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一过会儿,阮棠面前的小碗里已经放了好几样菜,都是方才让温霁云尝过的。温霁云一一尝过之后,就替他盛在了碗里。
阮棠不知自己怎么了,抬起头向温霁云问道:“你觉得哪个最好吃?”
温霁云总是被小皇帝的问题问倒。
就比如汤好不好吃,他吃东西从来只为了饱腹和补充营养,不管好不好吃,只要需要吃,他就吃。
也从没有人问过他喜欢什么。他是本为君之人,不能有弱点,心思不能为臣下所揣测。他从小就被教导不能表现出喜欢什么,也不能表现出厌恶什么,自然从不会去考虑最喜欢什么东西。
阮棠只见温霁云为难地看着自己碗里的食物,笑道:“你不回答的话,那就罚你把那碗山药排骨全都吃光。”
虽然温霁云没有表现出喜欢什么,但阮棠刚才有注意到,温霁云吃排骨的时候,有迟疑一下。最近连他这个病歪歪的身体都可以吃点清淡的排骨进补了,温霁云肯定不会吃不得这个。最有可能,那就是他不爱吃的东西。
阮棠“威逼利诱”之下,温霁云终于开了口,冷淡地答道:“罪臣身不由己,何谈喜恶。”
阮棠被温霁云噎了一下,温霁云分明就是在说“这都是你逼我试毒吃的又不是我自愿吃的,你还好意思问我喜不喜欢?”
若论和人吵架互杠,阮棠就没怕过谁,除了温霁云。
温霁云总是能用听起来恭敬无错,实则最冰冷无情的语言,让独自舌战几代状元三朝老臣的阮棠无言以对。
好在阮棠是个心宽之人,被温霁云怼了还能笑得出来。阮棠笑了笑,摸摸自己的下巴说道:“即使微小如同苔藓,也知道喜欢阴暗潮湿不喜欢太阳。何况是人?既然你说你没有喜恶,为何今日一直在故意疏远朕呢?可见你也是有所厌恶的,不是吗?”
“你只不过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阮棠补充道,“但是你行动倒是很诚实的。”
温霁云的回答依旧冷淡疏远:“罪臣不敢。”
温霁云的满口“罪臣不敢”,在阮棠心里就和他在现代某宝网站上购物,客服满口“好的呢亲”“抱歉呢亲亲”是一个意思。听着礼貌尊敬,其实就是答非所问的官方敷衍。
“别以为朕听不出来你在敷衍朕,以后你说一句这个话朕罚你一次。”阮棠故作凶狠地吓唬温霁云,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拿着筷子,扒拉着碗里的吃的。
他不习惯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只能先忍着吃东西的冲动和温霁云说话:“现在罚你过来陪朕一起吃饭,必须要把那碗山药排骨汤喝光。”
温霁云站着没有动,看着眼前耍小脾气的小皇帝,沉声认真地说道:“陛下,应当远离我。”
阮棠拨弄着碗里小菜的筷子停住了。
阮棠上一次听到温霁云这样认真而不是冷淡敷衍地对自己说话,还是他在劝自己好好养伤不要吃肉。
那时候于他的大业无关痛痒,阮棠只当他是出于习惯性的好心。
但是现在,于他的谋划而言,他本应该接近自己,博取自己的信任,让自己放松警惕,于他日后的复国大业才更有利。
他为何要这样真心提醒自己?
阮棠抬起头看了温霁云一眼,凶巴巴地说道:“朕让你干嘛你就干嘛!朕应该怎么样用得着你提醒吗?”
温霁云淡淡地看了小皇帝一眼,见他生气的模样,就好像大人必须哄一个生气的孩子一般,十分配合地在他身边坐下,听话地拿起筷子陪他吃饭。
阮棠说要温霁云吃山药排骨汤本就是吓唬吓唬他,毕竟人听到要吃光自己不爱吃的东西总会害怕一下。吃饭的时候,阮棠见温霁云真要去吃那碗山药排骨汤,想起他刚才吃排骨时那一副为难地样子,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对。
皇帝下的命令又不能改口,阮棠自己伸手去把那碗山药排骨汤端过来,吃了个一干二净。
排骨汤喝光了,温霁云也就不用了喝了。
温霁云看着小皇帝自己一口闷下一整碗汤,默默收回要去端汤的手,在衣袖下握了握。
真的是一只头上画着“王”字的嘴硬小猫罢了。
“刚才朕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朕也不瞒着你了。”饭吃得差不多了,刚才阮棠一边吃饭一边考虑,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刚才被温霁云听到的那几句话。
自己要收服温霁云这样的话,被温霁云听到了固然可笑丢脸,但只要解释得好,这可是一张安身立命的好符。
日后,自己既可以明目张胆照顾温霁云不让人想歪,又可以让温霁云和他的手下都觉得自己是个不自量力自以为是的傻bi皇帝。
灭他国家杀他国人,间接害死他的父母,还妄想用一点小恩小惠收服人家的心归顺自己,还不够愚蠢可笑自以为是和傻bi吗?
原著里,暴君渣攻虽然残忍暴虐,也算有手段和见识的一代豪雄,温霁云担心暴君渣攻起兵作乱再使生灵涂炭,复国后本是下旨赐死渣攻的,只不过渣攻还没等他赐死就被他的爱慕者砍成了肉泥。
但是现在,正好是个把自己的傻bi之处展示给温霁云看的好机会。只要让温霁云认为自己不过是个狂妄自大不足为患的傻bi,没有本事还整日里异想天开说大话,以后也就不用担心自己有本事掀起风浪对自己斩草除根,自己活命的胜算就又大了。
阮棠放下筷子,看着正在慢条斯理吃饭的温霁云,骄傲地说道:“这世上就没有朕得不到的东西。朕这样英明神武又智慧的人,想要的东西早晚都会得到的!”
“所以,你想故意远离朕也没有用。”
“一定没有结果,陛下还要坚持吗?”温霁云放下筷子,直视着面前一脸骄傲的小皇帝,认真地对他说道,“得到有些东西,比覆灭一个国家更难。”
第16章 偏不信邪
温霁云不谙感情之事,但这小皇帝这些日子护着他照顾他,刚才威胁他多吃两口饭,又抢着自己喝光排骨汤的样子,就像一只炸毛装老虎的小傻猫。
这是一只傻乎乎的小猫,每天对着一块石头舔舔蹭蹭,想要把石头的心融化。
现在温霁云觉得好像自己这些日子的伪装和暗中谋划,都是仗着这只小傻猫喜欢自己纵容自己,在欺负他罢了。
温霁云从不亏欠别人。虽然他能暂且假意归顺臣服,但唯独这件事他不愿假惺惺哄骗小皇帝,他要提醒这只傻乎乎的小猫认清现实。
所以即使知道任由他犯傻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温霁云也不能看着这小猫傻乎乎地举着爪子往泥潭里试探。
可惜面前这只小傻猫并不领情,还凶了他。
“越是难朕偏不信邪,以后你只要看好朕怎么做的就行了!你一定会输给朕的!”小皇帝指着温霁云面前的饭菜,凶巴巴说道:
“你还不快给朕吃饭?朕都吃完了,你看你才吃了几口?吃的不比朕多不配和朕讲话。”
温霁云不再言语,执起桌上的筷子,默默地吃了一口饭。
不知为什么,虽然他这些日子一直食不知味,但这一顿在小皇帝虎视眈眈之下硬逼着吃的饭,却反而有了一点说不清楚的滋味。
好像被冰封已久的河水面,有一只猫爪子在又撕又挠。毛茸茸软乎乎的爪子想要抓开冰层,还想要在底下的河水里抓鱼吃。
冰面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爪印子,温霁云心中竟有一丝惊悸,努力想把那爪印抹平,却不知那爪子挠了多深,印记怎么也抹不去。那暖融融软乎乎的触感,却一直触到了冰层下的水底。
过去经历那一番兴亡生死,他从容镇静不曾半点慌乱。现在,他竟尝到了心慌的滋味。
说是心慌,这心慌里又夹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柔软,在心底化开。
阮棠发现温霁云确实胃口不太好,吃什么都是慢慢的,又吃的很少。和阮棠这个享受吃饭的吃货不同,吃饭对温霁云来说好像就是一种折磨。
但是温霁云吃饭的样子,也是优雅从容,令人赏心悦目,和自己狼吞虎咽的吃相简直是云泥之别。
阮棠盯着温霁云看了好一会儿,觉得他应该差不多吃饱了,才准许他放下筷子,将桌上的餐盘都收拾好拿出去。
“等会儿不用来了。”阮棠道,“你回去早点休息吧。”
温霁云这回终于不是不言不语不理睬阮棠,他轻轻“嗯”了一声,提着收拾好的食篮,转身离开。
温霁云刚刚离去,阮棠只见一个嘴角长了一颗痣的小太监,往门外张望了一下温霁云的背影,鬼头鬼脑地蹭到了自己身边来,用太监特有的尖锐嗓音讨好地喊道:“陛下~”
阮棠冷淡地问道:“你干什么?”
“温霁云实在太无礼了,全然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嘴角长痣的小太监靠近阮棠,压低了声音,暗搓搓问道:“陛下可知道人在腰间系一条白腰带,是什么意思吗?”
立于一旁的李奉君,暗暗瞪了那小太监一眼。
阮棠觉得这个嘴角长痣的小太监说得不怀好意,要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但他确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倒要听听这小太监会说出什么来,问道:“什么意思?”
“只有死了爹娘亲眷的居丧之人,才在腰间系一条白腰带……”嘴角长痣的小太监唯恐天下不乱地看了阮棠一眼,好像在期待小皇帝大发雷霆的模样,“宫规规定不允许在宫里服丧守孝的,他竟然还敢想着他梁国的那个昏君爹,是根本没把陛下放在眼里,谁知道日后会做出什么……”
阮棠这才想起来,古人父母去世都是要守丧三年的,守丧期间都要生活简谱不穿金戴银不吃肉。温霁云的父母才去世不过一个多月,怪不得刚才自己让他吃肉,他会迟疑为难。
还好后来自己把那碗排骨汤一口气干完了。
想到这里,阮棠突然觉得肚子有点撑。
阮棠:“嗝。”
嘴角长痣的小太监:“……”
在皇宫里给敌国的先帝服丧,一听就是个很大的罪名。阮棠完饱嗝,心想道,这又是个上赶着给温霁云添堵,来找死的炮灰小太监呢。
这种爱打小报告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最是可恶。
阮棠拉下脸来,阴沉沉地问道:“你知道朕最厌恶什么样的人?”
嘴角长痣的小太监被小皇帝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以为小皇帝果然恼怒了温霁云,自己立了大功一件,又是紧张,又是畏惧,又是喜悦,哆哆嗦嗦地回答道:“一定是那等胆大妄为,敢将陛下不放在眼里的人……”
阮棠勾唇一笑,问道:“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处置这样的人?”
听到小皇帝问自己怎么处置,嘴角长痣的小太监心想小皇帝果然是生气了,笑嘻嘻道:“轻则重打一顿,打发出去洗恭桶,重则拖出去斩了。”
“你应该庆幸自己还说了个轻的。”阮棠看着嘴角长痣的小太监,笑道,“朕一向仁慈,就按轻的来吧?”
“嘻嘻。”嘴角长痣的小太监谄媚地笑道,“陛下真是英明又仁慈呢,洗恭桶也够他受的了。”
阮棠笑着挑了挑眉,转头看向李奉君,用眼神指了指嘴角长痣的小太监说道:“那么积极上进想去刷恭桶,就请副总管给他安排安排吧。”
看到小皇帝和李副总管两个人“和善”的眼神,嘴角长痣小太监背后一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奉君命人拖了出去。
那个嘴角长痣的小太监直到被拖到门口,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喊道:“陛下!陛下我冤枉啊!!!陛下救我啊!!!陛下我不去刷……!!!”
阮棠揉了揉耳朵,往座椅后背一靠,长长舒了口气。
“陛下。”李奉君主动上前给阮棠按了按肩,问道,“可是累了?今夜就不要看这些奏章了,奴婢扶您去歇息?”
阮棠打了个嗝,可怜巴巴地说道:“朕吃撑了。”
“那奴婢去请……”李奉君正说去请余太医,抬眼只见前殿门外,余太医背着一只药箱,微笑着站在门口。
李奉君转头对阮棠轻声道:“陛下,余太医来了。”
阮棠抬起头对门外道:“小余太医快进来。”
余太医是个腼腆又随和的人,阮棠这些日子已经和他混得很熟了。加上宫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年纪差不多的人,阮棠非要在人家余太医的称呼前面加个“小”字,叫人家“小余太医”。
余太医微笑着点了点头,进来与阮棠见了礼,照例给阮棠把了把脉,说道:“陛下身体见好,只需继续注意调养,不过半月之内就可好大半了。半月之后,不要太累乏或者激动,再保养三两个月,就能痊愈。”
阮棠点点头,问道:“他怎么样了?”
每次来给小皇帝问诊,小皇帝都会问一问“他”,余太医早已习惯了先去“他”那里,回来再给小皇帝看病,顺便对小皇帝如实禀告“他”的情况:
“臣每日都观察他的外伤,虽然凶险,但只要好生调养,不劳动累乏,三五个月上都能好的。”
阮棠问道:“他为什么总吃不下饭?好像已经多日了,朕今天特意自己观察了一下,他好像食欲不振,有什么开胃的可以让他吃吗?”
“陛下,心病所致,非药可医。”余太医轻叹一声,说道,“臣之前与陛下提过,他心中郁结,故而血脉不畅,血气不能滋养五脏。脾胃虚则食欲不振,食物吃下不能克化。就算有开胃之药,就像隔靴搔痒,没有抓住根本,也是无济于事。”
“而且若放任日子长久,只怕久后脏腑皆伤,药石无医。”
阮棠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办?他在这里又无知心之人,谁能劝得了他。就没别的办法(了吗)……嗝。”
“陛下。”余太医看了阮棠一眼,从药箱里取出一只小纸包打开,纸包里躺着七八颗圆滚滚的深棕红色小药丸,说道,“陛下请将这个吃下。”
阮棠以为是药,他一向信赖小余太医,问都不问就拿了一颗吃下去。含在嘴里,才发现酸酸甜甜的,咬开之后虽然有一点药味,却全无苦涩,只觉得酸酸甜甜,口齿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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