它双翅微微一振,一道半透明的光幕出现在季凤梧的面前,挡住了万丈高空上的狂暴罡风。
不过片刻光景,一人一鹤便到了西极剑城,准确说这城只是西极剑城三十六城之一,属于他师尊金华洞元天的金华城。
百鹤器灵在城内自有‘停机坪’,乃是一片方圆百丈的高台,季凤梧遥遥望去,只看到十七八头灵鹤在这片区域起起伏伏,其中种类不一,各种灵鹤都有存在,除了那最为弱小普通的仙鹤一类。
季凤梧跳下百鹤的躯体,朝着对方微微招手:“鹤兄再见!”
剑元鹤点了点头,轻轻叫了一声,随即又是展翅,一刹那间飞上九天,哪怕是以季凤梧的目力,也只能看到一个黑点了。
季凤梧回过头,看向这‘停机坪’和下面的场景,只见围绕着这灵鹤起起伏伏的祭台之外,竟然是一片极为热闹繁盛的市场!
金华城中似乎没有专门的市场,也不拘束百姓摆摊叫卖,只见这祭台下面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吆喝、讨价还价、争吵交谈不断,充满了烟火之气。
季凤梧微微恍神,他突然想起在不久之前,他也曾陪着濯哥漫步在青柳城的早市之中,不过那个时候他还很瘦小,更喜欢牵着对方的手。
明明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想起却又好似昨日,季凤梧轻轻的叹了口气,敛住了眼底的情绪。
不过他这一停顿,落在旁人眼里,就有一些别的意思了,只见他刚刚走下祭坛,便被一群人围住拦了下来。
不过这‘阻拦’不是恶意,毕竟季凤梧是从那鹤上下来的,所有人都知道轻重,别说勒索欺骗或者打劫什么的了,那就是找死……他们是来找‘生意’的。
“这位仙师,您是第一次来金华城吗?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仙人仙人,我是金华城的万事通,什么大小事情都能办,还请您尽管吩咐。”
“这位仙人,我姐夫是城内的侍卫,您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吩咐一声,小子都能帮您办好!”
一群人将季凤梧拦了下来,带着热切、期盼和一点点贪心,他们只当季凤梧是外来的‘仙师’,来这城里自有要事,正需要一个鞍前马后做些琐碎杂事的‘小厮’。
这些人可以说是‘掮客’、‘中人’或者说‘中介’,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帮上些忙,平日里全靠帮人服务挣钱,季凤梧当年若不是有那双翅膀碍人眼,他说不定也会去做这活儿。
虽然他只要去城主府,立刻就能受到堪比濯哥在青柳城的待遇,到时候什么事情都有人帮忙做了。不过季凤梧不想大动干戈,所以直接点了这群人里年纪最幼小子一个。
那就是个半大孩子,在这群中人里显得极为幼小,刚才围住季凤梧的一群人里他差点都没有挤进来,几人七嘴八舌的介绍自己的时候,他的声音则是直接给盖住了。
不过季凤梧的感官何其敏锐,直接就选中了他,另外几个中人想要辩驳几句,不过被季凤梧的眸子一扫,整个人直接就瑟缩着退去了。
几位中人不舍的离去,在场之人中只留下季凤梧和那个小孩。
那小孩看上去十二三岁年纪,身上穿着棕色麻衣和黑色布鞋,身上打着几个补丁,看起来十分清贫,但也算是干净……不过他最引人注目地方却不是衣着,而是他额头上长着的两个断角。
是的,断角!
这小孩似乎也是异血者,而且觉醒了牛、羊、羚这类异兽血脉,如果正常生长的话他的额头应该已经有了一对弯弯小角,然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对方的角竟然是断的!
小孩似乎也感觉到了季凤梧的视线,他笑了笑,不好意思的开口:“这是阿母帮我割的,顶着这一对角不好找活儿干……只是它长得太快,几个月又生出来了。”
“仙师可以叫我令鸿,小子自小在这金华城里长大,三教九流的事情都知道一点,仙师想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吩咐我。”
“不要报酬?”季凤梧见他绝口不提报酬,半开玩笑的问道。
令鸿的脸色苦了下来,似乎有些委屈又有些自豪,他说道:“为仙师做事,不要钱……如果没有仙师保卫城池,驱逐异兽,哪里能有我们现在这么平安的生活。”
“就是,就是阿母年纪大了,家里又没有余粮下锅。”小孩低下头,继续自己的演技:“若仙师手里方便,随便给两个子也好。”
他们修道人哪有两个子,便是随便丢一点东西,那也是卖了令鸿都凑不够的巨款,季凤梧笑了笑,没有戳穿对方的谎言。
他随手抛了半瓶玉丹过去,这还是青柳城的旧物,里面还有两三粒丹药的样子,连给令鸿他老母养老都够了,然后开口道:“帮我找一条去七绝城的商队。”
令鸿结果玉丹,收起瓶子轻轻掂了掂,脸上的喜意遮都遮不住,欢呼道:“好的仙师,小子这就去帮你找!”
他今日走了大运了,竟然得了传说中的丹药,这下家里有米下锅了,阿母的病也能请郎中来看了……他也不怕季凤梧拿假丹药糊弄他,只那个玉瓶都足够买几个他了。
令鸿得了巨款,心里积极的很,办事也是极爽利,先是将季凤梧领到了一件茶楼暂坐,随后便像是风火轮似的到处跑,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他喘着粗气走到季凤梧桌子旁,嗓子都跟冒了烟似的,不过既不敢坐下来,更不敢喝口茶,连忙对季凤梧道:“禀告仙师!今日申时有一家商队要启程前往七绝城,小子已经帮你为商队领队说好了,给您留一个位置。”
“不过时间比较紧,仙师你若想休息一下,我可以帮你找这几日另外要去七绝城的商队。”
这三皇界危险无比,城里城外两个世界,往往城内是歌舞升平,城外则是黑暗、妖兽、盗匪、荒村、邪教横行肆虐、危险无比。
然而就是如此,各城之间各种商贸交流也没停过,赚钱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连生死危机都能被忽视。
三皇界中很多人一辈子也没有出过城,更不要说出远门前往另一座城池了,哪怕有前往另一座城池的打算也不可能有人单独前行的,基本都会托身到商队之中,同大部队一同前去。
这些商队往往都只走固定路线,每条道路都是祖宗先辈几百年用血淌出来的经验,各种捷径绝境、危险机遇那是门儿清,对于城外四害里的‘异兽’、‘盗匪’也有躲避对付的方法。
除了遇上天灾一样的黑暗兽潮,或者一些信仰黑暗或者五境妖兽的邪神淫祀,不然这些商队基本都是安全的,而季凤梧这次远门,当然也是要搭上一程的。
不过他的目的地不是七绝城,而是七绝城外一百五十里处的‘无定海’,他在半路就得下车,然后靠自己的手段和师尊的遗留来‘自力更生’,因此在这条路的前期肯定要能省则省。
季凤梧当然是要越快越好,当即在桌上留了一张金叶子,看的令鸿是眼红无比……不过他想想自己拿到的丹药也释怀了,大头都被自己拿了,也不能眼红这点小利。
令鸿带着季凤梧去了商队,这商队名为‘林记商队’,似乎是城内某个林姓大族的商队,商队的规模不算小,大约有一千来人。
领头的是一个中年胖子,他自称‘林八子’,看起来颇为温和可亲,哪怕同他交谈的是令鸿这个异血穷小孩也是十分平易近人,而在知道季凤梧是个乘鹤而来的‘仙师’之后他更是眼前一亮,当即邀请季凤梧作为他们商队里的供奉,只要愿意在这次行商中出手相助,自有各种好处相赠。
不过季凤梧却是看不上这点好处,也不想牵扯这些麻烦,只是以自己学艺不精、实力不足婉拒了,并且表示如果商队出现了极大地危险,他肯定会出手相助的……林八子十分惋惜,但还是对季凤梧以礼相待,不但单独为他安排了一架马车,见他身边没有仆人,还招来了一个忠厚老实的仆人做他车夫。
季凤梧这倒是没有拒绝,毕竟他也不会驾车,而且有一个老仆可以支使,一些琐事也不用自己亲自去做了,当即就留在了车队之中。
只是这样一来,他与令鸿短暂的雇佣关系就结束了,小孩有些感激又惋惜的朝季凤梧行了一礼,随后祝福道:“仙师要启程七绝城,小子暂时不能前往了,只能在这里预祝您仙路广达、一路顺风!”
“你这小子……”季凤梧笑了笑,拍了拍对方的脑袋,随后带着一点恼意问道:“你可知道那些中人里,我偏偏挑中了你?”
“嘿嘿,那是仙师你慈悲,看出来了小子家里贫穷,这是在做善事呢。”令鸿捂住脑袋嘻嘻的笑,他已经看出季凤梧的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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