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到了墙壁上,也撞碎了花瓶,碎片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在院里干活的仆人和丫鬟都吓得脸色惨白,他们急忙放下手中的事,尽管没有转身就跑,却还是就近躲了起来。
毓秀一脸懵逼地看了眼丁元,想了想说道:“我去看看。”
他说完就走,丝毫没给丁元阻止他的机会,但丁元没跟上来,估计也被吓得够呛。
不管邪神发生怎样的变化,不管邪神有多久没再杀人,邪神终究是邪神,动一下手指便能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他们对邪神的恐惧早已根深蒂固,即便最近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可一旦出事,风平浪静的假象就会被打破。
所有人都在瞬间被内心的恐惧淹没,作鸟兽散。
毓秀疾步走到屋外,只有丁文一个人回廊下面在焦急地徘徊。
见他走近,丁文赶忙迎过来说:“小师父,里面貌似出事了。”
毓秀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走吧。”
“那你呢?”
“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说着,毓秀已经大步跨上了回廊。
这间屋子便是两年前供奉邪神所用的屋子,如今铁链和符纸都被取下,屋子也经过重新修缮,早已没了两年前的森冷可怖。
然而这一刻,有缭绕的黑雾从窗缝和门缝里溢出来,慢慢连成一片,翻腾,起伏,如流动的水一般将整栋屋子覆盖。
毓秀暗道糟糕,赶紧推门而入,便被迎面而来的黑雾扑了个满脸。
只见屋里全是黑雾,浓稠得遮挡了所有视线,甚至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
若是之前,毓秀被这堆积的怨气入体,后头定会大病一场,好在现在他已经习惯怨气的存在,只觉得黑雾挡了视线很不方便。
他进去后就关上了房门,阻止黑气再往外涌。
仅有的光亮骤然消失,屋里一下子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毓秀不知道邪神和江诚分别在何处,他只得杵在原地,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邪□□字:“江恩临?”
邪神没出声。
他开始慢慢往前摸索:“江恩临,你在哪里?”
邪神依旧没出声。
周遭的空气安静得仿佛凝固了一样,在这片安静中,毓秀明显听到江诚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这是他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听到有人直呼邪□□讳。
还接连喊了两次。
“江大人?”毓秀很快辨别出江诚的方向,他转身朝那边走去,“你没事吧?我这就过来。”
谁知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有一股力量将他往后拉去,他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趔趄,直接栽到邪神的怀抱里。
邪神身体冰凉,连怀抱也是凉的。
“不准过去。”邪神在毓秀耳边说完,顺势抱住了他。
毓秀伸手去摸邪神的脸和脖子,在黑暗中一路摸下来,确定邪神还保持着完整的形态,才松了口气,他问:“出什么事了?”
邪神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问他。”
毓秀无奈,转而又向江诚复述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江诚语气有些抖,哆哆嗦嗦地说:“昨日城主李大人又来找我,说是想见大人一面,如今清怀城里的妖怪还未完全消灭干净,虽说安全区在一点点地扩大,但安全区外的百姓始终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李大人想和大人合作重建清怀城,我看李大人来了那么多次,每次等了好几个时辰才走,就于心不忍地答应他来跟大人提一下这件事……”
结果这种行为无疑是在老虎的屁股上拔毛,若不是小和尚及时赶来,只怕他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想到此,江诚真是又庆幸又害怕,同时连肠子都悔青了。
这时,他听见黑暗中响起邪神冷飕飕的声音:“你明知李峰和那几个臭和尚是一伙的,还故意放他来我眼前晃悠,倘若你觉得活着无趣,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江诚闻言,顿时吓得一把年纪了还险些哭出来:“大人饶命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发誓回头就和那些人断得干干净净,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说完,他把脑袋在地上磕得咚咚直响。
邪神似乎也觉得厌烦,打断了他:“行了,今后别什么破事都来找我。”
“是!”
“出去。”
江诚貌似伤得不轻,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磨磨蹭蹭地摸索到门口。
江诚走后,屋里只剩下毓秀和邪神。
邪神问他:“你想我管这件事吗?”
毓秀无法做出回答,一方面他很同情安全区外的百姓,另一方面他又不想邪神以牺牲自己的方式来庇护百姓。
邪神已经当了五十年的工具,若是继续下去,恐怕这样的日子将会没有尽头。
未免太残忍了。
于是他反问道:“你想管吗?”
“不想。”邪神的声音很轻,“从前想过,但现在不想了。”
“那就不管。”毓秀想从邪神的怀抱里出来,屋里太黑了,他得把烛台点上,“对了,这些黑雾何时散?”
邪神又开始耍无赖,抱着他不放,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闷声说:“也许很快,也许很久,具体看我何时能稳住体内的怨气。”
毓秀挣扎了两下,没挣掉,便很快放弃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感慨现在的邪神可真不好伺候,随时随地都能生气,一生气就黑化,一黑化就失控。
关键是失控了不好恢复不说,连带着其他地方也失控了……
毓秀感受到邪神的变化,在黑暗中悲伤地望向屋顶:“我们要在这里做吗?”
邪神已经在非常积极地解他的腰带了,闻言连动作都没停一下,低声问:“回床上?”
毓秀:“……”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就长在床上似的。
可仔细想来,他们前段时间的确就跟长在床上似的……
毓秀被邪神抱到床上,不一会儿便摸到了邪神冰凉的皮肤,夏天摸着凉快,冬天摸着就有些凉了,但覆盖了他们的被子很暖和。
慢慢的,毓秀感受到了冰火两重天。
他被夹击着,意识混沌,仿佛躺在一条小船上,在波澜壮阔的海浪中荡漾。
满脑子都是摇啊摇。
直到从高处缓缓降落下来,他才模糊地想起,此时过了凌晨,又到了这个月的十五。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眼前陡然有一道白光闪过,那道白光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划开了这片看不见边际的黑暗。
黄灿灿的光透进来。
光越来越足,也越来越强烈,刺得毓秀睁不开眼。
他抬手挡在眼前,等到适应过后,才放下手,睁眼看去。
他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白衣黑发,熟悉的颀长身形,可那个人脸上挂着他并不熟悉的温和笑容,眯着眼眸,嘴角上扬,微弯着腰跟一个小男孩说话。
那是……
江恩临……
毓秀猛地怔住,愣愣望着那个人。
那个人不仅是江恩临,还是活着的江恩临。
第28章 邪神
许是由于在幻境中的缘故,周围的景色都有些模糊,甚至连和江恩临说话的那个小男孩也是模糊的。
唯独江恩临十分清晰,他的衣着、他的动作、他的五官、他的一颦一笑都被身在不远处的毓秀看得清清楚楚。
“下次换个地方放纸鸢,若是又飞进你二堂哥的院里,连我也帮不了你。”江恩临的语调还是那么轻缓,显得他说话时格外温和。
事实上尽管他嘴上说着责备的话,口吻里却带着对后辈的宠溺。
小男孩被江恩临说得满是不高兴,撅起的嘴巴都可以挂油壶了。
“恩临哥哥,福赐哥哥也太凶了,我不过是去捡我的纸鸢,就被他凶了一顿。”
“因为他在屋里忙,你发出的声音打扰到他了。”江恩临耐心解释。
“才不是,他就是凶。”小男孩说,“好多人说他脾气不好,怪不得大家都这么讨厌他。”
江恩临叹口气,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你这样说不怕被他听见?”
小男孩瞬间紧张起来,小脸紧绷地左顾右盼。
“以后别这么说了。”江恩临说,“你可以不喜欢他,但是别这么说他,若是被其他人听见了告诉给他……”
小男孩忐忑不安地问:“告诉之后呢?”
江恩临被小男孩的反应逗笑,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子:“之后他就更凶了。”
小男孩闻言,跟着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将手里的纸鸢放到一旁,伸手抱住江恩临的腿,把脸埋在江恩临腰间,奶声奶气地说:“恩临哥哥,你真好,我可太太太喜欢你了。”
没过多久,忽然有一个仆人找来,那个仆人气喘吁吁地说二少爷正在找江恩临。
从小男孩的话里推测出来,二少爷应该就是江福赐了。
紧接着,画面一转。
江福赐已经来到江恩临面前,只是他们所在的场景换成了屋内,看装潢和摆设貌似是在书房之类的地方。
书房总共只有那点面积,毓秀也在书房里,这次他终于能够离得近一些。
他看见年轻时候的江福赐在相貌上并没多大变化,背挺得直了些,脸上的沟壑少了些,但整个人鲜活了许多。
江福赐在屋内来回踱步,见江恩临云淡风轻地坐在椅子上,又急又恼地开口:“大哥,如今事态发展成这样,一天下来,有多少百姓丧命于妖怪之口,你却一点都不急,还和那几个小孩玩起了放纸鸢。”
闻言,江恩临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平静地反问:“那你急出了什么结果呢?”
“……”江福赐猛地一噎。
“你每天都有七八个时辰呆在书房里,想法不少,可惜都是纸上谈兵。”江恩临对他笑了笑,“与其这样浪费时间,不如好好对待身边人,你再无止境地把坏情绪发泄在他人身上,想必过不了多久,便没人敢再接近你。”
虽然江恩临在笑,但是他眼中没有丝毫笑意。
连毓秀都能感受到江恩临在生气,何况和江恩临面对面的江福赐了。
江福赐似乎想反驳,无奈江恩临句句在理,叫他连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憋了半天,底气不足地说:“大哥你怎么尽说我了,分明是那几个小孩放纸鸢放到我这里来了……”
江恩临道:“往日爹便说你心胸狭窄,想不到如今已经狭窄到连一个纸鸢都容不下了。”
江福赐:“……”
毓秀看着江福赐青一阵白一阵的脸,险些没忍住乐出来。
他从未想过邪神竟然如此会怼人,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的,可说起话来一针见血,把江福赐气得几乎昏厥。
随后,又是画面一转。
他们来到了饭桌上,主位坐着一个面相威严的中年男人,长得和江恩临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当年的城主了。
果不其然,江福赐看了眼专注用膳的江恩临,转头朝中年男人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爹。
江福赐把白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话里话外都在抱怨江恩临胳膊肘往外拐,让那几个小孩把纸鸢捡走不说,还为了那几个小孩把他教训一顿。
说到后面,江福赐委屈得快哭了。
谁知听得啪的一声,江城主把筷子拍到桌上,拧眉看向江福赐,呵斥道:“十来岁的人了,把你的马尿给我收回去。”
“……”江福赐吓得还真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收回去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当今局势混乱,外面不安宁,你还想在里面给我闹得不安宁?”江城主指着江福赐的脑袋,毫不客气地骂道,“有那些心思多放在正事上,少惹事内杠,我看你哥说得对,你心胸狭窄到了连你几个堂弟堂妹都要斤斤计较。”
江福赐被江城主教训得头都抬不起来,本来收回去的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即便他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饭桌上的其他人投来的复杂目光,连他娘也只在边上看着,甚至没想过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那些人的目光宛若针一般扎在他身上,他手脚冰凉,眼睛发酸发疼,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他爹收了满身的戾气,温声细语地询问江恩临其他事。
接下来的画面宛若走马观花,飞快地从毓秀眼前闪过。
毓秀看见一个自称智哉的和尚来到江府,身边带着他唯一的徒弟——也就是年仅七岁的怀善。
智哉想了很多办法帮助江城主改变清怀城的现状,可惜他们做出的努力只是杯水车薪。
若是只出现几只妖怪,他们尚能解决,若是一下子出现一群妖怪,哪怕是他们也容易沦为妖怪的口粮,况且百姓们早已麻木不堪,很难稳定人心和他们一起对付妖怪。
随着越来越多百姓的死亡,清怀城逐渐淹没在滔天的怨气中,那些怨气被妖怪吸纳,变得更强,从而更加肆无忌惮,制造出更多的怨气。
智哉眼见清怀城即将沦陷,万不得已之下只好向江城主提出一个下下策——以人为容器,吸纳满城的怨气,容纳的怨气越多,便越能削弱妖怪的力量。
简而言之,便是人为地创造出一个比妖怪更厉害的妖怪。
但是这个下下策有利有弊,弊端是容器必须保持清醒,倘若被怨气吞噬了理智,局面将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每一次怨气的加重都会新一次吞噬容器的理智,因此,他们得在容器失去理智之前将容器消灭,再创造出新的容器……
如此反复下去,虽然残忍且容易失控,但至少能庇护到清怀城的百姓们。
江城主犹豫了一宿,第二天,他找到智哉,说他自愿当那个容器。
然而智哉摇头叹息,说容器需要经过挑选,越年轻越纯粹,也越不容易被怨气吞噬,而江城主年过半百,怕是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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