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他二人形容枯槁,面色憔悴,眼下乌青,应当是为了安排赵域主的后事而烦忧,其他各域弟子便纷纷走上前安慰起来。
骆怜强撑着笑容,应酬道:“多谢各位师兄弟远道而来,家师的灵位及玉棺现下就置于正堂之中,既是想吊唁,那便随我来吧。”
说罢,他转过身对着展涪道:“师弟,劳烦你前去知会偏殿的师弟们一声,令他们瞧着些时辰,未时一到,落棺大典便正式开始。”
展涪应下来,对着大家抱拳说:“失陪了。”语毕便转身迅速离开。
云殊华跟着弟子们向内室走去,只见眼前满眼素缟白衣,冷烛点点,幽冷凄清之意涌上心头,同在殿外时是两种感受。
期间,骆怜像是想到些什么,忽而开口问道:“听闻拜师大典上,景梵仙尊破例收了徒,不知今日可曾前来?说起来那日师尊病重,骆怜不得不在南域随侍左右,未能拜见。”
还不待云殊华反应过来,身侧的江澍晚就拍了拍他的肩:“嘿,殊华,叫你呢。”
“骆……”云殊华开口想叫师兄,又觉得这样唤辈分就乱了。
这几天同其他山上的弟子同吃同住时,大家都有刻意避开辈分的问题,谁料现在是想避也避不开了。
“原来这位便是云师叔,”骆怜率先开口,鞠躬道,“晚辈方才失礼了。”
这就是尴尬之处所在,虽则云殊华不过十七,比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年少,但论五域拜师的辈数却已经甩了他们整整一个辈。
“千万别这么说,”云殊华上前将骆怜扶起,温声道,“我入师门比骆……骆兄晚些,直接唤我名字便好了,切莫见外。”
骆怜道礼不可废,执意不换称呼。
几人进了灵堂,他挥退一旁的随从,悲恸道:“堂上便是家师的灵位,想必师尊在天之灵应当也是想亲自接待各位的。”
不知为何,这话说的叫云殊华背后一冷。
他眨眨眼,看向灵堂正中央放置的一口玉棺,心里有点发怵。
那玉棺当中躺着的正是南域域主赵霁,瞧上去大约三四十岁的模样,双眼紧闭,面色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苍白死寂,仿若衣着整齐地穿着华丽的衣袍睡去一般。
云殊华跟着江澍晚一起在灵位前吊唁,再转过身时,骆怜已经离去,约莫是去处理别的要事了。
“现在距未时还有几个时辰,我们不如在这南域转转?”江澍晚提议。
“可以是可以,但你答应我,千万别打扰人家办丧事。”云殊华说。
“那是自然!”
江澍晚俊眉一挑,笑着拉起云殊华的手便向外走,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着他的手指。
二人悄悄溜出正殿,云殊华忍不住将手抽回。
江澍晚停下来疑惑道:“怎么了,不是说来出去转转吗?难不成你还想守在赵域主的棺材旁?”
“自然不是……”云殊华瞧了自己的指尖一瞬,欲言又止道,“我们接下来去哪?”
“哦,我知道了,你刚刚该不会是害羞了吧,”江澍晚并不回答云殊华的问题,反而睁大眼睛说,“殊华,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从前一直都是这样,为何感觉从玉逍宫逃出来后,你比从前心思重了些?”
“胡说,我才没有。”云殊华衣袂翻飞,迈开腿自他面前快步走过,向后山处走去。
身后的江澍晚却并未快步跟上,他伸出方才拉着云殊华的那只手,垂眸看了一会,眼神变得有些晦涩。
磬苍后山景致优美,花木怡然,阡陌交错。
云殊华同江澍晚在花园里逛了一个上午,巳时两刻便被南域弟子唤去吃了午膳。
展涪在饭桌上对着众人道:“未时大典就要举行,在下只好择此时开膳,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展师兄莫要说这话,一切以落棺大典为重,我等自然体谅。”赫樊一脸正色。
随后大家默不作声地吃饭。
眼下正是服丧期,膳食自然以清淡为主,云殊华扒了两口米饭,拣起几根菜叶嚼了嚼,随即放下筷子不动了。
是真的很难吃。
后半程他借故离开,在殿外散食。
绕过正殿的灵堂,云殊华恭敬地对着玉棺内赵域主的尸体鞠了一躬,随即走到敞开的侧殿门前随意望了望。
磬苍山这几座大殿的布局颇为奇怪,两侧偏殿并不像寻常一般用作书房或是休憩之地,倒是放着许多兵器摆设。
云殊华好奇地迈了进去,入眼便见墙上一把精致小巧的弓。
这弓比寻常的制式短了一半,竹节做成的弓身坚韧而平滑,看上去非常漂亮。
云殊华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几乎天天都要晨起练剑,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弓箭,他右手握着弓身,左手从墙上挂着的箭筒中取出一杆鹰羽制成的长箭,抵在弦上试了试力。
大小、力度恰好合适。
云殊华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番,时不时拉着弓作出预备射箭的姿势。
忽而一阵穿堂风吹过,窗纸被震得呜呜响。
他莫名感觉身后有人在看着自己。
云殊华脊背一凉,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去,四周没有一个人。
极轻薄的白纱飘在灵堂上方,正殿除了他之外再无其他人,只有一口尚未合棺的玉棺横在不远处。
“……”怎么回事,这个世界里的设定应当是没有鬼的啊。
云殊华深呼吸几口气,转身看了看手里的弓箭,心绪缓缓平静下来。
想什么呢,真是自找烦恼。
他将那柄短弓放在手上掂了几下,随即将弓横在眼前,转过身对着敞开的侧门徐徐拉开一只羽箭。
视线聚焦到箭尖处,云殊华眯了眯眼睛,看得聚精会神。
就在此时,眸光所及的终点,也就是那口玉棺,动了两下。
云殊华怔愣一下,将手中的弓握得更紧了。
刚刚他没看错吧,棺材动了?
棺材真的动了。
云殊华倒吸一口冷气,将短弓随手扔到一旁的木桌上,不动声色地化出佩剑向灵堂中那口棺材挪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他将剑横在身前,向玉棺内一看。
哪里还有什么赵霁的尸体?!
意识到尸体就在自己眼前不翼而飞之后,云殊华惊诧不已,一时间尚不能回过神来。
他当即走上前去,里里外外将棺材翻看了一遍,均未发现赵霁的尸体。这是怎么回事,已故之人还能突然诈尸?!
他简单思忖了一番,抬脚便要向殿外走,可刚要迈出正殿大门时,腿脚又自觉地收了回来。
午时刚过,再过几刻就是落棺大典,倘若他从这里走出去,整座磬苍山之内窃取尸体最大的嫌疑将落在他身上,届时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云殊华向空旷的殿门外瞥了一眼,愈发觉得这是为他设下的一个局。
他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当即返回侧殿,走到殿室最深处,将通往后山的窗子打开,飞快地翻了出去。
将窗户紧紧闭阖,云殊华快步向众人吃饭的膳厅走去。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他在某道回廊拐角处遇见了急匆匆走过来的朝岐。
“你怎么还在这里?!”朝岐蹙眉喝道,“还不赶紧跟我去前厅?落棺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二话不说拽着云殊华向正殿门口跑,还未走几步便看到有小侍慌张地奔过来。
“朝、朝岐师兄,域主大人的尸体不见了!”
第15章 瞻云陟屺
“你说什么?”朝岐寒着脸,“再说一遍!”
“域主大人的尸体不见了,”侍从慌张地说,“大师兄与二师兄正在灵堂候着,说是要将山上所有人都请到正殿一个一个审问!”
“马上便要举行落棺大典,任何环节都不容有错,为何你们不奉命好好看守玉棺,反倒遭了贼人进去?”朝岐揪起那名侍从的衣领,怒极反笑道。
“朝岐师兄息怒,我等确实听了两位师兄的命令严加看守,从未渎职,”侍从面容愁苦,瑟缩道,“可谁知临了出了这样的岔子,竟无一人看到是谁窃走了域主仙体。”
“废话少说!”朝岐平生最恨人出事后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他瞥了一眼身旁的云殊华,扣住他的衣袖道,“我们快去,最好是趁现在揪出主犯,不能误了落棺大典。”
话音刚落,朝岐又恨恨地咬着牙道:“若叫我找出窃取师尊遗体的罪魁祸首,势必将他千刀万剐!”
云殊华没说什么,只微微皱着眉从朝岐手中将自己的袖子扯了回来:“……我自己会走。”
朝岐冷哼一声,带领云殊华顺着游廊匆匆向灵堂走去,期间不少南域弟子低着头路过时停下来同他打招呼,人人脸上都露出六神无主的表情。
被一群人唤得颇为心烦,朝岐挥挥手让他们赶紧退下,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礼节,变通二字都学到狗肚子里!”
他撩起衣袍下摆,径自走到一间厢房前将门踹开,随即转身喊道:“喂,云殊华,你还在那里愣着做什么呢?还不赶紧跟上!”
“你这是要去哪?”云殊华扬声反问,“我们不是要去正堂吗?”
“自然是要去,跟我来,这里更快一点。”
朝岐瞪了他一眼,又催促道:“赶紧过来啊。”
“……”
云殊华叹了一息,跟着朝岐走进那间厢房。
磬苍山五步一别景,十步一小园,房屋与长廊交错复杂,殿宇和楼阁耸峙林立,云殊华从灵堂溜到后山最快也要花上一盏茶的时间,此刻又同朝岐一起跑回去,少不了也要废一番功夫。
朝岐轻巧灵便的身影穿梭在无数房间的窗牖与屋门之中,动作熟稔无比。他比云殊华矮一些,故而看上去更加灵活。
两人一路赶到大殿内朝东向的偏门,前方带路的朝岐忽地停下来,将殿门缓缓推开。
“一会进去的时候记得小声些,大师兄和二师兄应当正在大殿上维持秩序。”朝岐低声嘱咐道。
云殊华并未作答,大步迈进内殿,贴着墙向里走。
这个地方他并不陌生,大约一刻钟前来过,若不出所料,向前走二十步就到了那放着兵器的房间。
少年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忽听见两道对话的声音清晰起来。
“师兄,正堂外候着的人越来越多了,不知片刻后我们要作何打算?”
听这嗓音像是展涪。
“岂有此理!”震耳的拍案声响起,“我单料到今日那玉逍宫的细作定会有所动作,却不知他竟然胆大至此,胆敢偷走师尊的遗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大典眼看着是举办不成了,不如我们将浮骨珠献出来交给其他四域的师兄弟,待到将他们送下山后再处理细作的事……”
“不可能,”骆怜冷声打断,“浮骨珠已经被我们扣下这么久,没道理在这种节骨眼上让他们送去极北之地的古战场,东域说一就一说二就二,哪有这样的好事?磬苍山又凭什么听清坞的命令?”
“大师兄,自古东域为尊,这是下界一直以来的规矩,你莫不是忘了?”展涪语气之中多有劝诫,“且这次责令五域上交修补楞严咒结界所需材料的,不是东域,而是沈仙宗啊!”
“什么沈仙宗?那沈棠离就是景梵的一条狗!”骆怜愤慨不已,“谁不知五域共主沈仙宗有名无实,大事小事全都听景梵的,可曾考虑过我们南域的意见?”
门外无意间偷听到这等密话的云殊华闭了闭眼,随即拂了拂衣衫向门外走。
“你站住,你要去哪啊……”
朝岐偷偷攥住云殊华的袖子,用气音提醒他:“你莫不是想在此刻走出去,好叫我两位师兄发现你偷听?”
云殊华甩开他的手,低声道:“我从后门原路返回,你自己想办法去灵堂吧。”
说罢,他再不给朝岐半个眼神,无声地寻了处敞开的门走出大殿。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云殊华这是生气了,朝岐自然也能看出来,他站在原地默了会,终于悄悄出殿跟上云殊华的步子。
“我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大师兄说的话也是人之常情,磬苍山香火兴盛、实力雄厚,南域也不必东域次上多少啊。”朝岐心里觉得他这通反应简直莫名其妙。
“你也知道南域次于东域?”云殊华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不关心你和你的大师兄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你们在耍其他四域的人,在耍那些想要迫切修复战场结界的人,赵域主尸骨未凉,南域便如此不把邻域放在眼里,这样做是对的吗?”
“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朝岐驳斥道,“我们并非有意戏耍,具体缘由都已经同你说过了,玉逍宫的人混进磬苍山做了奸细,之前存放浮骨珠的密道也已被那奸人弄得塌陷,多亏大师兄及时转移,我们才能守住圣物,在护天下苍生之前先护我们南域的周全,有什么不对?”
最后一个问句直接将云殊华问住了,他深呼吸几口气,忽然觉得朝岐的想法无从反驳。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罢了。”
云殊华露出一个讽笑,漂亮的双眼中透出些微反感:“麻烦下次贵域自作主张时通知中域一声,自保可以,不要戏耍别人就好,我们兄弟几人在禺城那条街巷上等浮骨珠苦苦等了近一月,你们不容易,我们亦然。”
他转身扬长而去,洁白的衣袂晃过朝岐的眸子,随后消失在视线远处。
一刻钟后,磬苍山所有人都在灵堂前聚齐。
两位负责管事的师兄还未现身,等候在这里的人个个心中慌乱,遂讨论起来。
“听说赵域主的遗体不翼而飞了,可有此事?”
“确实如此,也不知道那贼人究竟为何要偷我家师尊的仙体,当真是德行有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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