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吧,赵檀默默安慰自己,曾经的自己也挺混,拿着家里的钱干些脏乱的事儿,到现在才感觉到了未来的压力。
回去以后得替赵沂礼打工了,张野和鹿泉的乔迁礼物还没送出去,尹念和她的学长又要结婚了,想想都觉得忙碌。
在栾山镇的日子过得很慢,醒来时日光熹微,入睡时月色朦胧,除了应付爱闹他的项淮南以外,赵檀大多数时间都很平静。
第53章
来到栾山镇的唯一一所学校,赵檀平静的心终于开始产生难以形容的情感。
门口挂着的手写木牌是能体现这所学校身份的唯一证明,两层楼的建筑在一众平房中显得气派不少,可墙壁上爬满了各类野草,窗户大多是纸糊的,桌椅算是齐全,毕竟一个年级才不到二十个学生。
很难说赵檀当时的想法,以前陪张野回来扫墓也只是在张野的祖父母家附近停留,并未深入到这个贫困潦倒的社会。
竟然还有人家用不起电视,还有人家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有人家读不起书,不会写字。
这就是栾山镇在风景秀丽、生活平静背后的另一面。
他们碌碌无为,他们终其一生未能找到自己的人生。
赵檀再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嫌弃过身上穿着的廉价衣服,可放在这儿,居然算得上生活水平不错。
“别愣着啦,孩子们都在等你呢。”
项淮南笑嘻嘻地拉他进入所谓的教室,给台下的孩子们介绍新来的美术老师,这些孩子们无一不露出懵懂却期待的表情。
他们听过美术课,在电视上看过大明星画的画,可他们没有画笔,黑白的世界只有田野、雨水、彩虹和小狗。
这是栾山镇所有孩子的童年。
也许,全酒的童年也和这些孩子一样,不知未来,不知归处。
赵檀忍着眼泪和孩子们问好,拿起只剩一指节长的粉笔,在黑板上教他们画卡通小动物。
三十分钟不到,校长摇着铃提醒美术老师该下课休息了,赵檀才得空和校长攀谈。
学校的老师不多,加上每年寒暑假都会回来上“兴趣课”的小项老师有四位,校长很开心,能迎来这么一位气质不凡,又谈吐得体的城里老师。
*
“赵檀哥,晚上还打游戏吗?”回村的路上,项淮南含着棒棒糖走在他前面,漂成浅银的头发被黑色发带压得严实,不像平日里那样乱蓬蓬的。
“不打了。”赵檀也撕开了棒棒糖包装,是他们带给孩子们的礼物,可上完课以后,一个小女孩涨红了脸,手在裙子上擦了好几遍,才把草莓味的棒棒糖递给赵檀,期待地问,赵哥哥,明天你还来吗?
赵檀当时只是笑着,蹲下身拉着她的手,郑重地承诺每天都会来。
既然要给人当老师了,晚上不得备课?
“没劲,”项淮南抱着后脑勺,拖鞋踢踢踏踏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早知道不带你去学校了,又不是你的错。”
……
说项淮南傻,他有时候像个人精,赵檀腹诽,恐怕真傻的还得算全酒。
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隐藏自己,拙劣的手法上演了一次又一次,赵檀都腻了。
忽明忽暗的路灯投下的光影到了分叉口,紧紧跟随的黑影也停了下来。
“明天再见啦,赵檀哥晚安!”
项淮南怕黑,打着项爷爷给的老式手电筒一溜烟跑了,赵檀则是沐浴着月光往陈家走,内心依旧平静。
乡间的小路不好走,拖鞋带起的沙土打在脚背上有些疼。
但是赵檀已经找到了回家的路,脚步轻快。
第54章
十八岁的全酒,用尽所有力气爱他,又装作云淡风轻地离开。
全酒以为自己准备好了接受赵檀的惩罚,当发现赵檀不在尾楼时,与其说暴跳如雷,不如说他早已预料到有这一天。
铁链锁不住赵檀,地下室夺不走他的自由,甚至,连全酒的喜欢都无法改变他。
也许曾经赵檀是喜欢他的,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跟随赵檀的手机定位来到栾山镇,全酒其实很心虚。
说到底,这不还是和之前一样?发狂似的囚禁他、占有他、剥夺他的一切,以为自己释怀了,放赵檀走了,现在又追来是要做什么?
全酒蹲在墙边,明灭的烟头在指间燃烧,这是跟踪赵檀的第17天,也是看着他和另一个陌生的白发男孩亲密来往的第16天。
他早该知道的,赵檀这样的人,向来不缺喜欢。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与一兮一湍一√。
是赵檀的声音,全酒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跪了下来,膝盖磨出水泡,沙砾划开了皮肤表面,钻心的疼。
“做过那种事还来找我,是想和你那个爹一样坐牢吗?”
不是、这不是他的赵檀哥……怎么会用这样刺耳冰凉的话刺激他呢?
“求求您……求求您别让我走……”
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大量咸腥的海水灌进他的嘴里,肺部的空气全部被抽出,好疼、好疼。
全酒想流泪,可他忍住了,在赵檀面前,他怎么配呢?
他唯一能做的事,只是哀求,哀求赵檀不要抛弃他,能给他一个机会弥补自己的过错。
“原谅?”赵檀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还希望我原谅你?”
全酒想辩解,不是原谅,不是忘记,只是求您让我留在您身边,打骂也好、虐待也好,只要能让我留下来……
“我要走了。”
无情宣告了他的死刑,赵檀离去的身影愈来愈浅,全酒跪着,巨大的悲伤笼罩着他,可是他说不出话、哭不出来,企图抓住赵檀衣角的手竟然被一条粗重的铁链死死绑住!
不——不!求您、求您别走……!
“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醒来的一瞬间,全酒以为还在尾楼里。
惨白的天花板,昏暗的灯光,还有一个满脸担忧的白毛球。
全酒正欲起身,又被他按回床上。
“别乱动,你也不看看你的腿都肿成猪蹄了,还想下床呢?”男孩指了指他的腿,包扎手法粗糙且恐怖,全酒觉得在这种绑法下,自己的腿是好的也能整废了。
“谢谢你,我没事的。”
头疼欲裂的感觉并不好受,全酒躺在床上缓神,迟来的记忆才慢慢回到他的脑海里。
他刚开始是跟着两人到了青山后边,那整日好动的男孩难得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坐在岸边垂钓,而赵檀不知在想什么,拿着鱼竿往池塘的另一头去了。
脚下的野草长得旺盛,割到了小腿,刺痛感并未让全酒停下来,滴落的血迹顺着他的足迹走向山林深处,他只能远远望着赵檀。
可还没等他折返,赵檀突发的意外令全酒不寒而栗。
池塘岸边常年有淤泥,而赵檀恐怕是一时不慎,竟失足落水了!
他知道的,赵檀水性不好,这池塘不知深浅,全酒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直接穿过荆棘,拖着还在流血的双腿下水救人。
所以现在才会有这样阵痛的感觉啊。
全酒突然开始庆幸,还好那不是真的。
赵檀没有真的开口叫他走。
“啊,赵檀哥,你没事吧?”
白毛球惊叫出声,从门外进来的男人神色疲惫,穿着明显不合适的小一号衣服,想来是这白毛球的了。
“先生——”“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打断全酒唯唯诺诺的问候,赵檀扶着门框,丢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
也对,神怎么会爱他呢?
只有善良、纯洁、一生坦荡的世人才够资格向神明祷告,而他这种合该下地狱的贱狗,这一世都不配提出奢望。
全酒如释重负地冲男孩笑:“我该走了,谢谢你帮我包扎。”
男孩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他看见男孩眼中的自己狼狈不堪。
“你、你别走啊,你……眼睛出血了。”
第55章
万幸,全酒只是急性结膜炎,诊所医生检查过后开了药,叫项淮南替他局部给药,便带着医药箱离开了。
全酒局促不安,发麻的双腿无法直立行走,只能靠在床头向白毛球道谢:“真是麻烦你了,我……”
“行了行了,你都惨成这样了还说什么麻烦,我还没谢谢你救了赵檀哥呢!”
白毛球不在意地挥挥手,又关心起他的腿来:“你的腿好些了吗?”
“……”
全酒不好意思说他绑得太紧,小腿都失去知觉了,只能委婉地表达自己再休息一会就能下床。
“好吧,你先在我家住一晚,明天再走,赵檀哥可担心你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赵檀哥他、他担心我?”
白毛球疑惑道:“当然啊,你救了他诶!腿都是他亲自包扎的,完全不让我插手!不对,你怎么认识赵檀哥……”
接下来他说了什么话全酒都听不见了,原来赵檀哥还是关心自己的吗?
那、那是不是说明……他还有机会?
*
这样微薄的希望支撑着他到晚上,和白毛球——后来才知道他叫项淮南——混熟了,两人还是同一所大学的前后辈,项淮南拍着贫瘠的胸脯说学长罩你,又监督他多吃了一碗饭,项奶奶担心得不行,非要塞给他一瓶红花油,全酒弓着腰,向奶奶鞠了个深深的躬才回房。
是项淮南的房间,两人挤在同一张床上,项淮南像个小孩似的,叽叽咕咕地和他聊大学里的事,全酒都默默听着,偶尔也会给出回应。
“……你们怎么都这样?”项淮南嘴巴说干了,起身喝了口水,气呼呼地踹他一脚。
打不过赵檀哥,欺负一下有腿伤的学弟总没关系吧?项淮南心安理得。
“我们?”全酒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
“你和赵檀哥啊,敷衍的方式都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哥呢。”项淮南叭叭地抱怨完了,突然灵光一现,狠狠拍了一把全酒的小腿,麻得全酒闷哼出声。
“你们俩不会真是兄弟吧?我说今天赵檀哥怎么那么紧张,你们是不是吵架了?然后你想请求哥哥原谅,所以追到这来了?”
项淮南觉得自己的逻辑真是完美无缺。
“不是兄弟,”全酒第一句话就打破了项淮南的完美推理,“但我的确对不起他,也没想过他会原谅我。”
项淮南不能理解:“你犯什么事了?赵檀哥人很好的,刚认识他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性格孤僻呢,其实他很温柔,对我也很好,只是不会表达罢了。”
他还想说什么,可见到全酒的脸时,想好的安慰全都说不出口了。
卑微、绝望、虔诚的信徒一般,全酒露出他从没见过的表情,静静地流泪,而渗血的白眼球被染红,甚至有种流出血泪的错觉,尽管全酒什么话都没说,巨大的悲伤让他也想落泪,只能噤声,等待全酒平复心情。
“我……本来不应该在这,我该去的地方,是监狱,是地狱。”
“他收留了我,可是我却反咬一口,我背叛了他,我的家人伤害过他,我也……”
“我以为我暂时离开他,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有资格站在他面前,可是见到他我才发现我错了。”
“我根本不配提起他,我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太幼稚了……可我爱他啊。”
静悄悄的夜晚,只有不知来处的水珠在野草上颤动,项淮南只能做一个聆听者,让全酒释放他的积郁。
田野间冷冷清清,路灯立在远处,似是红眼睛的野兽从高处俯视世间,细碎的星光在这夜晚散落。
口袋里的眼膏被捏皱了,提灯行走的赵檀沉默着,身后不再有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一切回归原点,答案浮出水面。
第56章
学校里又来了个大哥哥。
虽然大哥哥的眼睛红红的,但大哥哥会给她折好看的玫瑰花,妮妮很喜欢这个大哥哥。
“桃子哥哥,小项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呀?”妮妮趴在一边看全酒折纸,又想起来去匆匆的小项老师,还有没来的赵哥哥,不免有些失落。
“小项老师去买果冻了,等会就来,”用久了眼睛还有些不适,全酒的结膜炎还未好完全,只能歇一会再折纸,“妮妮学会了吗?”
小女孩怯怯地伸出手拿色纸,自我肯定似的点头:“妮妮学会啦!妮妮要折三朵,一朵给桃子哥哥,一朵给小项老师,一朵给漂亮哥哥。”
“漂亮哥哥?”全酒不解,昨晚在项淮南面前失态,还有些尴尬,可项淮南没事人似的,领他来这个小学帮忙带孩子,自己跑去店里给孩子们买零嘴,因此全酒还没来得及打听学校的状况,更别提这个“漂亮哥哥”了。
再漂亮,能有赵檀哥漂亮?
“对呀,就是长得很漂亮的哥哥——啊!赵哥哥你来啦!”
妮妮飞奔到门口,红裙子飘扬起来,她口中的“漂亮哥哥”一把抱过她,笑眯眯同她说话。
所有伪装在此刻消失不见,全酒只觉得双腿有千斤重,想要上前,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尾楼里被丢弃的镣铐似乎强加在他脚踝上,针尖似的草扎进了未愈合的伤口里,密密麻麻地疼。
“桃子哥哥,这就是我说的漂亮哥哥哦!”
全酒捏着色纸,眼睁睁看着赵檀抱着妮妮,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桃子哥哥?”
意识到赵檀在叫他,手忙脚乱地扶着桌子站起来,全酒视线向下,脚背雪白,曾经斑驳的红痕淡了,只有一圈淡淡的青色覆在赵檀的脚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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