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老照片是秦严崇四十岁时在国外照的,他目光炯炯有神,威严又自满,他人穿着干练的工装,脚踩在渔船边缘,手里高高抓着一条大鱼,身后是惊涛骇浪不断拍打的黑色礁石。这条鱼真的体型庞大,肉眼估算,应该有几百斤,据说这条鱼,当年还破了国外钓鱼比赛的记录。
秦海莺哭道:“四十岁爸爸还能跟海浪搏斗,是一名铁骨铮铮的硬汉,五十岁却撒手人寰,命运真是不公。”哭诉完,她似乎哀伤过度,扑倒在丈夫怀里。
秦海清也叹息道:“这就是命运吧,父亲一生崇拜海明威,连死前病症都随了偶像的路子。”
他平时是一个文艺青年,感慨的角度都与常人不同。事实也确实如此,老爷子几乎跟历史上那名伟人患了相似的病症,年轻时不顾一切的拼搏,后来肝肾炎症、肌肉痉挛、高血脂、极度严重的偏执和抑郁症等,几乎百病缠身,直接将人击垮。同时秦严崇还患有敏感多疑神经质的毛病,排斥家人的接近,还疯狂改遗嘱拿家里人开涮。
而在上世纪的美国,海明威也曾捕捉过一条大鱼,重达800斤的马林鱼,鱼的尖端高耸如西洋剑。秦严崇也热衷钓鱼比赛,说一句偶像也不奇怪。
大家感慨万千,江宓看了照片,却唯独在意一点,这个给老爷子拍照的人是谁呢?
老爷子的目光是全然的信任,墨镜、船舱窗户模模糊糊的反射出,拍照者应是一名成年男性。
可秦家人都在场,根据这个话题衍生出了当年。秦海莺感叹说自己十年前还在读大学,当年的教授正是丈夫董敬,她沉浸在校园与爱情之中,错过了父亲潇洒的英姿;秦海楼当年还十六七岁,在国内贵族私立学校念书,他跟秦严崇关系淡漠,就算给他机会,他也不屑去国外为对方捧场;其余的兄弟姐妹更是年龄还小,不可能有勇气在惊涛骇浪的礁石边为自己父亲拍照;罗律师等人十年前还未加入秦严崇的助理团……
那这个拍照之人是谁,就得打一个问号了。
当然也可能只是江宓多心,在意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眼看时间逐步接近尾声,他从房间里拿了几张画纸,一一站到秦家人面前,黝黑的眼珠子凝视着他们,像小信差一般白嫩的右手抓着画,右手则负责递,嘴里还道:“送给哥哥姐姐。”
“哦还有礼物呢,阿宓真乖。”秦海莺伸手去接,亲亲热热开口,董敬也面带微笑,夫妻俩都清楚江宓如今的地位,他们的傻弟弟秦海清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捧红了江宓这个傻子。如今傻子的博客粉丝无数,一幅简简单单的儿童画能拍出几万到十几万不等数额的美金,他们当然不会拒绝。如果缺钱了转手卖出去,还能应一下急。
看清这个礼物是什么后,秦海莺精致的妆容僵硬在脸上,一股血气冲上了头顶,董敬的表情也凝固了,再也装不出儒雅。
这幅画跟傻子一贯的记事风格没什么两样,颜色很夸张,但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画的是什么——老爷子当天晚上的遇害经过。
第一幅画是送给秦海莺夫妇的,自然画的是夫妇俩一人在厨房下药,一人望风的场景。
画纸上的药粉末极为夸张,有点像厨房的胡椒粉,但秦海莺知道,那是能让体内血脂糖量浓度瞬间高达百倍的药,本就患有严重糖尿病的人,血糖过高容易诱发并发症致死。
她知道老爷子晚上有喝咖啡助眠的习惯,所以搅和在咖啡里。她不知道得逞没有,因为根据管家迈克的证词,后来秦海清、秦海焰后脚也来过,互相也爆发过争执,期间马克杯被举起,砸中了花瓶,所以管家听到花瓶摔裂声。
秦海莺不知道老爷子摔杯子前,喝了咖啡没有,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从老宅子出来后,她就急匆匆跟丈夫去城市海边兜风去了。当天晚上听到老爷子的死讯,她就笃定是自己的咖啡奏效了。
秦海清双手颤抖,紧紧抿住嘴唇,脸色白了几度,他捧着自己那幅画,只觉得讽刺,他给老爷子注射针管,那是能让人在半小时内心脏慢慢麻痹的药剂。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还能顺势栽赃给紧接着上门的秦海焰。
谁知道旁边竟睡了一个目睹一切的傻子。他手背爆出青筋,攥紧了画纸,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会画画的傻子出现后,短短一年继毁了他的职业生涯后,还即将把他彻底送入地狱。
秦海焰的心情也并不乐观,他本来正在抽烟,见到画后,脑子空白成一片,心跳到嗓子眼,下意识就松了嘴。滚烫的烟蒂顺势掉落在裤子上,烧出了一个洞。
为了遗嘱的事,老爷子跟他争执了几句,摔杯骂人后突然晕厥,他还以为自己把老爷子气晕了,深知老爷子醒来后不会放过他这个叛逆的儿子,当下心一狠,一不做二不休,把一张沾水湿透的白布蒙在老爷子脸上,坐等水流堵住口鼻,慢慢将对方溺死。
不是只有擅长附庸风雅的秦海清才有几个艺术家朋友,秦海焰身为纨绔大少,也结交过几位发明家。
这条白布正是他朋友厌倦了世人不环保之后诞生的发明,水溶纸做的白布可擦可烧,平时如一张面巾纸,可当遇水之后会慢慢溶解,随着液体风干后,现场不留一点残渣。
他也以为自己天衣无缝,谁知道,竟被人看了去。
画作上,秦严崇脸上盖着沾水白布,人躺在黑色沙发上,仿佛正在遭遇古代那种刑罚,又似圣经中在恶魔折磨下、遭遇苦难的人类。
如果这幅画落到警察手里,不用想也知道……秦海焰整个脊背都僵住了,捂住自己被烟蒂烫伤的大腿,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头脑好一阵头晕目眩。
见大家都愣在原地,可能是习惯被夸奖了,傻子抄手在背后,小小的眉头皱起,“你们怎么不说话,我画得不好吗?”
“你画得很好,是有些人自己做贼心虚罢了。”秦海楼冷笑道,声音冷得可以结冰渣子,今天晚上可真是一场好戏,他将自己家人所有表现尽收眼底。
一家子牛鬼蛇神。
见他如一名高高在上的抄手掌柜,姿态作壁上观,秦海莺终于发现了重点,她撕毁了画纸,咬牙切齿道:“海楼,是你指示他的!”
秦海莺脾气急,没等敛笑的秦海楼说什么,她就像竹筒倒豆子,将自己满腔怒火喷薄欲出:“你拿捏住了他,就等于已经拿捏住了百分之八十的遗产,遗产有了,继承人的位子也有了,为什么你还不满足,居然连剩下的二十都要!?”
她当然以为,秦海楼是故意的,把兄弟姐妹都送入监狱后,剩下百分之二十的遗产也将归他。而傻子不会花钱,好好养着就没事,他还会给你画画,帮你制造财富,所以傻子手里的百分之八十,明面上属于傻子,实际上却是监护人秦海楼把控。
秦海莺越想越心惊肉跳,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兄弟竟然才是真正的赢家,原来打从一开始,他们就输了个彻底……
“我们好歹是一家人,父亲生前也待你不好,你难道要向警察曝光这一切,让我们兄弟姐妹去坐牢吗?”发泄完之后,很快就变成了哀求。
“大哥,我求你。”秦海焰也放下了自尊,低下了头颅,他似乎还想下跪道歉,“我知道你厌恶我们这些异母兄弟,我小时候也不该三番五次栽赃你,让你难做,那都是我内心丑陋的嫉妒心作祟,父亲也总骂我自大愚蠢冲动……我们身上好歹都流着一家人的血,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希望大哥大人有大量,不要向警方说这件事,当天晚上我只是又一时冲动了。”
现场哭天喊地,坦诚相待之后的亲人又是另一副模样。
秦海楼薄唇微微一抿,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仿佛他此刻的心情也五味杂陈。
可最终他还是神色默然,别过英俊的脸庞,冷声道:“你们去自首吧,自首认罪可能获得减刑。”
这无异于宣判了死刑,所有人不再求饶,彻底僵在原地。这个夜晚注定不太平静了。
江宓坐在椅子上,却奇怪地意识到了一点,两天后就到了遗嘱公布期,不出意外他应该能顺利继承遗产。至于凶手,他已经推理出了所有人的犯案动机和手法,具体是谁杀掉了老爷子,到时候看尸检报告,死因是溺毙还是心脏麻痹就可以彻底选中凶手了。
可他看着书架上那本《老人与海》,翻开第一页,扉页上是秦严崇用钢笔写下的一句话,“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他不能被打败。”
让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秦海楼销毁了血缘鉴定报告,以为这个秘密永远藏了起来。可江宓自己却清楚,自己跟男人肯定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为什么老爷子会把自己大批遗产给他?
原主这个傻子,在这场秀中究竟是有什么必要的存在?
第68章 丧钟为谁而鸣
当天晚上,江宓睡着了,揭露凶手后他放下了半颗心,睡得很香。可当他鼻腔萦绕一股味道时,他潜意识惊醒过来,心跳陡然快了两拍,还没等他求救,人已经被迷晕了。
再度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人在一个疑似废弃工厂的地方。
旁边有一人在打电话,正应了老爷子对这个儿子的评价,“愚蠢”、“自大”又“冲动”,绑匪正是秦海焰。
看来是被自首论逼急了,狗急跳墙之下将他绑架。江宓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看到了,灰扑扑的地面上显示出两种鞋印,说明除了秦海焰本人之外,他还有一名帮凶。
江宓叹了一口气,面上摆出恰到好处的懵懂迷茫。
“我亲爱的弟弟,你醒了?”秦海焰嘴角扯了一个温暖虚假的弧度,他在江宓面前蹲下,掏出一袋食物,撕开包装袋,“半天过去了,你肚子饿了吧,我给你喂点流食。放心吧,我不会杀你。”
秦海焰一边说,一边给江宓喂食,态度竟出乎意料的有耐心,只是食物见底后,江宓又被迷晕了过去。囫囵一天下来,他神智迷迷瞪瞪,不是吃就是睡,几乎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刻。
唯一有感觉时,他感受到有人掰着他的下巴,在给他灌药。这喂药的手法相当娴熟,不是秦海焰,应该属于帮凶。
江宓强行掀开眼皮,这双手掌心温热,气息非常熟悉,药片味道也是。药顺着喉管落入胃部,江宓强撑的精神体再次被抽离。
这一个瞬间,他已经完全理清了所有线索,只等将它揭露的那一刻。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失踪让秦家上下心急如焚。从接到勒索电话的那一刻起,秦海楼就已经凝固成一座雕像,没有一丝活气。
到了遗嘱公布那一天,绑匪再度拨来通讯,这是一个视频电话。
秦海楼快速接起视频电话,脸上挂起了寒冰,强行压下心中的担忧,语气凌厉:“秦海焰,你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不去自首还罪上加罪?”
“大哥别怂恿我去自首了,我不会去的。”秦海焰丝毫不怂,他口气嚣张道:“如今这傻子在我手里了,你快准备五千万美金,我发誓钱到手我就放人。如果你敢报警我就撕票。”五千万美金,约等于三亿多人民币,正好是秦家目前能动用的一笔钱,当然了如果强行取走,秦氏短期内会伤筋动骨,但长期来说影响并不算大。秦海焰姓氏顶了一个秦字,倒也没把事情做绝。
说罢,他手持一把刀,摁在昏迷的江宓脖子上。
傻子被绑架时,身上仅着一套宽松的棉质睡衣,脚上也乖乖套着双袜子。如果不是视频身后的场景不对,脚下的袜子也刮了灰,有那么一个瞬间,秦海楼还以为这孩子在家里睡大觉。
少年肩膀弱小单薄,趴在床垫上安眠,仿佛什么柔弱的小动物,成年人几根手指就能碾死。
秦海焰把刀往里贴了几分,感应到视频那头呼吸乱了,他心满意足地挑了挑眉,表情相当桀骜不驯,不复先前下跪时的谦卑。
“我亲爱的大哥,快去准备赎金吧,不然面对咱这可爱的弟弟,我可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秦海焰的想法很简单,自首是不可能的,与其坐等警方查到他头上,不如狮子大开口勒索一票,潜逃出国。
男人冷静谈判:“我要确认一下,他是睡着了,还是被你弄死了,我不会报警,你让他跟我说几句话。”
“那么麻烦。”秦海焰嗤了一声,他看了一眼身后。好像确实如秦海楼所说,隔远了,视频画质不太清晰,床垫上的江宓正趴那睡觉,胸口和呼吸的起伏不明显,仿佛失去了生命征兆。
为了钱,秦海焰只能照做。
他放下手机,走过去,把傻子摇醒,“醒醒,讲个电话。”
他没有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下药过猛,他粗暴的摇醒成功了。可江宓过于困倦,睁着惺忪的睡眼,对秦海焰的呵斥爱答不理,脸蹭了蹭床垫后继续睡。
然后下一秒,少年被泼了一身水,冰冷的水流顺着脖子往衣服里钻,人直接给惊醒了。
秦海焰满意地放下水桶,拿刀低声威胁道:“乖孩子,醒了就过来,跟你海楼哥哥讲几句电话,让他好好拿钱赎你。”
少年的脸很快出现在视频通话中,秦海楼一见,眉宇皱成山峰。这孩子的样子狼狈,浑身湿漉漉,几缕湿发还黏在白净的脸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大睁着,眼白四周却透着丝丝缕缕的红,整个人看上去很茫然。
“哥。”咕噜噜的话从喉咙里滚出来,很显然受了委屈,处境并不好过。
秦海楼被这一声唤得心房塌陷,然而越是怒气冲天,他的面孔越是冷凝,轮廓棱角锋锐如刀,眉宇渗出几分寒意。
他冷声道:“这个人质价值五千万美金,你就这样对他?”
这一刻他面容冷峻,眸如冰雪,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
秦海焰一生当中交过不少女朋友,也曾为一个女人真心实意动过情,当下立即读懂了这个眼神,他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大哥你竟有这样的心思,敢情这笔赎金我还要少了,为了这傻子,怕是十个亿你都愿意给。”
秦海焰笑得癫狂,一个激动,刀子割了江宓的脖颈一小寸,鲜红的血流了下来,衬着细白的脖颈十分鲜明。傻子瞪圆了眼睛,似乎吓懵了,泪花儿在眼眶里打着转。
视频那头秦海楼还没警告他注意轻重,黑暗中就有一个人提醒秦海焰,秦海焰只好放下刀,切断视频。
他自以为胜券在握,木塞一拔,还开起了香槟,而江宓再度被灌了药。
可约定时间一到,废弃工厂里却来了不止秦海楼一人,秦家其他人也来了。秦海莺高跟鞋一踏入工厂就破口大骂:“秦海焰你丧良心啊你!有你这样做绑匪的吗,狮子大开口要三个亿!他妈的三个亿,你怎么不去抢银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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