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在,他必须尽力活下去。至少在沈喑强大起来之前,他还不能死。
既然提到折花山庄,又将两个地方放在一起类比,花无虞的身份他们二人几乎猜到了,但段嚣想听他自己说:“所以你想说什么?”
花无虞用一种极其傲居又很荒唐的语气:“我这个地方,山清水秀,在世上还有另外一个称呼。”
“魔宗,秋水。”
“呵,谁能想到我这破烂菜园子,也就水还好喝点,就是传闻中穷奢极欲的魔窟呢?”
已经见怪不怪了,花无虞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这些事情他没跟任何人讲过,直到确定他们二人都是来自折花山庄的身份,直到摸清他们是怎样的人。
是啊,简直胡说八道,谣言最为致命,沈喑对于这点感同身受,他不能更同意,派生出一番同病相怜之情,于是:
“是啊,都是造谣,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原来天下人都是傻子。”
段嚣好像知道沈喑要说什么了,如果是别的人在听,他或许会拦着沈喑,可是现在,他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心理,他偏要沈喑说给花无虞听。
沈喑光顾着倒苦水,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羞耻的话:“他们还疯传,当年我许师叔的道侣之所以飞升,是因为日日同许师叔双修,侵占了许师叔的空灵体,就能如何如何。”
“连我都不知道许归荑许师叔的道侣是如何飞升的,或者根本就没飞升呢,他们又如何一口咬定?”
“现在许师叔行踪不定,背着清平造梦师的名号,他们也不敢惹,就只会往他身上泼脏水。但凡江湖上搞出什么无头公案,抑或是没人肯认的丑事,统统推到许归荑身上。”
“现在我空灵体的体质恐怕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估计都冲我来了,但飞升这是根本就是空虚来风......没这一回事啊。”
前面的时候,花无虞只是认真地在听沈喑倒苦水。他能感受到,沈喑有时候挺压抑的,所以他想着,沈喑愿意说,就尽量让他多说点,倾诉一下也挺好。
直到听见下一句,花无虞感觉自己裂开了:
“而且就算双修,对修为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这句话信息量爆炸,字面意思之后这意味着什么,花无虞立刻就能想到,但他还是像感叹一样的小声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
段嚣:“咳咳。”
沈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好的话,耳根后面已经微微泛红。花无虞觉得自己心脏很疼,他快被气得内伤复发了。
他一拳揍向段嚣:“段嚣你......!”
你处心积虑、卑鄙无耻、禽兽不如、狼心狗肺、不配做人、什么东西!
段嚣以掌接下了花无虞的招式,硬撑住这一拳:“不要再说了吧?”
难道你想听更详细的?
沈喑已经全部反应过来,他看向段嚣的眼神有点吓人。段嚣有预感,自己回去以后会被打死,但他并不后悔看到花无虞吃瘪的样子。
总之,神清气爽。
罢了,花无虞坐下来,他选择无视段嚣,对沈喑:
“这么说来,你还有一桩事要谢我。”
“如你所见,那些正道都是虚伪的垃圾,我很乐意帮你把他们全都杀光。”
“我今天杀的那个人,是悬剑宗的垃圾伪装的船夫。”
一想起悬剑宗,沈喑就想起那个恶心的面具男:“杀得好。”
花无虞:“那个人也围剿过折花山庄,杀他,既是为我自己,顺道也算是为你们出出气。”
“悬剑宗上上下下早就没有好东西了,屠我秋水派无辜弟子,他们全部该死,我见一个杀一个。”
讲到这里,花无虞有些自责:“他们很多人,只是我收留的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他们甚至不知道跟了我,就是堕入邪魔,很可笑吧。”
至此,沈喑大概理清了他所生活的这个世界的脉络。
大概,所谓名门正派,全员恶人。
而刻板印象下的邪魔外道,却拿了好人牌。
挺常见的套路,但真正亲身经历的时候,还是一样的难受,沈喑拍了拍花无虞的肩膀:“这个世界会好的。”
说出这句话以后,他自己也没什么底气,便再补了一句:“好不好也没关系,只要我们一直在做对的事情,只要我们无愧于心就好。”
突然,
哗啦——
门外有个壮汉在敲门,这门板的内部先前已经被花无虞的内力震碎,还在强撑它作为一扇门的形状而已。
现在那个壮汉哐哐敲了几下:“老大你回来了,听说你今天有贵客要来,叫我们不要打扰。既然客人来,怎么能不备酒,我给你们送来了!”
他话说完,门板就稀里哗啦碎成四分五裂的木块,落在地上,尘灰和木屑漫天纷飞。
......
花无虞沉下声音,极力保持冷静:“不是说,叫你们不要打扰吗?”
那个壮汉不知道发生了啥,怎么自己轻轻一敲门就碎了,难不成自己的天生神力突然觉醒了:“老,老大,我不是故意的。”
“不打扰,我放下酒就走,你们好好喝。”
花无虞脸色不好看,那人想了想:“对不起,要不我把门修好再走?”
花无虞:......
算了一起喝点吧。
他们从屋里走出去,光线好了很多,刚准备在石凳上坐下,沈喑和哪个壮汉同时认出对方。
“是你——”
“怎么是你!”
“你你你别打我!”
那个壮汉看见沈喑就害怕,那天在柴房当中被沈喑随便捡起一根树枝就揍得好惨。
“你怎么在这里?”
沈喑认出了他,这人就是在那间黑店当中绑架沧海阁郭麟小公子的人的其中之一,他们不是被劫走了吗?
联想起之前段嚣的话,果真,段嚣的推理一点没错。那天半路救走他们的果然也是花无虞。
花无虞看着他们二人:“你们不惊讶,早就想到了?”
沈喑点点头:“段嚣先想到的。”
听闻,花无虞嗤之以鼻,好像他就没打算瞒着一样。
花无虞突然凑近去看段嚣的脸,眼睑泛着青灰色,嘴唇几乎没有血色,他确实很欠揍:
“啧啧啧,聪明有什么,活不长了吧。”
段嚣冷冷的,要不是花无虞救过沈喑的命,他才没这么好脾气:“死不了。”
花无虞搭上段嚣的脉,段嚣倒也没躲:“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不是蠢就是笨。”
沈喑对他这句话还挺认同的,见他搭脉,沈喑又有了些没必要的期待:“还有别的办法吗?”
花无虞不忍心看到沈喑失望,但确实没别的办法:“只能好生养着,等待转机喽。”
沈喑想翻白眼,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好家伙,第一次见比自己更像江湖骗子的郎中。
花无虞只是不想说更多,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能根治这种寒毒的只有无患玲珑果。沈喑为无患玲珑果做出的努力他很清楚,他不愿意再提这个东西,私心是不愿沈喑再为之冒险。
那个乱入的黑店店小二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一直惦记着自己带的酒,于是招呼起来:“那个,沈兄弟,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来来来,一起喝酒,四婶儿自己酿的梅子酒,好喝着呢。”
花无虞拍了他的狠狠手背一下:“怎么说话呢,谁跟你是兄弟,沈公子是我请来的贵客,你管我叫什么,就得管他叫什么。以后你们见了他,就跟见了我一样。”
“是是是,好的老大。”
“沈老大,是这样的,我解释一下,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沈喑跟段嚣排排坐着,段嚣真的疑惑,怎么会有人讲话讲这么半天,一句都没讲到重点,甚至一点信息量都没有。原来真的有人讲话能啰嗦到把套话当饭吃。
“我们确实,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都干,但我们偷也是有底线有原则的。我们这叫,叫......劫富济贫。”
“沧海阁不是什么好鸟,我们只是想敲诈一笔钱,回来给大家分了,没想到碰上了你们。我们那天回来就被老大好一顿收拾,真的,他说打我是为了让我长记性,挨打强过送命。”
个中缘由,沈喑早就清楚了。
但是看那个人解释得那么认真,又那么吃力,也不好意思打断。
花无虞一个眼神甩过去,那人好像意识到什么一样,闭嘴了,举起一直大碗:“来来来,喝酒,都在酒里了。”
四个那样的人,围着简陋的石桌坐着,用粗碗喝着老手艺酿出的梅子酒,其乐融融,竟然也不违和。
沈喑没什么话说,就靠着段嚣喝酒,这酒一点也不辣口,甜丝丝的,很好喝。
那个拎着酒来的人显然有许多话说,但花无虞不叫他说,他突然也就没话说了。闭嘴喝酒,也很开心。
段嚣心里有些羡慕花无虞,他知道花无虞一定还有更多事情没有告诉他。他隐隐觉得,花无虞跟他在某些时候很像很像。但同是历经苦难的人,为什么花无虞比他更能洒脱放下。
花无虞也羡慕段嚣啊,段嚣有沈喑。
于是,在某个时间点,段嚣和花无虞都喝了一点点酒,他俩不谋而合地同时看向沈喑,沈喑:难顶。
沈喑在想办法缓和一下氛围,古人喝酒靠什么活跃氛围呢?划拳吗?那个很爱唠叨的大哥看起来一定会,但沈喑自己不会,也不想学。
沈喑在想自己会玩什么,摇色子没道具,摇花手太现代了......想到了!
真心话大冒险。
规则清晰易懂,趣味性很高,好玩易上手的破冰游戏。
他们在光滑的石面上,用一把扇子做道具,扇子转一圈,停下来的时候,扇子头部指着谁,要么回答一个问题,要么听从指令去做一件事情。
最先中招的是那个拿酒来的憨憨。
花无虞问他,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他选择大冒险。
花无虞很阴损:“大冒险是吧,这个有意思。”
“我记得你弟弟最不喜你喝酒,那你现在拿着剩下的半坛酒,去敲他的门,然后当着他的面把酒喝了。”
憨憨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超大声):“他会打我的!”
花无虞摊手:“那你跟他打一架。”
于是憨憨乖乖拿着酒挑衅弟弟去了,憨憨怎么会不听话呢?
现在只剩三个人。
段嚣:“你故意把他支走。”
花无虞一脸坦诚:“对啊。”
游戏开始第二轮,花无虞中招,他选真心话,由沈喑来问。
沈喑:“你是不是还有秘密瞒着我们。”
“有。”
“好。”
有就事有,倒也算坦诚。秘密是有的,还没到说的时候。大家约定俗成,你不能问我不能说的话,就是秘密。
游戏开始第三轮,段嚣中招,他选择大冒险,由沈喑来指派。
沈喑怎么舍得为难自家段师弟呢,他只是:“你叫我十声师兄来听听。”
段嚣冷着脸:“能不能回去单独叫。”
沈喑无情摇头:“不能。”
段嚣小声地:“能不能回去再叫,师兄。”
“师兄?”
“师兄——
“能不能啊,我的好师兄。”
沈喑耳根发麻,尤其是当花无虞一脸古怪地看着他的时候。突然觉得调戏段嚣不成,反倒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停停停,停下!”
“欠着六声,回去再叫!”
第四轮,也是最后一轮。四个人的游戏玩四轮,理论上是很公平的。
这次扇子又对准了花无虞,扇子将要停下来的时候,却又自己动起来,最后落在了沈喑面前。
沈喑超级吃惊:“你用真气!你作弊!”
第59章
花无虞耸肩, 十分专横:“你的游戏规则里可没说不能用真气,最后一个问题,我来问。”
沈喑叹气:“那好吧, 真心话, 你问吧。”
花无虞像是一早就有问题一样, 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罢了。
“我也先欠着吧, 等下次。”
“到时候你一定要回答我。”
真的现在不问吗?沈喑有点摸不着头脑。
段嚣还是不太满意, 他那眼神像是在说, 还想下一次, 你最好永远都远离沈喑。
游戏散场,告别花无虞之后,沈喑和段嚣回到他们城郊的院子。
***
“我们去西岭吧。”
“我一定能找到无患玲珑果。”
段嚣正洗澡, 沈喑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氤氲的水雾当中,沈喑的神情特别坚毅。
段嚣没说话, 他仰头靠在木桶的边缘,眼睛是闭着的。
沈喑走过去, 蒸腾的热气扑在他的脸上,有些燥热。
他以为段嚣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靠近段嚣, 才觉得这个少年跟初见的时候有了些许变化,眉宇间稚嫩散尽, 睫毛上挂着水雾,五官的轮廓愈发凌厉, 修长的脖颈毫无防备地显露在自己面前,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漂亮的喉结、深陷的颈窝。
但沈喑伸出的手却落在他胸前已经结痂的伤口上,像山雀遗落的一片羽毛, 除了水面荡漾的波纹,没人会知道它曾经来过。
段嚣还是静静地,闭目仰在那里,自己的小动作没被发现,沈喑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他的指尖攀至段嚣的下颌,落在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角,温热,柔软。他抚摸段嚣的眉弓,像是抚触世上最脆弱的东西。
氤氲的水汽侵占着沈喑的每一个毛孔,只是站在这里,沈喑几乎是要溺亡在这些蒸汽的热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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