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如您所说。”卢姑娘也发现自己白费功夫。
看到她面无表情地沮丧,唯一会聊天的李朝霜,将话题引回之前。
“的确,像卢先生这样心怀大愿,又为之切实努力十几年,在无数次失败中坚持到取得成果的人,应当不会因为区区债务自杀啊。”阿晕其实不太能理解,但李朝霜这么一说,他也觉得很有道理。
“既然不是自杀,”他想法跳得很快,“难道是别人杀的?”
此言一出,无论是李朝霜,还是信誓旦旦要追查真相的卢姑娘,都沉默下来。
李朝霜沉默下来,是在考虑,谁会从卢双之死中获得好处。
卢姑娘沉默,却是因为眼前迷雾叫阿晕一句话戳破,她终于察觉到,她这几日想要探究的是什么。
“父亲尸体悬在梁上,饭菜里用银针一探就试出了毒,所以仵作也没查就这么草草收拾了。现在父亲、母亲和弟弟都已经入土了……不,仔细想想,下葬得太快了,天气并不炎热,却连停灵三日都不曾,当时来我家主持的族老里,有……”
布裙少女低声呢喃。
虽然她声音很轻,但李朝霜和阿晕都听清了她的话。
“真是谁谋杀的话,”阿晕道,“那你还要去却月城吗?”
去却月城是要查债务,现在确定是别人杀的话,所谓债务,反而无关紧要了。
“要去,”卢姑娘整理想法道,“我得去请仵作。”
“需要帮忙么?”阿晕对卢家人的好感正直线上升,闻言立刻问。
而李朝霜沉吟片刻后道:“衙门的仵作之前已经得出结果,你再请第二遍,他们恐怕也不会推翻一开始的定论。指不定还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还是去巫庙请巫祝吧。”
拜大司命的巫祝,也很擅长仵作的手艺。
“我家是读书人。”卢双下意识婉拒。
婉拒之后,她微微拧起眉头,片刻改口道:“您说得对,那还是请送我到却月城。”
却月城的巫庙,和天星城一样,位于城中,而非城外。
李朝霜回忆了一下,他曾听闻朋友们讲述外出的经历,能确叮却月城作为鄂州首府,不可能像南桂城那样,只有一个拜少司命——实话说是九千九生生怨母——的主祭,才笑着道:
“能帮上先生的忙,是我的荣幸才对。”
听他改口换了称呼,觉得卢姑娘确实担当起这份敬佩的阿晕也道:
“都说了小事一桩啦先生!”
之后他们没有再谈论重要的事,直到在却月城城门这里分别。
听到阿晕担忧的话,李朝霜笑了笑。
分别前,他将一个已经吃空了的药瓶交给卢先生。
药瓶上有李氏的标记,这样巫庙的主祭看到这个标记,便是也欠了钱……那也要斟酌几分吧。
当然,最好还是能有人来保护一下卢先生。
一人一鸟沉默了片刻,还是听到叫卖声的阿晕突然想起他们进城的目的。
“对了,要逛逛来着!”
自前朝起,买卖就不再拘于坊市间,便是这种贯通南北的城中大道,也有沿街商铺。
当然,这种大道上,是不许摆摊妨碍行人车马的。
扶着差点摔跤的朝霜下了驴车,让灰驴小心跟在他们后面走,阿晕左右一扫,所见都是屋宇雄壮,门面广阔的大铺子。
不少门面传出扑鼻香气,小鸟儿指着一件卖点心的店就道:“那家的香糖果子不错!十年前我买过一回,朝霜要试试吗?”
对李朝霜来说,香糖果子还是酥蜜点心都无所谓。
重要是小鸟儿推荐,所以他点头笑着应道:“好啊。”
阿晕高高兴兴跳进门槛,指着那他十年前试过的香糖果子,对店里小二道:
“这个打包一份!”
“好的客官!”
腰间系着青花手巾的小二热情跑上前,拿着印有花纹的大张黄纸,两三下打包好一份香糖果子。
在阿晕后面跨进门槛的李朝霜,对小二利落的手法发出赞叹声。
阿晕则从袖子里掏出铜钱。
小二将他们引到柜台边,清点那一把铜钱,算清后,在腰间青华手巾上擦了擦手,依然保持着热情的神色,道:
“客官,这个……您给的钱可能不太够。”
对物价没有什么概念的李朝霜只是在观赏铺子里香糖果子外的精致点心,有概念的阿晕却是一愣。
“那是要多少?”他问。
小二报上一个让年轻鹓雏皱眉的数字。
阿晕不是没这个钱,但阿晕觉得要是真按这个数给钱,他和给人讹有什么区别?
在阿晕表达出疑惑和不满前,小二又改口道:
“不过客官只要在王家钱庄兑彩券的话,可以用彩券来换!一张彩券就可以了,算下来只要这个数——”
作者有话要说: 就,就这毫无起伏的一章,其实修改了很多次。
最近的剧情起伏不大让我很纠结,一直在倒推大纲……
但还是写的很难看,对不起。
先在2020的最后一天祝大家元旦快乐吧。
第49章 叁日(十)
阿晕脸上露出了十分明显的“什么玩意儿”表情。
在心里模拟怎么用一张黄纸将点心包得那么漂亮的李朝霜,也诧异抬起头。
彩券加上钱庄……听上去像是银票一类的东西。
但拿银票来买点心?
银钱就算造假,成本也比一张纸的银票贵多了。经历过前朝发行宝钞却迅速贬值,一贯宝钞还不如两三文铜钱后,大泰直到二十年前都没打过这东西的主意。
所以在这丰保年间,银票只是商会之间互相交易的兑换凭证而已,数额巨大的交易才会用上它,或者说,不是数额巨大的交易,根本没必要用上它。
没用过银票的李朝霜,从书中得来的印象是如此。
仔细想想,银票兑钱,可是要签字画押,有时候甚至需要凭关系才能兑换。几十几百两搞这么麻烦就算了,这种点心即便涨价到几贯的程度,也不必拿银票买。
不然钱庄的伙计,每日哪来那么多功夫核对签名和指纹,就为兑这这几文钱?
他这一人一鸟都没有掩饰自己的表情,于是小二也吃了一惊。
吃惊于这两人竟然不知道王家钱庄,和王家钱庄的彩券。
王家钱庄的各种东西,可不只铺开在了却月城和鄂州。整个江北,便是京中,也能见到各种颜色的小劵传于人手。
不会是江南来的细作吧?
小二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又赶紧否定自己。
哪有这么金光闪闪的细作!
只扫一眼李朝霜,就给人浑身上下金饰晃花了眼的小二想。
或许是异人吧?一看就知道是从哪座山里跑出来的异人。
虽是异人,也肯定出身富贵。如此一说,没听说过王家钱庄和彩券,对他而言反倒是好事啊!
“这个不麻烦的!”小二的笑容更热切了,“虽然说是王家钱庄的彩券,但咱郑家油点心店和王家有合作,两位可以直接在咱家买!”
他麻利儿地一翻柜台,拿出一份账本。
这小二竟然兼职账房先生,是识字的。
“彩券是好东西!”他道,“您不必先给钱,从我这里拿了彩券用,这样,写个名字,然后您拿东西就走,王家钱庄那边会计数,月底您找一家钱庄,按照彩券的数目还给他家就是,当然,月底不还的话肯定会有一点利息要给,但绝对比您直接拿钱买便宜多了!”
阿晕:“……啥?”
写个名字就能随便拿东西?
这样也行?年轻鹓雏再一次感到他和普通人之间的格格不入。
无法理解的他甚至向李朝霜投以求助的目光,但李朝霜同样转头看向他,金眸里闪烁的是相似的迷茫。
两个其实都没什么经验的家伙,表现出正如小二所想的那种刚下山土鳖的迟疑。
而李朝霜也看出小二的想法,沉默片刻后笑问:“没想到只是二十年没出来,城里就多出好些没见过的时兴玩意儿。恕我愚钝,只是签名的话,人万一跑了,要不回来钱怎么办呢?”
“这怎么可能呢?”小二见到李朝霜的笑容,不知怎么就放松了一些。
当然他还是小心翼翼的,因为黑发青年浑身透着不可靠近的昂贵感,也正因此,仅仅是一个笑容,就让小二感到一阵鼓舞。
“王家背后,可是有京城那边的大人物的,”小二压低了声音,说出的在这却月城里众所皆知的秘闻,“他们想找人,只要还在江北,难道还会找不出来吗?”
“那还真是厉害啊……”
李朝霜随口敷衍着。
便是京城那边的大人物,也不能确认江北每个人的下落吧。
就算能确认,欠钱的人也可以随便找哪片深山老林窝起来,大人物要是真花一队人千难万险去抓,花费可能比追回的欠款更高。
当然,真能窝在深山老林的人,也很少。
不会远游的百姓,很少能抛家弃子丢开过去所有关系,再说,便是猎户也不会贸然进入群山深处。那些巫祝文士剑客盯得不够紧的地方,会有受三灾蛊惑的妖魔冒出来,就像李朝霜几天前刚醒来就遇到的那只大蜘蛛妖。
所以会逃债的人,大概也不多,更多的,是像卢家坡那个村子一样,欠下债后还不清,最后带着全家人一起死掉的人。
对放债的人,那不是更不想见到的发展吗?
欠债的人死了,还怎么还钱?
啊,对,自然是在欠债的人死之前,压榨出了足够抵借债数倍的利益吧。
李朝霜眼眸闪烁了一下。
他的笑容没有改变,甚至彬彬有礼地请小二借他观摩那厚厚的签名本,但阿晕唯有在这个上十分敏锐,立刻就发现他生气了。
或者称为愤怒更加恰当。
阿晕自己的想法,只有花数倍的钱买香糖果子很不爽,写名字拿彩券和香糖果子也很不爽。
不,这年代,人都吃不饱饭了,香糖果子这种精致吃食价格翻数倍理所当然。
但和这彩券扯在一起依旧让鸟不爽。
年轻鹓雏的念头浅浅浮着,直到察觉朝霜身上的怒意。
本来站在货柜边的黑发青年走到柜台边,肩膀与他只有一指的距离。阿晕扫过去一眼,就抬手搭在他肩上。
看起来是搭着,其实已经用上力,给李朝霜一个支点,算是扶着他了。
小二正一页页地翻签名本给李朝霜看,都没注意这位尊贵客人因为情绪变化激烈,差点摇晃着倒下去。
不过他就算一直盯着李朝霜看,大概也发现不了这点。关于如何伪装自己的状况,李朝霜有二十多年总结下来的心得。
将重心往阿晕那边更倾斜一点,省下力气平复情绪,然后李朝霜仅仅用姿态的变化,就让小二将签名本递给他。
“就是这样,”小二还在努力,“您这样签个名就行啦。”
“确实很方便。”
李朝霜继续敷衍,好似随意地翻页,然后指尖停在印在本子边角上的、几行如纸张暗纹的文字下。
阿晕已经换了个位置,站在他身后,更方便扶住他,毛茸茸的脑袋也能搁在李朝霜肩颈上,和他一起翻看签名本。
年轻鹓雏的视线跟着他的指尖游动,于是,那一行只要是巫祝,或者接受过巫祝教育的人,都能认出的阴文,也一同印入他眼帘。
“唔,”阿晕低声念出来,“八千手……救……救难观音?”
“这名字的格式好些眼熟啊。”李朝霜同他咬耳朵。
然后签名本交还给小二。
“我来吧。”
李朝霜一边递还一边说,他看了他的小鸟儿一眼,压下对方想要代替他的想法,提笔在签名本的最新一页,签下两个字。
——朝霜
然后他旋即感到,一道常人无法察觉的联系,在他和某不知名处之间,建立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了这些天,结果发现是十九我贫瘠的想法束缚了角色,嘶
第50章 叁日(十一)
八千手救难观音还在她的船里。
整个江北,每日不知多少人用着签名彩券,香糖果子价格翻几倍,在某些人眼里也不算什么大钱,统计的顺序压在了很后面。
而且八千手救难观音现在并没有专心致志地算,她给洪福寿禄万万岁的传信得到了回音,对方直接来到了她神域中。
九千九生生怨母是不男不女的妖魔,亿万兵马大元帅浑身披挂的漆黑盔甲,其实是他作为蚂蚁的甲壳,八千手救难观音背后成千上万的柔荑只会让人觉得可怖,但四位邪神中的最后一位,被称为洪福寿禄万万岁的这位,看上去,与常人差异不大。
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气质老迈,头发花白,但站在那里自有巍峨气势。
穿细绢的白袍,像是个上朝的官员,头戴乌黑长翅帽。
比小臂还长的黑翅只要一点动作就会颤颤巍巍,无形拉开了他和周围的距离。
而在长翅帽下方,是一张无眼无口,光滑浑圆如镜的金黄面具。
是这老年男子模样的邪神,浑身剩下唯一一处邪异的地方。
邪神都有近似常人的伪装皮囊,但他们从不在同僚这里隐瞒真身,唯有洪福寿禄万万岁,面具下的容貌,从未让另外三个邪神见过。
或许面具就是他真正的脸?
八千手救难观音知道,洪福寿禄万万岁盘踞在大泰朝堂之间,因为同处江北,她和这家伙合作得比另外两个更紧密,于是也能从细微之处分析出更多。
——卓远,在对待洪福寿禄万万岁时的态度,和对另外三个邪神,不太一样。
虽然知道这点,但八千手救难观音从未在另外两位同僚前谈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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