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顾安嗫嚅着,有点儿手足无措。
“你在哪里看见他的?”顾梓问。
“就,普林斯顿在平城的同学会嘛……”顾安回答,“他大我一届,也去了,我们喝了两杯。”
“他提起了……你知道的。”
顾安没忍心继续往下说。
顾梓点了点头,也不用他再说下去。
“要不要我晚上住这边陪你?”顾安有点儿担心她,抿抿唇,挪过来一点,“你可以吗?照顾好自己?”
“没关系……”顾梓摇摇头,把电脑合起来,放到身侧,反问他,“你开车过来的吗?”
“没有,一会儿打个车回去吧。”顾安说。
“那陪我喝两杯吧。”顾梓站起身。
“好……”顾安点头,“蹭酒喝我怎么能说不呢。”
他装着吊儿郎当的样子,眼里的担忧却真切。顾梓笑了声,去酒柜里拿了瓶红酒。
她把酒歇在客厅茶几上,旋身去找开瓶器;回来的时候她正想去够瓶身,手上的开瓶器被顾安抢走了。
顾梓乐得弟弟代劳,把醒酒皿放下,静静地看他动作。
酒塞「啵」地一声跳出瓶口,黑皮诺葡萄的芳香味道就夹杂着甘草和花香味散发出来。
饱满、纯净、微涩却甜美。
“RomaneeConti。”顾安模仿着红酒品鉴师深沉的语气,“帝王之酒……”
“我也想要……”他转脸就笑嘻嘻地说。
顾梓说:“就你贫。程璐颐送我的,找她要。”
顾安扁了扁嘴,“好酒和好朋友都可遇不可求啊。”
既然是好酒,当然要醒够了才能喝。于是两人又在沙发上聊了一会儿——
这回话题回顾安选择了当一个摄影师,大学却正正经经地学的比较文学。
拜此所赐,他讲起故事来极有画面感和代入感。顾梓听他讲起肯尼亚的斑马、长颈鹿和大象,讲起塞伦盖蒂上飞奔的狮子与猎豹,讲起大草原上住在红土房子里的马赛人。
时间就这样轻缓地流淌过去,酒液也跟着慢慢消失在唇齿间。
顾安说完已经是深夜。他抬手看了看表,惊讶地站起来,扶着沙发靠背稳定身形,“姐,你怎么不提醒我,这么迟了!”
顾梓轻笑,“我们好不容易聚一次。坐,喝完这一杯再走。”
顾安也着实不愿意浪费好酒。于是两人又喝了一杯,凌晨两三点,顾梓才陪着他到楼下,送他出门。
再上楼,又只剩下顾梓一个人。
她看了眼空酒杯,也没理,先打开电脑,把之前没做完的文档给跟进解决了。
顾梓一旦认真地做起什么工作来,几乎肯定会忘记时间——从大学一二年级开始就是这样了。她一坐又是几个小时,再站起来的时候头有点晕。
四点多,她的房子里还是灯火通明。顾梓扶着墙壁摸去厨房,打开冰箱。
水。水。红酒。啤酒。空的……
顾梓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暗骂一声。
最后她在一堆矿泉水瓶后面找到了一小罐咖啡。普通的原味雀巢咖啡,冰久了的铁罐凉得粘手,顾梓把它小心翼翼地抽出来,中途手却脱了力,那罐咖啡掉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到厨房壁柜边沿。
顾梓把它捡起来,转过瓶子,仔细看了眼保质期。
——还好没过期。
这恐怕是家里除了酒之外唯一的含糖饮料了。要是它过期了,她也许……就只能吃白糖?
唉,还是记得让人买点东西回来吧。随便什么,好歹塞满冰箱,窗台上再摆束花,活得像个人的样子。
顾梓心想……
想到花,她想起刚刚提回来的那几盆盆栽。她咔哒一声拉开拉环,也懒得拿杯子,在橱柜里找了个干净纸杯,把咖啡倒进纸杯里。
人熬夜久了总会觉得冷。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有摄取养分,顾梓却和个没事人似的,明明冷到不行,还是把手里的冰咖啡喝下去了。
接着她双手撑住厨房的流理台,深深吸口气,继续完成未完的事务。
顾梓先洗了顾安和她方才留下的杯子,再把盆栽都拎到阳台上,解开包装,把红色塑料袋一个个扔掉,将盆栽底座严丝合缝地卡进原来的花盆里。
这几种都是很普通的盆栽,随处可见,花鸟市场的商家也大都用一样的盆来装。时间过去将近半年,样式也没什么改变。
时间仿佛倒退到了半年前。
阳台外的天空有一点点发白。夏日的太阳升得早,风也清爽宜人。
顾梓站起来,看着清晨的微风吹拂过盆栽,拿来喷水壶,稍微润湿了几盆植株的叶子。
太阳升起来了。朝霞如同火烧,轰轰烈烈、洋洋洒洒地渲染了东方的半边天空。叶尖上的水珠像朝露,赋予了整株植物盎然生机。
顾梓的手有点颤,她抽了抽鼻子,感觉自己似乎是感冒了。
不行了。要睡了。早上还有会。她想……
临睡前她终于记起在沙发上扔了半个晚上没看的手机。
顾梓偎上床,乏累地闭上眼之前,强撑着把微信堆积的消息过了一遍。
一些零零碎碎不需要回复的内容;顾安给她发了「我到家啦」,顾梓回了个「好」。
然后是姜歆娆。
两人晚上八点多就分开了,可姜歆娆是十点多才给顾梓发的信息。
如果不是晚上有事,就是纠结了很久才下的手。
【顾梓,今天下午冒犯到你了,不好意思。】
【是我唐突了,我想我还是要向你道个歉。】
【我毕竟不在国内长大——今后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地方,你尽管提醒我,别因此觉得变扭,我一定多注意。】
用词语句都乖乖巧巧的,像初中生在写检讨书。
姜歆娆怕是以为顾梓家的盆栽是什么不能逾越的国内老习俗了。
顾梓把自己又往被窝里偎了点,无声笑了笑,才回:“没关系,是我的问题。”
那边马上回她:“啊,早上好!”
跟着一个小企鹅伸懒腰的表情包。
姜歆娆:“你起的真早呀,我刚准备去晨跑。”
顾梓应该应付一下她就去睡的。
顾梓应该说:【是,我现在有工作,一会儿聊。】或者【那你先去跑吧,一会儿再说。】
但可能是更深露重的时候她太冷了、寒意冻伤了她的头脑。
顾梓根本没思考就写出了回答,手指划过键盘,按了发送。
她写:“没有,才睡呢。”
第25章 “Call You Mine” Pt.3
姜歆娆戴上运动头巾,俯下身去给Frank扣上颈环和狗绳,再确认鞋带。
一切准备就绪,她正要把手机塞进跑步腰包里,突兀地收到了顾梓的信息。
在同龄人中,姜歆娆一向是朋友圈里起的最早的。她从美国留学回来,就养成了这样老年人一样早睡早起的作息。
也不是完全不会出去玩然后熬夜。像是上次程璐颐的party,姜歆娆就待到了很晚。
但大多数时间,她的日程平淡而固定,比起明星,更像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退休人民艺术家。
Frank醒的比姜歆娆还要早,知道姜歆娆要带它出去跑步,不用她叫就已经等在门口,兴奋地转了好几个圈圈。
它转着转着,都把自己转晕了,平常早已出门的主人这时却还没走。
反而倚着门框掏出手机站定,不急不缓地打起字来。
Frank只好又蹲下来。
初夏,早晨不用开空调,凉爽的穿堂风也会从厨房的阳台吹出来。
姜歆娆不很热,干脆就开着门,站在门边同顾梓聊天。
Frank瞪圆了乌漆嘛黑的眼珠子,歪着脑袋看她。
一会儿又换个方向歪着脑袋看她,耳朵竖着,舌头咧在一边大喘气。
姜歆娆没想到顾梓会起的和她一样早。
昨晚,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要道个歉。信息发出去之后顾梓迟迟没回复,她还纠结了老半天为什么微信不像Instagram和Messager那样有「已读」功能。
艺术家们的共情力大多很强,姜歆娆尤其如此。顾梓盯着她看的眼神锋锐刺骨,姜歆娆不用顾梓说话,都知道她内心里起了怎样的波澜。
姜歆娆不懂自己哪句话激到了顾梓。但小顾总那样温和友善的人会突然变脸,想必她确实做错了什么——戳到了什么痛处。
顾梓表面说着「没关系」,姜歆娆却不知道她到底恢复过来了没有。
所以她开玩笑似的同顾梓问好,又和她分享了自己的生活。
姜歆娆想:如果顾梓还介意,应该只会随意应付,或者干脆不回她;
如果她不介意,大抵会和她聊两句,她悬了一个晚上的心就能放下了。
下一刻顾梓发了信息:“没有,才睡呢。”
姜歆娆眨眨眼。
信息接着过来:【文字比起语言和画面来说并不是什么非常有力的东西。
说到底,顾梓发了几个字,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简单的陈述罢了。
两个人更不熟悉——除开那晚的肢体交缠,连好朋友也算不上。
姜歆娆却怔在原地。
她心里有点儿难受。像蚂蚁一点点啃食在内脏边缘,又像大火烧了滚水浇透,炙热又潮湿地、苦痛地皱缩发疼。
手机是烫手山芋。
她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没回顾梓。
Frank挤到她手掌下。姜歆娆敷衍地摸了摸它,揉着眉心想了一会儿,又把手机捡起来,回复:“很忙吗?”
那边好一会儿才又写:“还好。”
姜歆娆陷入沉默。她踢掉运动鞋,回到沙发上,盘腿坐下,想了很久要写什么,最后只简短地打字:“早点休息吧,我不吵你了。”
所以不是因为忙。
整个晚上都失眠了吗?
平常让她兴致盎然的晨跑时间今天失去了吸引力,连Frank呼气的声音都像嘈杂噪音。
姜歆娆说了让顾梓去睡,小顾总也没义务再和她说什么,人累了有时候就是会莫名其妙地睡着的。姜歆娆知道,还是握着手机等她最后回复一句。
她一直不出门,Frank的精神慢慢地蔫下来。它从玄关走到姜歆娆身边,跳上她身侧的沙发,趴下不动了。
姜歆娆百无聊赖地去刷晨报和微信朋友圈。很久之后顾梓还是没回复,她终于站起来,“Frank,走了。”
到楼下……
姜歆娆住的居民区周边有几个公园可以晨跑,但平城的天气不大好,迟出门,早高峰来临,车流量增大的时候,跑步总会让姜歆娆呛得难受。
今天还好,不是很早,也不是非常迟。姜歆娆做好暖身,点开记录软件。
软件倒数3、2、1,到运动开始的时候,姜歆娆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她的腿带着身体先动起来,手又急迫地想要去看消息,脑袋里天人交战了半晌,还是来了个急刹车。
被她牵着刹车不及,差点没撞到路边电线杆的Frank:……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还让不让狗好好运动了!
顾梓回了她一个「晚安」。
姜歆娆看看敞亮的天空:……
嗯,小顾总估计是睡迷糊了。
她把手机塞回腰包
夏槐体感今天姜歆娆不大对劲。
虽然她看上去很正常——她穿了件简约款的深蓝无袖长裙,头发柔顺地从颈侧流泻到脑后,艳红的唇色画龙点睛,看起来慵懒又高级。
但是!
但是姜老师今天上车不是带着笑的,是愁眉苦脸的。她在手机上查什么东西,一上车同夏槐说了句「早上好」就不理她了。
夏槐上一次看见她这样,还是一两年以前,姜歆娆刚回纽约继续学业的时候。
夏槐想问她到底怎么了。姜歆娆却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夏槐试探的视线扫过去,这人一个回应也不给,小助理不想出声打断她思考,完全找不到由头开始一段对话。
“夏槐……”半晌,姜歆娆终于说,“我问你个问题。”
“嗯?”夏槐竖起耳朵,“您说……”
“怎么劝不睡觉的人睡觉啊。”
夏槐:“哈?”
“我认真的,你有研究吗。”
夏槐皱着眉,想了半晌,“你是说小孩子吗?这个,我也没孩子,但是我姨有,回头我帮你问一下……”
“不是……”姜歆娆捂着额角揉了揉。
“情况是这样的。”
“我有一个朋友……”
“的朋友……”
夏槐越听越混乱,意识到姜歆娆在说什么,无语地指正她,“歆娆,朋友梗不是这样用的。你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你不用再说你朋友的朋友。”
“哦……”姜歆娆顿住,抿抿唇,为了弥补失误故作正经地想了一会儿,“我的朋友……”
“晚上睡不着?”
“也不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姜歆娆扁扁嘴,这会儿有点难堪了,“Idon」tknowexactlywhathappened。”
“睡不着不就是失眠么?”夏槐听得一头雾水,“不然就是熬夜,还有什么选择?”
“反正让她早点睡就是了,我该说什么?”姜歆娆问。
“如果是失眠,让她听点助眠的音乐、买点香薰精油、数数羊、睡前喝热牛奶、别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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