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孙秉德与杜若的争锋是一直都在,自杜若调回兵部后,两人的争锋可称是彻底抬上了台前,平日在朝堂上免不了你来我往地互相使点绊子,但也没有谁完全压倒另一方。
隆兴十三年,内阁空缺三人,其中就包括了韩臻,他因为家中田地的一点小事被言官抓住把柄做了文章,又有杜若一派的官员在背后动作,最后韩臻主动提出致仕,回家养老了,杜若毫无悬念地升任兵部尚书,在廷推中入阁,成为大虞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一位阁臣。
一旦入阁,内阁商议时就有了否决的权利,孙秉德和杜若的争锋也日渐紧张。
但谁都看出来了,这一局,孙秉德输定了,或许他自己也明白,只是不愿认输。
连韩臻都致仕还乡了,当年与他一起入阁的阁臣也都已年老,可跟随杜若的那批人却逐渐成长,站到了朝堂的中枢之位,在这之后,也会涌进越来越多的年轻人。
大虞的朝堂终究在岁月的流逝中换了血。
这是注定的结局,当初孙秉德没有拴住杜若,就得不了年轻官员的心,在这局棋中就注定无法赢到最后,可细细想来,他在这个位置上也坐了十几年,似乎真要说输,也只是输给了时间。
隆兴十五年六月,孙秉德上奏致仕,告老还乡。
谢如琢对此并不意外,为此还做做样子地和他来了个三拒三请,最后终于无可奈何地答应,亲自设宴为他践行,赐了他一座宅子和许多金银,挑选三大营骑兵护送他衣锦还乡。
践行宴上孙秉德有点喝醉了,谢如琢也醉了,和孙秉德说了许多话,说到后面颠三倒四的,谁也听不明白了。
谢如琢说他和孙秉德前世是宿敌,最后孙秉德被自己逼走,郁郁而终,其实他心里也很难过,因为他觉得自己和孙秉德谁也没有做错什么,要说功过得失,人皆有之,这一世孙秉德愿意主动告老,他反而很开心,还非要拉着孙秉德一遍遍问这算不算是和解了,不要互相记恨了吧?
沈辞听得直皱眉头,赶忙拉着人连哄带骗地拐回乾清宫,真怕说下去,万一有人信了这前世今世的话可如何是好?
孙秉德离开的那天,登上福顺门的城楼,最后眺望了一次宫城内外,正要离开,看到杜若走了上来。
两人相顾无言一阵,倒还是孙秉德重新将目光望向远处,先开口道:“再过几年程京墨也要告老了,内阁首辅该是你了,恭喜。”
杜若站在他身边,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清晨的天空流云稀疏,太阳还在慢慢升起,摇头笑道:“老师是想恭喜什么?恭喜坪都是我的天下了?可是老师知道的,朝堂上永远不可能只有一派,新入朝的官员也有不喜欢我的政见的,等他们成长起来,有朝一日又会取代我。”
如今孙秉德已不再是首辅,叫了十几年的元翁也不能再叫了,而且时至今日,连皇帝都主动提出和解,两人也没有什么再较劲争锋的必要,杜若又叫回了那一声久违的老师。
杜若侧目去看沉默不言的孙秉德,发觉他确实是老了许多,原来挺直的腰板竟然有了明显的佝偻,鬓边的银霜比从前更多了,眼角的沟壑道道深陷,就连从前幽深的双眼都添了一层浑浊。
世人最怕岁月催。
当初意气风发撑起混乱的朝局,带着皇帝北上的首辅已经老了。
“当年陛下离开乐州时也大醉一场,对我说,我们最后都只是史书上的几行字,我们现在紧抓不放的东西最后都会给别人,是给他人做嫁衣。现在想来,陛下才是我们之中想得最通透的人。”孙秉德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还叫我一声老师,但我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再教给你的了。唯望你也能放下执念,不要执迷不悟。”
杜若眼眶有些湿热,十几年了,当年与孙秉德背道而驰后,两人再也没有像今日这样安静地说话,没有暗含深意的讽刺,也没有明争暗斗的交锋,如同从前他还跟着孙秉德求学时一样,孙秉德心平气和地与他说书中典义,谈朝中时政,岁月会带走风发的意气和年轻的容颜,却也带走了尖锐的棱角与锋利的毛刺,让一切重归旧时的平静。
“老师好像也二十多年没有回过淮东老家了,现在回去看看也好。”杜若偏过头,涩声道,“学生有空会去看望老师。”
“今后你有得忙,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做什么?”孙秉德淡笑道,“哪天有机会路过淮东,来找我喝杯茶就行。”
“好。”杜若跟着笑了一下,“学生记住了。”
孙秉德回头看了一眼内阁的方向,道:“芳洲,属于你的时代到了。”
宫城外还来了不少朝中官员,都来相送,杜若躬身一礼,目送孙秉德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
他遥望四方山河,六月似火的朝阳在他身后升起,光芒万丈。
作者有话要说: 老孙的结局早就安排好的,没有改,他的行为不能用简单的是非观来衡量吧,可能历史上的很多人物都不能用三言两语来评断,也不能简单地说这是对还是错,政治权谋也许都是这样,谁都有对有错。
明天!最后一章!!!完结!!!明天会早一点更!中午十二点!!!
番外可能要等等,有点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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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终·山遥水阔
又是一年春来, 乾清宫外种的桃树今年终于开了花,粉红的桃花结满枝丫, 等待有人来赏,然而乾清宫内外却是一派寂静,半晌都不见一个人影。
敞着的殿门里走出来一个内臣,乍看到桃树下一个人影还吓了一跳,定睛一瞧,忙上前来见礼:“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谢明庭已是二十多岁的青年, 长大后他的脸变瘦也变尖了,小时候的婴儿肥全部褪去,不再是圆得可爱,反而也是清隽挺拔的样貌,只有一双眼睛还又圆又大,添了几分灵动天真, 点了个头道:“皇叔说今日要回来, 我来等着。”
“陛下应该没这么早。”内臣笑着把他引进去, “以前每次都得正午才到,有一次还是赶在宫门落钥前才到的。”
“无妨,今日的奏本我已让人送到乾清宫来了。”谢明庭走进殿内, 坐在平日自己常坐的侧面桌案前, 等内臣把奏本都搬过来后,便开始安静地低头看起来。
皇帝不在宫里,跑得不见人影这种事对宫内宫外的人来说, 都已见怪不怪, 谢明庭自然也早就习惯了。
自从战事平息,大虞与北疆又正式订下了盟约,不再打仗, 转为互通贸易,隆兴年的盛世便正式开始了。
谢如琢励精图治了三年,每日操劳,等到杜若入了阁,朝堂上局势明朗,这时候太子也早已到了年纪,在朝中接触了几年的政事,跟着杜若学了不少本领,他就有意识地让太子接手一些大事,平日许多奏本也转由太子过目。
起初众人都有些震惊,虽然皇帝一直都对太子如父如兄,日日过问功课,起居饮食也俱放在心上,但这终究是帝王家,哪一个帝王对晚辈不是满怀戒备的,既想着要培养后辈,却又怕他们翅膀长硬了。
且太子还不是皇帝的亲子,只是一个侄子而已,这关系似乎就更微妙了,然而看皇帝这架势,却是毫不在意,还大胆放权。
这些年朝臣们也没少上奏请皇帝立后,充盈后宫,绵延后嗣,从前皇帝以山河破碎,故都未还为由推拒还可以理解,后来回了故都,皇帝又悲切地拿南面战事未歇为由说事,直言自己大业未成,没心思成家,大家劝了又劝,皇帝跑去太庙哭着跪了几个时辰,说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末了还病倒了,大家也都不敢再说。
拖了又拖,最后连北疆都没仗可打了,众臣深觉这是再没理由推脱了,一个劲儿地上奏请皇帝立后,皇帝都当作没瞧见,理由都不愿找了,逼得狠了就病。
念及皇帝一直以来身体都不太好,常年体弱多病的,这些年大病也有好几场了,再加上皇帝对不娶妻的理由也总是含糊不清,不禁有人猜测是不是皇帝那方面不太行,这才对娶妻如此排斥。若真是如此,那日日请皇帝立后生子还真是有点戳人痛处,不少朝臣都心虚地收手了。
谢如琢听到这种传言的时候直接喷出了一口水来,朝臣们因此不催他娶妻生子了是好事,但因此误会他不行可就过分了,他决定还是得转变一下朝臣们的印象。
于是谢如琢主动让人把风向往另一种角度拐,他平时有事没事就提一嘴自己的皇长兄,也就是谢明庭的生父,说一说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真有其事的旧年回忆,皇长兄曾送给过他一包点心都能被他说得感人肺腑,让人相信当年皇长兄确实是极好的一个人,给从小缺爱的谢如琢带去了许多温情关爱,以至于经年以后还铭感五内。
因为感恩皇长兄而培养他唯一的孩子接班,为了给侄子扫清障碍,愿意不生孩子,这听上去虽然总感觉怪怪的,但无奈谢如琢演得太真,许多人到了后来都信了大半,这事传到民间,百姓们没这些人这么多心思,广而传之,还都对皇帝的做法十分感动,意外掀起了人人追求家和万事兴的风潮。
谢如琢对此满意至极,而谢明庭都傻乎乎地信了,对皇叔也是愈发孝顺亲近,为了不让皇叔失望,发愤图强,读书更用功了。
后来史官重修实录,谢如琢看了先帝时的实录,又感慨了一番先帝的得与失,更是直言不可耽于声色犬马,曾经坪都就亡于流连后宫,纵情笙歌,他如今励精图治,要扭转大虞的颓势,自然要远离声色,又是为了一心一意培养侄子,又是为了大虞,这听起来更感人了。
不过朝中不知从哪里还流传出另一种说法,说陛下因为从小为母亲不喜,在冷宫还被母亲伤害过,心中对女人有阴影,这才不愿碰女人,对此,有人反驳,那怎么也没见皇帝碰男人呢?
拥趸此说法的人答曰:因为先帝从前也对陛下不好,所以陛下对男人也没兴趣,简而言之,父母的原因让我们陛下遁入空门。
谢如琢对这说法也还算满意,还让锦衣卫去推了一把,三种原因得以三足鼎立,理由更显充分。
众臣看皇帝的婚事是没影儿了,又想起了另一个人来,那就是镇国侯沈辞。
之前沈辞说有个青梅在老家,以后要回去娶人家,现在仗都打完了,岳亭川早好几年娶了益昌侯府二小姐,宋青阁都遇上看对眼的姑娘成家了,也没见他娶妻,众人都认为他当初是瞎说骗人的,又开始有朝臣上门提亲说媒。
沈辞便又放出消息,说青梅身体不太好,还在治病,过几年一定成亲,他深情专一,这辈子非卿不娶,大家就别再打他主意了。
众人只得再次作罢,转而盯着其他朝中新贵。
而自从谢如琢许多事让谢明庭学着去做以后,又没了被逼着娶妻生子的忧虑,谢如琢的日子就过得不再那般紧张了,每年入秋都会去乐州行猎,还总有一段时间不在京城,听说是去微服私访,视察民情,但听来就像是去游山玩水的。
与皇帝一同消失的,往往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镇国侯沈辞,一开始还以为是巧合,几次巧合之后,众人算是看明白了,两人就是一块溜走的。
一个想当甩手掌柜逍遥自在,一个上朝就烦早想逃之夭夭,也是当真一拍即合,还一年比一年跑出去的次数多,不在京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不春天还没来,两人就又跑没影了,说要去北狄见个有钱的朋友。
去年谢如琢已经为谢明庭相看了朝中几位大臣家的女儿,谢明庭自己也看中了一个,自己都快要成婚了,也就不是傻子了,从前还能信皇叔是为了培养他才不娶妻这种鬼话,现在旁人还信,他与皇叔这么亲近,是再也不信了。
至于真实原因,他也有点瞧出来了,沈将军每年大半时间都睡在哪他还是知道的,皇叔不是对男人也不感兴趣,而是只对一个男人感兴趣。
不过谢如琢不明说,他也不会挑破,和老师杜若一样,心照不宣。
谢明庭看完了今日司礼监送来的所有奏本,学着内阁贴上自己的票签,让内臣重新送回去,站起来歇歇眼,就听得内臣禀道:“陛下回来了,沈侯爷也一道入宫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谢如琢的声音就由远及近:“我就要吃酸辣鱼,很久没吃了,我就要吃……”
紧接着,另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也传了来:“你前两天才刚吃了重口的菜,肠胃难受了好一阵,这两天要吃得清淡些,不许吃。”
“我就吃。”
“不许吃。”
“那我不理你了,你出宫回府去吧。”
“……只能吃一点。”
“嗯嗯嗯,保证就一点。”
“……”
谢明庭好笑地摇摇头,想着皇叔和沈辞的对话,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幼稚,而皇叔也就只有在沈辞面前才会这般任性耍脾气吧。
“皇叔。”谢明庭迎上去,也对沈辞笑了一下,“沈侯爷。”
谢如琢停下了幼稚的吵嘴,转而对谢明庭道:“奏本看完了?”
“看完了。”谢明庭把早就备好的茶递给谢如琢,“已经让人送回司礼监去了,近来朝中并无大事,只有京中国子监在准备三年一次的考试,又有一批学生要入朝了。”
谢如琢闻言感叹道:“好快,当初国子监重开后第一批入朝的学生,如今都已能独当一面了,叶怀山、任初都已官居五品,过个几年可能也要坐到侍郎的位置了,以后就是内阁一员。”
“是啊。”谢明庭坐在他对面,也叹道,“昨天杜师傅也这么感叹,这些年科考录用的士子也都很不错,朝堂上也算是后继有人。”
谢如琢模样总是显小,过了而立看着虽比从前更显成熟,但面颊和眉眼瞧着还是有三分嫩生生的,也是因为这些年过得随心,他自己是知道的,前世这时候,他终日眉间褶皱,像是老了十岁。
“我听闻程老打算致仕了?”谢如琢状似无意地提起,吃了口新做的点心觉得好吃,又递给沈辞一块,“内阁又要再次廷推了?”
谢明庭立刻正襟危坐起来,虽然谢如琢不怎么管事的样子,但其实还是事事消息灵通,都在他掌握之中,忙答道:“是有这消息传出来,好像是程老自己在宴席上跟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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