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段嚣的病,在折花山庄的时候已然便已初见端倪,沈喑有点自责。
现在,还好段嚣还躺在身边,没有大片的血迹。
他摸了摸段嚣的额头,很凉。
段嚣应该一直都很冷吧,沈喑将他涌入怀中,用体温给他温暖。
“我不会丢下你,永远都不会。”
段嚣睡得不深,尤其是沈喑抱他,他马上就醒了,他听到了沈喑的话,却一直在装睡。
他相信花无虞告诉他的一切,他相信沈喑的承诺。
他告诉自己,再也不要惴惴不安,再也不要患得患失。一切都会好起来吧,段嚣开始期待他和沈喑的明天。不管白天他对这两件红宝石多么不上心,但他此刻愿意相信比翼仙君的祝福了。
可是为什么,我已经是被祝福过的人了,却还是那么冷。
段嚣控制不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的体温越来越低,就算沈喑紧紧拥着他也没用。
段嚣没办法继续装睡,泪水从眼角滑落,也是冰凉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哭。
他的寒症又发作了。
他真的,给不了沈喑任何承诺。
第61章
段嚣身上很凉, 脸色白得好似岁末的新雪,看上去甚至比冰封的琉璃盏更脆弱,但还是硬撑着扯出一个浅淡的笑。
“沈喑, 好冷啊。”
“沈喑, 你再抱我一下。”
沈喑轻轻拥住段嚣, 将额头抵在他的颈窝。
“你是不是在紧张,你的心跳很快。”段嚣吻了吻沈喑鬓边散乱的发丝, “现在没事了, 刚刚我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那里漆黑、寂静、深不见底, 那里很适合休息。我想我是需要休息了, 我好像一步都?不动。”
“可是那里没有你,我又听见你叫我。”
段嚣的声音有点哑,他轻叹了一下, 没什么温度的气息扑在沈喑的侧脸,笃定道:“你在叫我, 你的声音好像哭过一样。”
而后,又有了一丝怀疑:“你哭了吗?哭了吧, 大概。”
感受到怀中之人身体轻微颤动,段嚣眼睑向下, 却只能看见沈喑的发顶。
沈喑不得不承认,不得不暴露, 他装不下去了,他一边打着哭嗝一边佯装镇静:“没哭。”
“你万一死了, 我一滴眼泪都不会掉。”
沈喑自顾自说着,他的眼泪置若罔闻一样噼里啪啦砸下来。
“你死之后,我至多, 把你草草殓了,不立碑,没有祭拜。这世上再也不会剩下与你相关的东西。”
“是吗”,段嚣的无名指轻轻落在沈喑的睫毛上,眼泪便弄湿了段嚣的指尖,“说了三句话,只有最后一句有可能是真的。”
段嚣没有帮沈喑将眼泪擦净,反而胡乱地抹在他的脸上:“真到了那一天,不用入殓,我不想被困在那么严丝合缝的棺椁里。”
“骨灰直接扬了,多好。”
“好,好”,沈喑答应的很痛快,然后声音放轻,像是偷偷告诉段嚣一个秘密那样:“你死后,我会穿上你的衣服,做你该做的事。”
他像幼稚的小孩子那样安排着自己的后路:“段嚣消失,沈喑也消失。”
“世上只剩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皮囊,被人上了发条,去完成未完的事。”
段嚣听得想吐血,又或许,是这身体太差了。
一口鲜甜哽在喉间,段嚣硬给咽了下去,但这一口血涌得太急,他唇边还是见了红,带着点湿意。
沈喑取了丹药,还是上次玄机阁给的那些,让段嚣服下。
沈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药的时候,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段嚣已经这样了,他不能持续情绪低落。
刚才那种几乎令他溺死的悲伤,那种方寸大乱,他全部将之归咎于那个不知所以的梦。
说什么丧气话,他一定要救段嚣。寒毒发作,养着就是,玄机阁给的药还剩三颗,还死不了,死不了就有希望。沈喑总是这样,强行给自己灌输乐观思想。
段嚣服药之后,似乎没那么痛苦了,虽说治标不治本,好歹能缓一时算一时。
沈喑在心中真诚感谢过玄机阁的神秘阁主。管他是居心不良也好,日行一善也罢,他的确救了段嚣一时,就凭这点,怀疑归怀疑,沈喑永远都不会与他为敌。
城中别处,摇摇欲坠的破茅屋当中,花无虞打了个喷嚏,看了看天边高悬的弯月,心中暗骂:今天怪了,憋得慌,睡不踏实。
他夜观天象,见北斗晦暗,这永州城别是有祸事发生。
又看了看屋头被风吹得乱颤的树叶......我别是着了凉。
......
沈喑和段嚣的小院儿当中,通体雪白但小脸黢黑的雪狐趴在石板井沿上,看着井水当中深深倒映的弯弯月牙,发出了猫咪般懒散的叫声。
猴子捞月,之所以捞不上来,会不会是因为它捞的月亮是圆的?
现在月儿弯弯,也许很好捞上来呢。
雪狐没读过寓言故事,但它时常有自己的思考。
又过了一会儿,它似乎已然参透猴子捞月的惨痛教训,远远离了井沿。这是只聪颖的雪狐:那块儿地儿不安全,容易失足,很难爬上来。
屋内,段嚣差不多睡着了,沈喑帮他把被子掩好。躺在他身边,把自己哄睡。
他想好了,明日一大早,去街上给段嚣置办些御寒的衣服,再买一辆带暖炉的马车。他要带着段嚣,去西岭闯一闯。
许归荑那个老头,不知道在西岭混得怎么样了。当时戏弄过他,还要他带话,说就此不归,你倒落得清净。
沈喑也想好了,若是段嚣问起来,就说自己去西岭拜会先辈,哪个有道理拦他呢。
***
翌日,天边微微露出一点鱼肚白。
沈喑轻手轻脚,“吱吖——”,里屋的门被他推开。
“你去哪儿?”
身后,段嚣幽幽地将他叫住。
沈喑心虚地挤出一个笑:“随便,???”
段嚣大概知道他的意图,想是拦不住,便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一块儿去置办东西。
路过中街,凌云观的弟子还在原地施粥。
段嚣不喜跟皇室有关的人和事,凌云观又是皇家道观,他们目不斜视,正打算继续往前?,却被一位器宇不凡的道长伸手拦下。
段嚣面无表情,沈喑直接拉住段嚣绕过挡在他们前面的那只胳膊。
对方却又上前一步,继续阻拦,一副来者不善的气势。
沈喑烦躁,抬手便与那位道长对掌一击。
沈喑的掌力被绵绵软软散了个干净,对方纹丝不动,脸上依旧带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旁边,小道士见这边起了冲突,匆忙跑过来,低头作揖,“师父。”
道长打断他:“无妨。”
沈喑心中盘算着,莫非他的就是凌云观主?他人看起来,比想象中的要年轻许多。
道长伸手去探段嚣的脉,段嚣冷着脸躲开了。
道长倒也不恼,诚意满满地看着沈喑:“他的病,我或许能治。”
旁边小道士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满脸都写着“你们两个不要不识好歹”,开口道:“师父医术高超,宫里头连御医都敬重有加,你就让师父看看吧。”
“师父久居观中,今日也是难得出来义诊。”
段嚣依旧冷着脸,他是不可能接受的,他对这些人有着天然的厌恶。沈喑再次回绝了他们,他们便没再拦着。
一方面是因为段嚣不愿意,另一方面,沈喑总觉得这个观主有些古怪,直觉上就不信任他。段嚣这病,早就被人下过诊断,能救命的只有无患玲珑果,就连玄机阁,听闻此症,也没给出别的替代品,这人凭什么觉得他能治呢,这一点很令沈喑生疑。
却也只是疑问,或许人家只当是疑难杂症,好奇一下。沈喑学医的时候,也曾对各种疑难杂症充满兴趣。
希望是自己多心了,沈喑暗自祈祷。
他拉着段嚣?远之后,观主却长久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脸上的笑从未散过,眼底却不见笑意。
成衣铺里,沈喑环顾一圈,现在还不是冬季,摆出来的都是些单薄的衣物。
“掌柜的,有没有更厚一点的?”
掌柜连忙翻箱倒柜:“有有有。”
找出来一大摞,让他们可着挑。
段嚣随便拿了一件厚重的黑色长衫:“就这件。”
沈喑打量着段嚣,段嚣平常穿的不是黑的就是灰的,反正是那种黯淡无光的颜色。摇了摇头:“这件不好。”
挑来挑去,沈喑选了件天青色云纹大氅:“这件好。”
“这件颜色很衬你。”
段嚣沉默了一会儿,没拒绝,算是默认了。他从没穿过这样明快干净的颜色,但是沈喑说这颜色很衬他,段嚣心间泛上一丝甜意。
沈喑将衣服与段嚣量身而比,大小合适,仿若天光与雪色都在段嚣身上辉映。
不过多时,沈喑和段嚣已经置办好他们在西岭极寒之地可能用到的东西:衣物、粮草、马车和炭火,样样俱全。
甚至还给雪狐在马车上安了个家,囤了一些狐狸可以吃的食物,糖果糕点,不一而足。
为此,段嚣还质疑过他:“你确定这些是喂养一只雪狐所必须的东西吗?”
沈喑笑着:“对啊,这些算什么,小雪什么都吃,跟我一样。”
沈喑临时起意,给雪狐起名“小雪”,虽然像个沙雕,但是段嚣表示没有意见。
沈喑赶着车,他们今天就要去西岭了。
玄机阁的药效果拔群,段嚣今天的状态好太多了,除了略显虚弱,甚至跟没发病的时候都没什么两样。
可是不知为何,回去的路上,沈喑心里总感觉惴惴不安。
他不想让段嚣看出来自己有心事,所以频频安慰自己,一定是被今天遇到的那个奇怪的道长搅了心情。
会顺利的,他们此去西岭,定会一路顺利。
马车行至院门口,沈喑发现,院门大开着,院内的落花惊得漫天乱飞,他心中不好的预感顿时变得极为明显。
段嚣也觉得不对,他将手搭在沈喑的肩头。
沈喑和段嚣回家,家中混乱不开,一片狼藉的打砸痕迹。
沈喑攥拳:“小狐狸不见了。”
沈喑又去里屋检查过一圈,他已经猜到些事情:
“是沧海阁。”
“信物也不见了,那柄翡翠钥匙。”
段嚣苦笑:“恐怕不止,沈喑,我们仇家太多了。”
沧海阁,
悬剑宗,
各路觊觎段嚣身体的修行之人,
皇宫中几次三番想要至段嚣于死地的人......
有太多种可能性。
至此,段嚣才不得不承认,就算他愿意放下一切,与沈喑安静地过完这一生,也不会容易。既如此,那凭什么放过呢,已是仇人遍天下,杀便是了。
第62章
为了那点缥缈到看不清楚的温存, 迟早杀出一条血路,当作归途。
风声渐紧,院门猛地关了, 花树摇落成枯, 有人早早做好埋伏。
段嚣很久都没碰过那柄玄铁重剑了, 此刻那瘦削的腕子将利刃稳稳握住。沈喑不挑武器,还是混不理地随手捡起一柄软剑, 与段嚣背靠而立。
段嚣咳嗽了一下, 却依旧站得稳如刀锋, 傲气凌人:“既然如此, 便再让你瞧一回完整的扶风剑法。”
沈喑用肩膀碰了碰他的肩膀:“行吗你?”
“行不行, 打过才知道。”
管它来的是谁呢,反正不过一场恶战,不过是雪上加霜, 不过是绝人退路。
生生死死,抵不过一个“闯”字, 上就是了。
灾祸真的临头,反而没时间抱不平, 只得先迎头盯上。沈喑心里的不安反而尽数平复、消散,唤起心中热血:“打就打。”
段嚣很强, 根本不像病重难返的人。暗中埋伏的人只当是倒了血霉拿错情报,只有沈喑知道他在硬撑。
沈喑方才领悟心法不久, 就算每一招都是险招,也比段嚣状态好太多。灵济心法受到压迫, 会呈现敌强我强的趋势,但他过于担心段嚣,所以处处被掣肘, 有几回险险逃脱,衣袖之上遍布剑痕。
其中,臂上最深的那一道口子,是他为段嚣挡剑时所伤。
段嚣凌厉的眉峰因战更添冷然,眼尾的厉色将眼下那一枚朱砂痣逼得血红,他挑开砸向沈喑的暗器:“你犯什么傻?”
沈喑挥剑斩向一个不知名的修士,眉峰一挑,不把段嚣的话放心上:“普天之下皆傻子,不少我一个。”
段嚣没再说话了,心里想的确是:你要不是个傻子,也不可能为我做到这一步。
源源不断的灵气萦绕在沈喑周身,他愈发觉得游刃有余。攻上来的人都是越大越疲倦,真气不够浑厚的已经力竭,渐渐退到包围圈的外侧。
因为他们惊恐地发现,沈喑竟然越打越精神,好像不知道类一样,这斯究竟是什么怪物。
沈喑隐约惊讶于,自己的体力何时变得如此强悍。他越来越明白,为什么折花山庄会被世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因为他们无知,他们害怕,灵济心法过于强大,它的存在打破了修真规则的平衡。
所以,即使它从未为恶,也要杜撰一身罪名。
所以,未分善恶,对于不能掌控的东西,世俗也要白刃相向。
而沈喑身后的人,却更加恶狠狠,自己给了自己天大的面子,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折花山庄的怪物必须死,留他在世上,一定是个祸害。
有人的眼神一直流连于沈喑俊美的腰身,那眼神几乎是在流涎,趁沈喑被好几个人纠缠,他从侧面冲上来,想在沈喑的腰上捏一把。
他的手刚伸出去半尺,脸沈喑的衣袂都没碰到,就被段嚣挑断手筋。
沈喑瞥了一眼,那人衣上虽然浸了血渍,但隐约能看见江崖海水的纹绣,是沧海阁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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