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交织在一起,让软糖浑身好像触电了一样,有一种奇妙的说不出的感觉。
没有人先开口,只是默契地沿着河边漫步。
河风阵阵,凉爽而温和。
两旁阁楼上丝竹袅袅,溶于如水的夜色。
手中牵着少年的手,又软又糯。
温霁云一时忘了自己这样牵着少年的手,究竟是为了什么。
方才趁阮棠起身去戏弄那两个富家子之时,温霁云就悄悄查看了衣袖中的纸条。
纸上是一行墨字,上面写着:袁翊州夜已入京。
这一点温霁云并不意外。温霁云与袁翊州曾经正面交锋,知道袁翊州此人最爱声东击西,从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行踪。
行军打仗之时,袁翊州也往往喜欢用一队兵马当做疑兵,以塞敌军的试听,令敌人探不清虚实,以为他派人从东面路来,他就亲率主力从西面进攻。
因此温霁云这两天得知袁翊州的人马还要三五日才能入京,就根本没有相信袁翊州会等三五日才真的到达京城。以温霁云对袁翊州的了解,他既要回京,根本不会随浩浩荡荡的大军回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只身提前回来,打自己个措手不及。
这也正是温霁云的意料之中,也早有准备的事。
他一边早就命京城中潜伏的细作暗中打探袁翊州的动向,一边一刻也不敢懈怠地提着戒备,和小皇帝拉近关系。
在袁翊州自以为来杀他个措手不及之时,他和小皇帝显得越亲近,袁翊州越会把他当做大患。
比起南方那些他们眼中远方困兽犹斗的残兵败将,与君王相关的重大隐患,自然是他们要第一个铲除的。
只要把所有注意力和炮火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他留在南方的旧部就越容易被忽视,等到发展壮大之时,即使被敌人发觉,也为时已晚。
他必须用自己来制造更大的矛盾,拖延给故国休养生息的时间。
因此他拖着小皇帝,不让他回宫去,就是为了让某些人发觉,让某些人警觉,让某些人咬牙切齿,对他忍无可忍深恶痛绝。
人在愤怒之时最容易失去理智,失去理智就会酿成大错。温霁云就有把握等他们回过神来时,让他们已无招架之力。
可此时他按照谋划把小皇帝留下,握着小皇帝的手时,却是满脑子的私心杂念。
他的心很乱。
若连他自己都失去了平静和理智,又该如何应对虎狼一般的强敌?
“我想坐船。”身边的小皇帝突然开口。
温霁云拉着他的手,在河边找到一个小小的码头,和他选了一艘小船。
这一带的游船都属于同一个商家,船夫都属于被商家雇佣。船上一应酒水食物都可以在码头上先和商家定好,商家就命人送上船来,过后再根据行船时间和点了什么餐食核算价钱。
如果喜欢,甚至可以再点一群人在船上吹拉弹唱,一边听曲一边欣赏两岸美景。
船上有一张小桌子,阮棠先上了船坐着,等温霁云和商家点好吃的,再到自己面前坐下。
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来了两个人将船上吃的小点心和一只精致的小壶在船上摆好。
食物上齐之后,小船就开始在河上悠悠荡开。
温霁云亲自举起小壶,给阮棠斟了一小杯。
一阵甜香扑鼻。
阮棠趴近自己面前的小杯子,细细地嗅了嗅,问道:“这是什么?”
“酒。”温霁云道,“喝一点。”
阮棠玩笑着对温霁云做了个鬼脸。
先前自己问他什么是不翻汤,他干巴巴说一句绿豆薄饼,真的吃到了才发现,里面哪里是一张绿豆薄饼那么简单。那绿豆饼也不是一般的饼,摊得极薄,带着绿豆的清香,还有虾皮、豆芽、锦珍等等各种时鲜蔬菜和佐料在里面。总之工序复杂而且好吃极了。
现在自己问他给自己喝的是什么,他又是回答干巴巴的一个字,一点详细介绍都没有。这么甜丝丝的味道,肯定不是一般的酒,闻起来就很香甜。要是换一个会说话的,早就介绍这是什么酒,用什么东西做,味道如何了。
阮棠想如果自己哪天又开店当老板了,一定不要轻温霁云这样的员工。就算自己把吃的做得再美味,客人都被他干巴巴的描述赶跑了,过不了几天自己就得倒闭关门。
指望温霁云介绍是指望不上了,阮棠决定自己尝一尝。
阮棠不太会喝酒,就先喝了一小口。酒水入口甜丝丝的,花果的芳香浓郁,反而酒味淡淡的几乎品不出来,但入喉时又有一种饮酒的爽快。
阮棠眯起眸子,细细品味了一下余味,开心地把一整杯酒都喝下去了。
他发现,于吃吃喝喝享受生活一道,温霁云其实很有品位也很在行。
温霁云很懂什么好吃怎么享受美食,每一次给他送到面前的食物都好吃得不行,极其合他的胃口。
温霁云给他宫殿里插的花,也比专门负责插花的宫女内侍们插得还有意境还好看。只是温霁云平时的心思从不在这些上,估计根本没把自己这些技能当回事。
从这些足以想见,温霁云从小不是没有接触那些吃喝玩乐移人心性的诱惑,甚至因为一直被锦衣玉食供着,被父母宠着大臣惯着,他面对的那些诱惑超过常人百倍。只是他学是都学会了,什么也没移得了他的心性。
未曾被俗世点染的白纸固然可贵,但是一旦接触这世俗的大染缸,能保不面目全非者凤毛麟角。
有人生在这大染缸的最深处,心性却还能洁白如纸,这才是最难能可贵之处。
“你以前经常喝酒吗?”阮棠问道。
温霁云自己喝了一口酒,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偶尔。”
阮棠看着他问道:“那你能喝多少?”
温霁云望着阮棠,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为难。
“算了,你怕我知道你的酒量灌醉你吗?”阮棠自己喝了一大口,说道,“反正在你心里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温霁云说道,“我从未醉过,只恐醉后误事,宴上常装酒力不胜。不想骗你,所以不知如何回答你。”
“你若是想知道——”温霁云端起面前的酒杯,敬了阮棠,自己仰头满饮,“今夜可以一试。”
阮棠跟着温霁云喝光了一杯酒,又吃了两块点心,吃点心的功夫,温霁云已经又替他将杯中的酒水斟满。
由于小船荡荡悠悠,河风阵阵吹得人很舒服,酒又是甜甜的,花果香盖过酒味,温霁云陪阮棠斟了一杯又一杯,阮棠都浑然不觉地喝了下去。
阮棠是真想不到,温霁云这么一个平时滴酒不沾,又不吃喝玩乐的符合所有人心目中最严苛标准国民太子,却是这样酒量惊人千杯不倒。一样的喝法,温霁云依旧面不改色行动如常,他自己却喝得满脸通红。
没有把温霁云喝醉,他自己好像醉了。
这酒喝着甜美不烈,酒劲返上来却很上头,阮棠的脑袋晕乎乎的,坐都坐不直,直接趴到了桌上。
迷迷糊糊里,阮棠只听温霁云叫了他一声“小堂”,他轻轻嗯了一声,就没说话了。
这小舟本就晃晃悠悠,加上醉意,阮棠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晃荡,自己好像坐在了秋千上。
虽然没力气,但是很舒服。
现在他什么都没有力气去想,只想好好睡一觉。
而且他面前的人是温霁云,温霁云现在不会对他怎么样,他相信自己绝对是安全的。
阮棠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干脆把眼睛一闭,什么也不管了。
温霁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只听趴在桌上的小皇帝嘤嘤嗯嗯了一声,反而就这么睡了过去。
船上水风太凉,温霁云让船家靠岸,直接将钱留在桌上,把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小皇帝横抱起来,踏上了岸。
夜色无边,灯火璀璨。他抱着人踏入坊间丝竹管弦深处。
.
西山行宫
李忠国带一群人坐在了上真观,一晚上也不肯走。
他昨夜到处找不到小皇帝,听小太监说小皇帝夜里到了上真观,就连夜跑来问陈衍之要人。
陈衍之不慌不忙地告诉他小皇帝下山去吃夜宵了,气得李忠国要他派观里所有道士去把人找回来,找不回小皇帝他就待着不走。
虽然小皇帝不见了,但是现在李忠国也不敢声张,更不敢告诉王都尉让他出动禁军去找。
昨夜里袁大将军就回了京城,还连夜派了个校尉来问小皇帝的安。
小皇帝和温霁云单独出去吃夜宵这件事情,李忠国是半个字都不敢和人提,只对袁大将军派来的人说小皇帝累了一天早早睡下了,让他告知袁大将军明日再来相见。
现在眼看着天亮了,一轮红日从山顶的松枝上冉冉升起。
小皇帝要是再不回来,这件事被袁大将军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文无的一颗地雷!么么啾~
才发现转眼已经十万字过去了,猜猜我有多长?
昨晚回家倒头就睡,睡到凌晨一点起来码字,三点半又睡了过去,四点半又醒来码字到六点半……哈哈哈,整个人又困又懵,如果有错别字什么的请多多担待QAQ
第27章 一夜未归
小皇帝喝醉酒却是不肯安安静静躺着,被温霁云抱到客栈里躺下后,伸手抱住温霁云嘤嘤哭了一夜,说了一大堆语无伦次的话,眼泪都沾在温霁云手臂上。
果然意识不清又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不用刻意伪装的时候,就是个爱撒娇的爱哭鬼。
温霁云本想仔细分辨小皇帝在说什么,然而侧耳细听也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仿佛做梦时是身处在另一个世界里。
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温霁云还是陪着哄了他一晚上,一刻也没合眼。
直到天色微明,小皇帝才安安稳稳地睡下去,温霁云有些困倦,却没有睡,给小皇帝盖好被子,轻轻地转身下了楼。
楼下店铺刚刚准备开门,跑堂正在拔门栓,见温霁云下楼来,笑问道:“客官,怎么起得这么早?”
温霁云问道:“厨房在何处?我要一碗粥。”
那跑堂的还没回答,一名正在大堂巡视的年轻男子连忙亲自跑上前来,说道:“在下是这里的掌柜,厨房的都还没上工。客官要是不介意等一等,我这就去叫厨子起来给客官现做。”
“不妨事。”温霁云道,“在下自己做也可。”
掌柜说道:“那客官请跟我来后厨。”
温霁云微微点头,跟着掌柜到了后厨。
后厨位于客栈的后院,需要穿过大堂进入,后院三面皆是围墙,为了防止有人翻墙行窃,围墙上都洒满尖锐的碎石。
夜里入眠晚的街道,早上醒得却迟。此时天色尚早,围墙外的街道上未有人声,四周难得静谧。
客栈的厨子们也都刚刚起来,正在厨房里系围裙洗刀子准备开工。
见掌柜带着温霁云进来,所有人手中干的事都停住了,一个个起身站直,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后,全都跪了下去。
掌柜也跪在地上,但没人敢出大声称呼温霁云。
唯有人默默流泪。
温霁云让他们起身,亲自作揖一拜:“诸位辛苦,孤在此谢过。”
“殿下说的哪里话。”一名厨娘低声啜泣道,“国家如此,有有谁能独善其身。若不是殿下舍身入燕,玉京城破之日,我们还不知是什么下场。”
“太子为了我们才是受尽了苦,我们惟愿用一身性命报答太子,怎么敢说辛苦。是我们应该感激殿下才是。”
“大业未成,何敢言苦。国家至今,孤难辞其咎。”温霁云一边说,一边自己俯身去拾起地上的干柴,“能得诸位如此,孤心中甚慰。”
有人上前把温霁云手中的干柴接过,在灶上生了火,往锅中倒上米和水。
温霁云在厨房里的凳子上坐一会儿等粥煮开,掌柜从衣襟中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后面叠着一张银票,递到温霁云面前:“这是三军需求的物资,请殿下批示。”
温霁云仔细看了单子上的内容,又看了看银票,问道:“暂且支取一百万两,应该足够?”
“足够了。”掌柜答道。
温霁云命人取来笔墨,在银票上签了个字,递回掌柜手中。
开城投降之前,温霁云将国库搬了个空,所有物件一律折为银钱,存入数十家商行,以为复国之需。
他从来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永远都做多手准备。哪怕其中有几家商行倒了,对他来说也无法动摇根本。
支取百万两,也不过是他现在签一个字的事。
就算商行都被封停,他在名山大川的寺庙观宇,甚至暗河洞穴陵墓,都藏有财物不可胜数。
除了他自己,任何受信任的忠臣也只能知道其中一部分,且知道的部分不会超过总数的三分之一。
温霁云行事,一向都要做好万全的多手准备。不仅经费物资如此,用人也是如此。
温霁云在宫中潜伏最好的卧底是李奉君,但他的卧底实不止这一人。卧底的处境危险,折损的概率很高,隐藏得再好的卧底,也有个意外。所以即使他完全信任李奉君,他也不会把所有情.报工作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在京城的情.报处,也更是不止这里一处。
哪怕折损几人甚至一两处情.报点,根本撼动不了他的根基。
燕国那些大臣曾经严刑逼问过他到底把国库藏在了何处,问他在燕国有多少卧底,他半个字也没透露,只说连年征战,早已空虚。至于卧底,他亡国之君人心尽失,没人会为他卖命。
后来,他到了小皇帝身边,小皇帝什么都不问他,就再也无人有机会来逼问他了。
他倒是趁端茶倒水之时悄悄地看过两眼奏折,虽然提这些事的大臣很多,都被小皇帝盖章驳回了。
这小皇帝在小事情上会和他耍小脾气口口声声要罚他,真到了那些大事,却是一个人默默挡下来,和他一个字都不提。
他一边等着白粥煮开,一边听客栈的掌柜汇报国内各处情况。
袁翊州离开南方之后,是厉兵秣马趁机壮大的好机会,但要说复国,势力还是太单薄。天时地利人和,他还缺少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可能就近在一两年之内,也可能需要他继续隐忍蛰伏,等待十年八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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