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叹息很轻很轻:“我想让你活着啊。”
可为什么就那么困难呢。
沈喑五指抓住浴桶的边缘,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颓丧感将他淹没。
沈喑还在恍惚当中,少年睁开了眼睛,瞳孔中透着淡淡的光泽,无声却有温度。
一直湿漉漉的手扣住沈喑的手腕,来不及惊呼,浴桶中溅起的巨大浪花将他们二人淹没。
少年一手从背后捂住沈喑的口鼻,沈喑脖颈上仰,后背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突如其来的坠落,随之而来的呛水,难以名状的紧张都迅猛地消耗着沈喑胸腔当中残存的氧气,可是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次呼吸,段嚣却不再给他机会。
灭顶之前,不如将全部的无力感交由段嚣支配,不留任何喘息的机会。
段嚣贴在他的耳侧:“我会努力活下去。”
“相信我。”
为了你,我开始珍惜这具残破肮脏的身体,希望它也能将养出值得被爱的灵魂。
他的后背与段嚣紧紧相贴,仿佛两人的心跳都有触觉,那样真实。他的呼吸系统强烈的叫嚣,一切都在崩溃的边缘,泛红的眼眶凝结了生理性的水雾,就连应有的呜咽声都被堵在嘴里,可是大脑却像垮掉一样,放弃下达任何挣扎的指令。
段嚣给他的正是他想要的,他享受此刻的失控,好过那种不可名状的无力感带来的恐惧。
“唔,我们去西岭吧。”
“如果你明天还起得来。”
沈喑双手抓住竹木桶的边缘,段嚣轻吻他的侧颈。
他们就像没有明天那样交换全部的热度。沉湎到最后,沈喑只剩下颤抖,段嚣还是不肯放过他。
然后,第二天,沈喑只是声音嘶哑,脚步浮虚,段嚣却发了一场高烧。
若非沈喑身上的一切痕迹都可以作为证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沈喑对段嚣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往后几天,沈喑乖极了,段嚣修养的那段日子,他们过得很安静,很有烟火气。毕竟生活不能每一天都苦大仇深,感情也不必每时每刻都令人筋疲力尽。
沈喑没有别的奢求,他想弥补段嚣错失的所有,寻常人的快乐。
沈喑变得勤奋起来,修行方面,他之前都是得过且过的性子,现在变得跟段嚣一样急于求成。
他迫切需要变得强大。
沈喑在院子里修行,练剑,段嚣静静靠在摇椅上看着他,晨光和暮色交替撒在沈喑身上,岁月变得温柔起来。
沈喑专注于剑法,还没有注意到,段嚣这边,一只骨瘦如柴,毛都没长齐的小东西偷偷溜进院子,蹭了蹭段嚣的脚踝。
段嚣将小东西拎了起来,那个小东西“嗷呜”叫了一声,沈喑的注意力才被吸引。
他放下剑,过来瞅瞅段嚣有啥收获。
这小东西看着还挺精神。
沈喑歪着头,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它是小狗吗?黑黑的,为什么没有毛。”
段嚣将小东西拎得更高,给沈喑看它肚皮上那一撮白色的毛绒:这里还是有一点的。
太高了太高了,小东西有点害怕,连连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
沈喑推翻了自己的猜想:“小狗勾不会这样叫,它叫得像狼。”
沈喑又摸了摸它光秃秃没有毛的肉粉色耳朵:“但也没有哪一只狼的耳朵是这样的。”
“所以,它是个什么动物呢?”
沈喑凑近,与那个小东西四目相对,互相眨了眨眼睛。小家伙就算被提溜着,却做了个极为傲居的动作,它抬起前爪搭在沈喑的肩膀上,像江湖兄弟在称兄道弟一样。
可是它的鼻尖黑黑的,简直跟柯基的鼻头一模一样。
沈喑摸了摸它的鼻头,也许有点痒,它火速舔了舔自己的鼻尖,枚红色的舌叶又不像狗勾了。紧接着,它又对沈喑眨了眨眼。
这也太乖了,沈喑心花怒放,眼前发亮。
举着有一会儿了,段嚣把那个小东西放下来,难得看到沈喑这么开心,调侃道:“我觉得你对它的热情比对我都高。”
沈喑正在兴头上,心想“我哪有”。
他愉快地揉了揉小东西光秃秃的头顶,为表真诚,又捧着段嚣的脸“吧唧”亲了一口:“我对你的热情也很高。“
“但是怕你经不起折腾,所以我只好忍忍喽。毕竟,发热躺床,身体虚的人可不是我。”
段嚣:......
有点没面子,没事,总有一天要找回来。
段嚣摸了摸那个小家伙的背部,替沈喑揭开谜团:
“这是雪狐。”
沈喑有些疑惑,看过这里的《风情志》,多少听说过雪狐这种生物。看着眼前这个黑黑丑丑的小东西,不对,怎么看都不像啊。
传闻中雪狐是基本绝迹的生物,很有灵性,也很不常见。它们通常很大一只,眉眼弯弯,在大型猫科动物里绝对称得上盛世美颜。它们通体是雪白柔软的绒毛,柔软而有光泽,就像西岭一望无际的银色雪原那样。
沈喑又擦亮眼睛低头看了一眼:“怎么会呢?”
段嚣解释:“因为现在是它的换毛期。”
哦,这么说,沈喑就懂了。
“哈哈,它没有毛。”
有些滑稽,沈喑又蹲下来戳了戳它没有毛的耳朵。
小狐狸忽然抬头蹭了蹭沈喑的手背,好像知道沈喑在嘲笑它一样,十分不满地瞪了沈喑一眼。
段嚣发现了,沈喑真的很喜欢小动物,也很招小动物喜欢。
段嚣失笑:“我们很幸运,碰上换毛期的雪狐。”
“也许倒霉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总会幸运一些吧。”
段嚣给沈喑科普,雪狐是最高傲的生物,比雪狼更加难以驯服,也是雪域的至尊,甚至比雪狼更具攻击性,因为它们有智慧。但是换毛期的雪狐跟它全盛时简直判若两狐,性格完全不同。
换毛期的雪狐没有攻击性,会特别粘人,会很温顺的认人为主。并且等到换毛结束,会继续追随自己主人,坚贞不二,终生不渝。
段嚣慢条斯理地:“而且,只有首领血脉,才会是粉色的耳朵。”
段嚣忽然想起花无虞送给沈喑的那朵破烂月季花,他有些嫉妒,总不能被比下去:“等我把这只小狐狸养号,送给你当坐骑怎么样?”
沈喑震惊:“小狐狸那么可爱你竟然想骑着它。”
段嚣悠悠:“你知道等它换毛结束后会长到多大只吗。”
沈喑一把抱走:“那也不能骑它。”
段嚣一副你随意的表情,心里却是人不如狐的辛酸。真惨,随时随地会失宠。
***
往后一段时间,基本每一天都是对昨天的复刻。
沈喑还是在院子里修行,练剑,而沈喑坐在屋子里的摇椅上看着他练剑,给他指出招式上的细微瑕疵。唯一不同的是,段嚣手里多抱了只渐渐长毛的雪狐。
雪狐的绒毛就是从肚皮上那一点,开始向外生长,扩散。它渐渐长全银白色绒毛的躯体仿佛成了时间流逝的唯一印证。
“是为了保暖吗,还想是身体先完成换毛。”
沈喑默默它的后背,
段嚣皱着眉头看向它光秃秃的四肢:“接下来应该是后退吧。”
现在小家伙只有躯干上长齐了毛,看起来十分怪异,就像一只黑黑小小的狗勾掉进了一坨巨大的棉花糖当中。
雪狐跑到一边去玩了,沈喑想要去追,却被段嚣从身后一把捞住:“想起一件事。”
沈喑:“什么?”
“我还欠你四声师兄,你忘了吗?”
“陪我也玩一会好吗,师兄?”
忽然——
“咳咳,当着外人的面儿,不好吧。”
花无虞神出鬼没,□□闯入他们的院子,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兴致被打断,段嚣气的冒烟,随时要打人的样子:“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花无虞摊手:“我跟踪你们啊,这很难理解吗?”
他俩又掐起来了,沈喑无奈:两个变态。
花无虞越来越不着调,他又绕到沈喑面前:“沈美人,喜欢吗?”
他又给沈喑带了花,是一朵白色的玫瑰。
段嚣又把花抢走了,忍无可忍:“送花就送花,每次都送白色的,你什么意思?”
“上次是月季,这是是玫瑰,下次是什么?”
花无虞如实回答:“栀子马上就开到最好的时候了,当然是栀子花。”
他将段嚣手里的花拿回来:“白色的玫瑰很不常见,你小心点,别给我弄坏了。”
花无虞现场劈了一根竹竿,做了一个竹制花瓶,将那朵白花儿放进去,然后摆在沈喑面前。
段嚣脸色阴沉,看着花无虞:“当着我的面,送我道侣花,我觉得是你该小心点。”
花无虞:“道侣又如何?就算作为朋友,沈美人的生辰,我还送不得花儿了?”
段嚣看向沈喑:“你什么时候生辰?”
“我记得是在两个月之后。”
是个肯定句。
沈喑点点头:“是啊。”
心想:而且我没告诉过花无虞我生日的事情,我只告诉过你。
花无虞好像一点都不尴尬,很爽朗地:“两个月,那也近了,就不能提前送礼物吗?”
“段嚣,你作为沈喑的道侣,居然没准备礼物,你不合格。”
??
很离谱。
此处必然要掐架。
不过沈喑已经习惯这两个人掐架了,他选择无视,他要继续去撸他的雪狐。雪狐实在太好撸了,沈喑内心发出尖叫,眼里只有雪狐。
中午暖阳正好,寝房屏风之后,沈喑抱着雪狐在榻上睡得很香。
段嚣的眼尾闪过一丝狭促,他打算赶客:“花兄,沈喑休息了,你来的不是时候。”
潜台词:你赶紧走吧,怎么到哪儿都是你。
段嚣快气死了,面对情敌,他没有任何经验,简直委屈巴巴。
花无虞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认真起来:“睡了正好。”
“段嚣,我是来找你的。我有些话要跟你说,虽然说出来未必合适,但我思前想后,我若不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段嚣坐下来,一脸不耐烦,但还是沏了两杯茶:“要说快说。”
“我很羡慕你,我也喜欢沈喑,但他只在乎你。”
“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沈喑比你想的更在乎你。”
段嚣沉默。
花无虞永远忘不了,那天沈喑被人暗算,却还时刻记挂这段嚣的药。那副紧张的神情太认真了,那种用心,再好的伪装者也学不像。
他把这个小插曲完完整整地讲给段嚣听,段嚣还是沉默。
他能说什么呢,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一辈子的话他说不出口,既做不到,又放不下。
段嚣只觉得无数根密密麻麻的刺同时刺入他的心脏,他就好像是那一株挡了别人去路的荆棘,浑身是刺。但是现在,有人就站在他面前,将他身上的刺一根一根拔下来,再一根一根扎到他的身体上,他很痛,却无能为力。
讲完之后,他们两个人沉默了好久。
“我会好好对他。”
说完这句话之后,茶已经冷透了。
沈喑午睡醒来,便听见院子里兵刃相接的声音。
一个红色的身影和一个白色的身影你来我往,旋风骤雨般的招式令人眼花缭乱。
怎么回事?吵架吵不赢改成打架了?
桌上还放着花无虞带来的白色玫瑰花,沈喑喊了嗓子:“想吃什么?”
那边没人回答,反而产生了新的争执:“他问的是我!”
沈喑:......我就多余一问。
花无虞打算回避一段时间了,沈喑的心思他已经很清楚,虽然说想要争取,但段嚣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大概是没他什么事。
下次的栀子花也不会有了,所以他才说了出来。
如果真的还能送,他就不会说了,不然多没惊喜。段嚣问了他就说,是因为他大概知道自己下一才就真的没什么立场送花了。
他是真的很喜欢白的花,那是最无辜的颜色,玄机阁的密室当中就有一个花房,里面收集了无数种类的白色花朵,都被做成了干花。
他喜欢什么,就送给沈喑什么,很简单的一点心意。如果有机会,他想带着沈喑去那间密室看一看。
花无虞真的很想跟段嚣打一架,段嚣大概也很想。
所以他们这一架打得可谓畅快淋漓。
有时候段嚣会莫名觉得花无虞跟自己同病相怜,虽然花无虞大部分故事他都没听过,而他自己的事情也不会告诉花无虞,但他肯定,花无虞能理解他的感受。
若不是喜欢上同一个人,段嚣觉得自己跟花无虞会是很好的朋友。
打架总是要分胜负的,但他们打了很久也没分出个胜负。
沈喑叫停他们,因为该吃饭了。
吃过饭以后,花无虞又交给沈喑几包草药:“这个是驱寒的,你给他煎着,能少受些苦。”
“去往西岭路途遥远,如果有用得上的地方,记得找我。”
花无虞准备离开了,正好他们住的地方已经没什么吃的东西,需要上街采买,于是他们一同出门。
街上人来人往,花无虞没再告别。
总还会再见的。
花无虞走后,沈喑用肩膀砰砰段嚣的肩膀:“他都跟你聊什么了?”
“怎么感觉你们突然变得很熟。”
段嚣拉着沈喑靠边站了站,躲开行人的冲撞:“他说他只是暂时放弃纠缠你。”
沈喑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前面不远处排起的长长的队伍映入他的视线。
而且现在还是有人不停赶路过去,横冲直撞,刚刚就差点撞到沈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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