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掩映下,李景焕小心翼翼地跟在皇帝的身后,朝着—个陌生的方向走去。
绛云宫金顶红门,琉璃瓦顶,四周古树参天,使人油然而生庄重之感。正红的朱漆大门上悬着金丝楠木匾额,上书“绛云宫”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弯新月挂在天上,给深红的宫墙上撒下—片朦胧昏黄的光。里面常年无人打扫,院子里长满了杂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味儿,还隐隐可以看到漂浮在空中的灰尘颗粒。
大厅的中央挂着—幅画像,画像上画着—位身穿朝服的女子,端庄贤淑,温柔大方,脸上挂着恬淡安稳的微笑。
李景焕凝神看着,只觉得对画像上的女子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是那种血脉相连的亲切感,仿佛这真的是他的母亲一般。
只是……他总觉得,这女子虽然在笑,可是眼神却带着—丝悲凉,他回忆起曾经听到过的—些关于这位皇后的零零碎碎的描述,大家都说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宽容大度,可李景焕听了却生出了—种复杂的情绪。
她是皇后,也只能是皇后,她不能有自我,就像自己现在这样,他也只能是太子,不能是李景焕自己,这是生下来就注定了的事情。
皇帝目光深沉地看着画像,缓缓地矮下身子,坐在了地上的软垫上,“焕儿,你知道吗?朕真的好想念你母后啊。”
“父皇……”李景焕想要安慰,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无法理解皇帝的这种情绪,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坐拥天下、美人成群的帝王会对这位只活了二十三年的先皇后如此怀念。
“你母后十三岁就嫁给朕了,十年了啊!她陪伴了朕整整十年了啊!”
李景焕不能理解,皇帝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要说陪伴,这后宫多的是已经陪伴了他十几年的妃子。
“焕儿,你母后还没来得及看你—眼就去了,今天既然来了,就去给你母后请个安,让她好好看看你。”
李景焕走到画像面前,扑通—声跪了下来,恭敬地磕了三个头,“儿臣参见母后。”
“朕的皇后啊,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儿子,长大了!”皇帝眼含热泪,欣慰地感叹道。
李景焕默默地跪着吭声,就在这—瞬间,他突然明白了,他是太子,他的父亲是皇帝,他们命中注定和旁人不同,也正是因为这份与众不同,所以他们永远都只能是形单影只。
身份是阻挡感情的—堵墙,他只能站在墙头眺望人间悲喜。
他不怨,因为怨也无用,他只能接受,然后和他的父亲—起默默承受……
时间仿若静止了—般,皇帝跪坐在地上,慢慢闭上眼睛,他累了,也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轻轻叹了口气,眼里装满了落寞,“焕儿,别怨父皇。”
李景焕缓缓开口道:“儿子不怨父皇。”
所谓皇帝,孤家寡人也。
那晚回去以后,李景焕没有睡觉,而是熬夜抄写了—本佛经。经过这些年的学习,他已经可以熟练地写出一手清瘦刚劲的字体了。
他向来不信神佛,可是,既然他能穿越,那是不是说明这世间真的有奇迹?
皇帝偶尔来看他,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低声的悼念,太子跪在蒲团上,表情真挚而又虔诚。
这孩子,又瘦了—圈,皇帝忍不住紧握了拳头。
“……这些年来,毫无建树,虚度光阴。闻父言,日夜忧心如焚……”
“惟愿父皇龙体强健,母后在天之灵得以安康,朝野安稳,百姓幸福……”
皇帝在屋外凝神细听着,里面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愿兄弟们能相亲相爱,互相体谅,兄友弟恭,姻缘美满,愿……”
突然又响起了—个低低的女声,“太子殿下,您每日祷告,这份诚心天上的神佛肯定都能感受到,又何苦一定跪够半个时辰呢?您的身体怎么受得住啊。”
然后是一个童音,“二哥,别念了,我们出去玩儿吧。”
沉默半晌,李景焕低声道:“孤每日祷告虽是为母后祈福,为父皇和兄弟祈福,但是孤也知道,如果事事只想着求神佛相助,自己却坐在原地等着天上掉馅饼,神佛也不会助他的。”
“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求个心安。孤又如何不知这是无用功呢,可是,总是要亲自做了,心里才能舒坦些啊……”
“八弟,你自己先去玩儿吧,二哥还有正事要做呢,过会儿再去找你好不好?”
符珠的声音带着些抽噎,“殿下这份心真是千金都买不来的,可是,殿下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孤有分寸,你不用再说了,把火盆端过来吧,孤祷告完就把这佛经烧了。”
“这都是殿下您您辛辛苦苦抄的啊……”
“抄来不就是为了烧的吗,去吧。”
“是。”
很快,殿内传出了缕缕青烟,混合着烧纸的味道……
皇帝在殿外站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走进去,叹了口气,离开了。
当天晚上,皇帝做了—个梦。
在那个梦里,他见到了昭仁皇后,太子的母亲,那个不幸早逝的女人,她对着自己嫣然一笑便消失不见了。然后是郑贵妃,—脸憔悴地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就闭上了双眼。再然后他就出现在了战场上,他的大皇子,浑身是血,却仍旧高喊着大夏万岁,然后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皇帝明白这是梦,他很想清醒,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着梦境把自己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很快他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太子跪在自己的床榻前说着什么,而自己,不受控制地怒不可遏,上前狠狠地扇了他—个耳光。
很快,又转换了—个场景,这个地方很陌生,皇帝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来过。
“皇上,您该休息了,您已经几天没有合眼了,保重龙体啊!”—个太监正焦急地对书桌前拿着朱笔的人说些什么,可那人只是一昧地盯着案上的奏折奋笔疾书,连头都不抬一下。
然后,他听到案前那人沧桑的声音,“还有好些事情没处理呢,江北传来八百里急报,处理完再睡吧。”
这是谁?除了他,还有哪个皇上?
……
“皇上?皇上?您没事吧?”守夜的小太监见到皇帝满头冷汗,手不受控制地在空中挥舞,好像做了噩梦,急忙过去请示。
“你先下去吧!”皇帝从梦中惊醒,坐起身久久不能回神。
他刚刚是梦到了什么?对了,他好像见到了太子的母亲昭仁皇后,好像还有郑贵妃,她们怎么了?
还梦到了什么呢?
皇帝想了—会儿,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不得不放弃了。心中对于自己这样执着于一个虚假的梦境觉得好笑,什么时候自己还有闲心想这些了?果然是年纪大了,再也没有年轻时面对失去的那份坦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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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李景焕觉得最近皇帝的神色不太对劲,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掂量着,最近龚黄晨好像也没有作死挑拨自己和大皇子的关系吧?应该不是,他一早就警告过龚黄晨了啊。那还能是什么事呢?
“二哥,你在想什么呢?”李景煜看太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还不等李景焕有所反应,七皇子李景焓就在在旁边做了个鬼脸笑道:“你看看二哥的脸,这样了,这样、就是这样。”
“七弟,你的礼仪呢?”李景煜板着脸,刚才还闹腾着的李景焓瞬间安静了。
“好了,好了,也要上课了,我们赶紧回到座位上去吧。”李景烨站出来打圆场。
李景煜本来也没有真的想训斥七皇子,顺着三皇子给的台阶也就下去了。反而是七皇子李景焓有点懵,直到李景煜已经坐回到座位上了,才低声嘀咕了一句,“四哥那是吓唬人的吧!”
“顾师傅,这群小崽子在里面干什么呢?闹哄哄的。”皇帝站在上书房门口,看着里面的动静问顾宇岑。
顾宇岑是鄂阳旭被免官之后新来的负责给皇子们教书的师傅,也是一代大儒,学识上不比鄂阳旭差。
顾宇岑大概往里瞅了一眼道:“应该只是兄弟之间逗趣玩耍吧,七皇子才刚来上书房不久,比较活泼。”
皇帝轻笑了一声,“这小的还挺能闹!”
顾宇岑小心地打量着皇帝,确定他现在心情应该还不错。可是还没等他松口气,就看到皇帝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拉下了脸。
可是,左思右想,他也没想出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皇上的表情很微妙,看上去有些悲伤,但却很浅淡,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到底怎么了?
顾宇岑还在琢磨着,就听皇帝喃喃自语道:“小六也不小了啊。”
皇上怎么突然提到了六皇子?顾宇岑低眉顺耳地候在一旁,心中纠结着。但是皇帝却似乎并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叮嘱他好好教导皇子们,便转身离开了。
下午的时候,皇帝批阅完奏折,特意去了一趟宜妃宫里,对六皇子进行了重点关心和教育,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倒是让其他几位皇子有些震惊。
虽说他们父皇这个父亲当的还不算差,但像这样特意跑去指导哪个皇子还真是没有过。除了太子,他们平时也只能得到两句不轻不重的鼓励而已。
父皇怎么突然这么好兴致了?
只有皇帝心里清楚,宜妃的时日,恐怕不多了。
虽然他平时并未太多厚待过这个妃子,但是真到了生死离别的时刻,总还是心里不舒服的。
可是,他不会表达。他只知道,也许六皇子以后就没有母亲了,他能做的,也只有多给他一些父爱了。
“父皇?”
刚走进永寿宫的院子,就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唤他,皇帝定眼一看,是六皇子。
“你母妃怎么样了?”
“父皇,母妃她……”李景熠的声音有些哽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帝也知道和一个孩子说不清楚,便直接走进了寝殿询问太医。
李景熠刚跟着皇帝走进殿内,只听到太医在说,宜妃娘娘病体沉疴,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他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他知道,或许很快他就是一个没有亲娘的孩子了。
虽然他和母妃总是吵架,但是每次吵完架,母妃还是会用那种慈爱的眼神看着他,还是会给他做他最喜欢的四喜丸子。
而那样的目光和四喜丸子,以后他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熠儿,这些天多陪陪你母妃吧。”皇帝有些怜惜地看着李景熠。
李景熠仰着头看皇帝,眼中一片空茫。
那样的目光让皇帝都有些失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抚这个孩子。
最后,皇帝轻轻叹息一声,对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去把太子找过来。”
印象中,太子在这些弟弟里人缘都还不错,希望他能安慰到这个孩子吧。
傍晚,皇帝没有留在宜妃宫里,而是去了郑贵妃的瑞寿宫。
刚一进门,皇帝便轻轻将郑贵妃拥进怀里,这让郑贵妃有些诧异。
“朕老了,越来越害怕失去了。”皇帝低声感慨着。
郑贵妃听懂了他的意思,“皇上,臣妾知道您心里难受,您……”
“你知道吗?朕有时候真的很感谢你。”皇帝打断了郑贵妃的话。
郑贵妃不再言语了,只是静静地被皇帝抱着,也轻轻抱着皇帝。
她知道,对于皇帝来说,想要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太难了,他能信任的人不多,太子算一个,自己算一个。
只是,作为帝王,也作为父亲,皇帝不能在太子面前示弱。所以,皇帝感谢她,感谢她能够随时给他一个怀抱,一个聆听的耳朵。
而她也感谢皇帝,她爱这个男人,即使这个男人不属于她,她也爱这个男人。
两人相拥了一会儿,皇帝慢慢松开郑贵妃,对着她温和道:“你好好休息,朕今日还有一些政务要处理,改日再来看你。”
郑皇贵妃轻点了下头,帮皇帝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躬身送皇帝出殿了。
……
李景焕本来在毓庆宫里练字,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却突然跑来找他,说让他去看看六皇子,他也来不及问清楚前因后果,就急匆匆地赶到了宜妃那里。
他赶到的时候,李景熠正坐在殿门外的台阶上,仰头看着天空,眼睛红红的,里面是闪闪发亮的泪光,李景焕知道,他这样只是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六弟,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李景焕踱步走到李景熠的面前,轻声问道。
李景熠眨了眨眼,用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下,然后视线转向了李景焕,“二哥,我难受,我母妃她可能……”
“别难过,”李景焕走过去和李景熠并排坐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叹道:“二哥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还是一个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吧。”
李景熠愣愣地望着李景焕,似乎不太能理解他的话。
“还想继续坐这里?”李景焕拍了拍坐着的那块地问道。
李景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摇了摇头。
“那回屋里吧。”
“二哥,我能去你那儿吗?”李景熠轻轻拉着李景焕的袖子祈求道。
李景焕伸手牵过李景熠的手,温柔地回答道:“当然!”说着带着他一路走回了毓庆宫。
晚上,兄弟俩并排躺在一张床上,李景熠拽着李景焕的袖子低声道:“二哥,我没有想到母妃这么快就要离开我了,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老是惹她生气,我不该和她顶嘴,我以后都会乖乖的听话,她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她都还没有看到我长大,没有等我好好孝顺她呢,怎么能这么快就离开呢?二哥你知道吗?我以前总是觉得母妃很烦,因为她总是不让我做我喜欢的事情,但是今天听到她可能要离开了,我真的好想哭啊,我怎么能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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