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境地,二人偏偏是两种选择。
多年前,那人为仕途、为权势、为名利放弃自己的志向,放弃为生民立命。
如今,柏砚却甘愿为平津侯府付出自己的一切,不惜舍弃自己的命。
在他看在,柏砚若是做了与他同样的决定,那他当初的决定就是无可指摘的。如今他一心说服柏砚不过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私欲。
柏砚一点破,他便恼羞成怒,“你这小子胡言乱语,我不过是可惜你的才气。”
“可惜?”柏砚摇头,“并不需要。”
他转过头,“你所尽力求得的在我眼中从始至终都不过‘欲求’二字,我能拿在手里的才是我真正想到的。”
“你……”那人怔怔,“我不信你这样高风亮节,你才十五,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你懂什么?!”
“我的确不懂什么,可这不妨碍我坚持我所坚持的。”柏砚不欲与他多作辩驳,他抿着唇,最后说了一句,
“既做了选择,便不要再往后看,你舍弃了一些东西,不也是得到了一些,何必总是囿于失去的,不肯正视所得到的?”
那人沉默了。
柏砚扭过头,慢慢闭上眼。
许久,身后重新响起声音,“你说得对,但是也救不了你。”
“你想说什么?”
“寒食散。”那人声音不大不小,柏砚却倏忽变了脸。
“他们不会放过你,既抓了你,便不可能让你好过,清醒的你不会背叛,但是服过药后呢?你还能如此信誓旦旦吗?”
若说先前尚且能全无惧意,那么现在便是连心都沉下去了。
“……东海良夫,痈疮陷背;陇西辛长绪,脊肉烂溃;蜀郡赵公烈,中表六丧。悉寒食散之所为也……”
怀淳攥紧拳头,“他们竟……”
柏砚说到这儿,眸子深处是浓重的森寒,“我从来没有那样心悸过。”
尽管已经过去了五年,柏砚仍旧想起便是彻骨的寒意,“少量的寒食散是药,可多了便是慢性毒/药……”
“他们怎么敢?!”怀淳不是没有听说过,正因为知道寒食散的恶毒之处,他才深恶痛嫉。
“那你现在……”
“已经戒了。”轻飘飘四个字,柏砚甚至说出来时还松了口气,但怀淳知道其中艰难。
“你当年不过十五岁,竟撑过那些时日……”怀淳想象不到,柏砚在那阴冷潮湿的诏狱如何煎熬,在抵御了酷刑之后还有寒食散的折磨。
“大概是想着不想让他们遂心如意罢。”柏砚说着微微勾唇,“越是想让我崩溃,我越是想要活得清醒……”
他好似真的如同一个不愿弯腰的白杨,怀淳定定地看着他,“我这半生,只佩服一个人,如今又多了一个你。”
柏砚噗嗤笑出声,“倒是我的荣幸,竟叫你高看了一眼。”
柏砚略过那些狼狈的,留下一个轻松的笑,“一切已经过去了。”
“嗯,过去了。”怀淳点头。
————
柏砚在怀淳府上待了许久,离开时拒绝怀淳派人送他,只带了一个小侍往回走。
正逢重阳节,街道上都是来去匆匆的百姓,他才走到一处摊子前,正要取了铜板买几支茱萸,却被赶开,“不卖了不卖了,要收摊子了!”
那人动作粗鲁,柏砚直被推得一个趔趄。
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扶住,刚站稳,柏砚下意识就要躲开,那人也恰时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沉闷,“冒犯了。”
“是我该谢过,”柏砚一揖,面前之人一身玄衣,长相寻常,只是右颊一道疤痕异常醒目。
柏砚神色不变,那人转身就要走。
“公子留步。”柏砚唤住他。
男人脚步一顿,“怎么?还有事?”言语间掩饰不住的不耐。
“公子身上有一股酒味儿,若在下猜得不错,是月九坊的菊花酒。”
“是又如何?”分明才帮过柏砚,这会儿说句话却没什么好脾气,柏砚也不在意,在男人的注视中走了几步从角落的小摊上买了一个款式简单的茱萸囊,“九月九,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
男人看着伸过来的那只纤白的手,微微皱眉,“不必。”
柏砚依旧伸着手。
男人眉头紧皱,“不过萍水相逢,公子是随便与谁都这样熟稔吗?”
“自然……不是。”柏砚直勾勾盯着男人,“如果是长相难看的,我大概不会故意搭话。”
对方一噎。
柏砚像是闲聊似的,“公子难道不觉得我现在便是故意与你搭话么?”
他不仅说了,甚至还上前一步,将手里的茱萸囊塞到男人腰际,“虽不值几个钱,但还望公子收下。”
柏砚的手指擦过他腰侧,男人一僵。
柏砚眸中笑意闪过,面上却不像半分,“有缘相识,在下想请公子小酌几杯,如何?”
“不用。”男人像是被火烧着了屁股,匆忙转身离开。
柏砚也未阻拦,看着他绕过街角消失不见。
“啧!”柏砚嘴角翘起,带着小侍离开。
待回了府,柏砚才换了衣衫,萧叔就进了院子,柏麒正蹲在台阶下看蚂蚁,一抬头,看见萧叔,乖巧地喊了声,“萧叔好!”
“阿麒乖。”萧叔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阿砚呢?”
“哥哥在屋里。”
正说着,柏砚走出来,“萧叔回来了?”
“嗯,临时出了点事,便晚了两日。”萧叔一身风尘,柏砚先给他倒了一杯茶,“是发生什么事吗?府中本也无什么事,您这么着急赶回来……”
“听说你近来与三公子走得很近?”萧叔试探问道。
柏砚点头,“是有些。”
“仅是‘有些’?”萧叔看了眼柏麒,小孩儿往柏砚面上看了眼,一步三回头往屋里去了。
“我与他不可能形同陌路。”柏砚沉默了许久最终蹦出这么一句话。
萧叔手下动作一滞,杯盏与石桌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您也知道我的心思,没有将面子扯开已经是诸多忍耐了,”柏砚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放在平时是不可能与萧叔说一句重话的,但今日就半点不想退缩,他盯着自己的手,“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可最后会伤了你。”萧叔担忧看他,“三公子那脾气,刚回郢都时你二人总是针锋相对,现在却……”
“针锋相对也好过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柏砚破罐子破摔,“我不敢试一试,但连亲近都不许,我难受……”他忽然抬头,看着萧叔,“这五年我忍够了。”
五年前他尚且无能,任由二人分隔两地,自己只能将所有的惦念、渴求尽数埋在心里。
但是五年后,他不求二人能在一起,但起码不要冷漠得跟陌生人似的。
萧九秦是他从前触手可及,如今却求不得的人,这段时间的亲密让他不禁贪心,想再久一些,久一些……最好二人能维持表面的和谐。
“你这孩子……”萧叔怜惜地看着他,“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呢,试着放下,总好过一日一日的折磨。”
“不是为难,不想放下,我也不觉得这是折磨。”柏砚手心攥得死紧,“这么多年,我想抓住的东西不多,唯有萧九秦,我想试一试。”
在今日与怀淳聊过之前,柏砚都未曾有这样强烈的渴求,但是回府的路上,他忽然就问自己。
当年连寒食散都能戒了,为何就不能再搏一把。
萧九秦他对我,也不尽然是没有情谊的吧……
柏大人心中忽然就坚定起来。
“阿砚,若是你们二人以后……”
“我明白的,”柏砚打断萧叔的话,“我不会后悔。”
第61章 现行 迫不及待大白天就往青楼楚馆跑……
翌日, 天色正好,柏砚将柏麒送到私塾,回来时脚尖一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一人站在酒楼窗边, 看着柏砚渐渐拐入一个巷子。
“那边是什么地方?”
身旁青年挑眉,“风月地,多是青楼楚馆。”
————
柏砚从前也不是没有来过这地方,严儒理那家伙好红颜,总是在下朝后往这地儿窜。
有次柏砚被他扯着往这儿来, 还没来得及分清东南西北就被老鸨拉拉扯扯弄进去。
他早几年就断袖断在萧九秦身上,对袅娜娇柔的女子着实生不出旁的心思,那边严儒理左拥右抱, 柏砚则对着一碟花生米发呆。
最后实在无聊得紧,柏砚便先离开了,之后严儒理再叫他,柏砚一个白眼翻过去, 再也不肯跟着同去了。
这一次,柏砚一个人过来,寻了一个看上去不甚“招摇”的楚馆, 站在人家门口站着发呆。
门口的龟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手里的笤帚扫来扫去, 神色倦怠。
柏砚瞧着他们这没什么精气神的模样,有些犹豫。
正打算转身离开时, 老鸨晃着扇子走出来,一眼就看到柏砚,登时眸子亮了,几步跑过来献殷勤,“公子这么早就过来了?料是还未用过早膳吧, 不若进去让姑娘们伺候公子用些……”
一边说一边还试图将人往里面拽,柏砚反应从来没有这么快过,一闪身避开,那老鸨扑了个空。
“说话归说话,切莫动手动脚的。”柏砚肃着一张脸,猛地一看不像是来找乐子,倒像是来查封人家楚馆的。
那老鸨原本瞧着柏砚俊美,而且身上的衣料看起来也不寻常,一双眼恨不得粘在柏砚身上,但是没想到这人是个直性子,她都已经这样明显的表示了,偏生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还退了两步。
“公子总归不是来这儿溜达的吧?”老鸨将柏砚扫视了一遍,眸里隐隐带着些试探。
听闻郢都这段时间有那空有一副好相貌来白钓姑娘伺候的,事后连人影都找不到,好几家青楼已经传遍了,到这儿老鸨难得不怀疑。
毕竟哪家公子大白天往这儿跑,看上去也不像是找乐子的。
“想找一位姑娘,有些事情请教。”柏砚一派认真。
老鸨傻了,“……请教?”
她沦落风尘大半辈子,可没听过有人和青楼女子请教事情的。
请教什么?
做这皮肉生意的心得吗?
听到这儿,老鸨就确定了,这人就是来涮她们的,她手中帕子一捏,怪声怪气地,“公子说到请教这就找错地方了,这里边的姑娘除了知道如何伺候男人,别的……还能会什么?”
柏砚好像听不出老鸨话里的驱赶之意,复言:“我没有冒犯的意思,的确是想与里边的姑娘问些事情。”
说完他又加了一句,“风尘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好,都是为生活,若是能有别的选择,自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柏砚说得认真,老鸨正要啐他几句,没想到从里边走出一个女子,衣衫松松垮垮,略施淡妆,若不是那行走间故意矫揉造作,看上去与外边的女子也无什么不同。
“公子说话倒是好听,”那女子作势就要往柏砚怀里缩,结果被躲过,柏砚声音温润,“姑娘自重。”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那女子轻笑,“公子这不是为难小女子么,既然都来这地方了,就莫要端着了,自重什么的反而不合时宜。”
柏砚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进去似的,从袖子摸出一张银票,“如果有这个呢?”
这下不仅那女子,连老鸨眸子都是一晃,“公子哪里的话,自然是您想知道什么,姑娘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公子请!”
柏砚忽然回头不知看了一眼什么,而后抬步进去。
“这怎么还进去了?”不远处一个角落,二人悄悄盯着,只等到柏砚进去,一人一脸困惑和不可置信。
不等他说完,身边的男人抬步就走。
那人一惊,“侯……侯公子你要去哪儿?”
“逛窑子!”
话音未落,男人已经走出好一截,剩下那人无奈叹气,“这都是什么事!”
嘴上嫌弃,可还是几步跟上去,与柏砚一样的路数,那龟公一瞧二人手里的银票,忙不迭地就往里边请。
另一边,柏砚手里有银票,一路上被恭恭敬敬迎上三楼。
白天青楼里安静异常,偶有几个龟公擦拭栏杆,身前女子引路,“公子若是晚上来,这儿闹得很,不过有姐妹们跳舞抚琴,若只为松快松开,此处也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她说着说着就往柏砚身上凑,但是偏不知柏砚这人最缺的怜香惜玉,往旁边挪了半步,淡淡道,“若是再近我一步,银子便减一分。”
女子瞬间往旁边撤了半步,笑话,本就是为银子,若没有这东西,谁愿意与人痴缠。
既然不需要她伺候还能得到银子,她巴不得呢,再之后与柏砚往上走时便遥遥隔着一段距离。
待上了三楼,柏砚随便挑了一间屋子进去。
与寻常人家一般陈设,只是那里边的软榻格外宽大,柏砚随便睨了眼,最后谨慎地坐在桌边,那女子倒了一杯茶水给他,“别的都是加了好东西的,就这个还能用,公子莫要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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