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初把闵于安按在凳子上坐着,给她倒了杯水:“安心等着便是,阿启她会没事的,这城池,也会没事的。”
闵于安愣愣点头。
淮明这阿姐居然还能这般凶的么?还以为当大夫的脾气都好得很咧。
容初和闵于安一样,恨不得跟着出城,却也明白自己的分量,上去就是送菜的。
她就在此处等着,等着萧启和林含柏平安归来。后勤的保障,她得替她们做好,受伤的准备也得提前做好。
只希望这一回,她们能少受些伤。
***
重甲骑兵后头,林宏位于正中,萧启、林含柏、娃娃脸、黄经武等人跟在他身后。
战场里拼杀得来的大将军的名号,林宏自然不是孬种。他一贯身先士卒,提大刀冲在一线。重甲骑兵用来破开敌军的防守,林宏带着一众将领为后方的军队开路。
有血喷溅在脸上,眉梢眼角、鼻唇间全是血,厚重的腥味在周遭蔓延。
长矛刺出,对方的弯刀如约而至,多数人是以一命换一命的方式与西夏人同归于尽。
萧启紧夹胯/下战马,长剑所过之处,一路划过敌人咽喉。
都着了甲胄,利刃撞上金属或是皮制的甲片,效率太低,得不偿失。因而她一向选择从脆弱处入手,一击毙命。
温热的血离开人体,还未来得及坠落,就在气温下凝固成冰,如同在寒夜里绽开了一朵朵冰花。
当初萧启营帐中的几个人,紧跟在她身后,为她扫清障碍。
刚进军营时还像个书生的张修永,已经带了实打实的煞气。
他每一场战斗都拼尽全力,像是……与他们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而在这寒夜难得的战场里,他更是杀红了眼,脑子就只剩下了一个字。
杀,杀,杀。
杀光这群王八蛋,狗娘养的。
***
有冰凉轻盈的东西落在脸上,化成了水。萧启抬头去看,白花花的如羽毛一般的东西飘落下来。
是雪,不是血。
下雪了。
地上的人们厮杀怒吼,拼的你死我活。自然的象征着美好纯洁的雪花却一片片落下来,丝毫不受影响。人间的厮杀,在自然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
林含柏使的也是长剑。
她初时下手还有些犹豫,不大利落,等见识到了身边被收割性命的同胞,手下就稳重许多,末了已带上了狠意。
软怯懦弱是最无用的东西。
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在真实的战场上一点儿用都没有,拿命去碰命,才是王道。
可没有经验的人,最容易杀红了眼,忘了来自四周的危机。
林含柏的剑尖刺穿一人的胸膛,长剑还未拔出,背上就挨了一刀。
疼,是最先被大脑感知的。
随之而来的,是半个身子都麻木无力的感觉。
她是偷跑出来的,没有随身携带的伤药。无措,成了最真实的感觉。
林宏已冲到了最前方,没空顾看此地。
萧启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到僵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的林含柏。
黑夜里,便是上方有数不尽的火光,能照下来的也不过寥寥。
黑夜里能够辨别敌我的,只有冲击的方向、手上的武器,还有借着月光依稀可辨的衣物颜色。
萧启看不见林含柏的伤口,却能通过敏锐的五感察觉出她的异样。
她不能调转马头回去,因为周遭已没有了空隙。
战马脚下是尸体,她身旁不是战友就是敌人,耳边都是利刃与甲胄的摩擦声。
可叫人也不行,这样儿嘈杂的环境,人脑子里除了攻击防御压根没有其他,她若喊人去帮林含柏,那也只会打乱其他人的状态,分了他们的心神,平添危机。
萧启双腿蹬了下马镫,然后在马背上猛地一踩,借力而起,冲林含柏扑过去。
她虽看不真切林含柏与容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能看出来林含柏在阿姐那里的重要性,便是为了阿姐,她也不能弃她于不顾。
等落到林含柏身后,手才一搭上她,萧启就感觉到了手下的湿湿凉凉。
因为本是想要躲过林宏的眼睛,林含柏就只随便扯了一套普通的皮甲套上。
皮甲,防不住刀砍。
所以才会受伤。
萧启从怀里扯出早就备好的白布绷带,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她在上战场的时候一直随身携带这些。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够救她一命,这不是派上用场了吗?
萧启往林含柏身上洒了止血的药粉,以最快的速度给她绑缚好了伤口,就这么会儿功夫,来打扰的人还层出不穷,萧启时不时得拿脚踹开扑上来的西夏人。
战争,从来都不是儿戏。
林含柏第一次见识到这样残酷的战场。
原来人是真的会在一瞬间死去,任你先前如何活蹦乱跳,只需一刀,就什么都没了。
这一战,持续到了天明。
***
天亮了。
地上层层叠叠的全是尸体。血液从人身上流下,在地面凝固成冰,稍不小心就会滑个跟斗。
地上积了雪水,混着血水,一起凝固,更添可怖。
西夏人在他们的全力回击下终于退去。
萧启力竭,便是她力气再大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力气用完的那一刻。她从马上滑落,还能记着用手中长剑插在地上,勉强稳住身形。
而她身边的林含柏就没那样好了,她几乎是在西夏人退兵的一霎那就跌落了战马。
自受伤开始,萧启就一直跟在她身边,萧启做些大的动作,林含柏则防住想要扑上来补刀的人,两人配合倒也是不赖。
萧启赶到跌落的林含柏身边的时候,只听见一句:“原来战场真不是闹着玩的啊。”这人就晕了过去。
临晕过去前,林含柏在想:如果容初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定会吓着吧?
奋战了一夜的兵丁互相搀扶着回城,人们赶着出来迎接。
闵于安和容初跟着人群冲出来,在浑身血色的军队中寻找自己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
营帐里,容初剥开林含柏的上衣,拿了银针给她止血。
失血太多,得先止血,因为受伤以后还在一直提剑杀敌,临时用作包扎的白布已被鲜血浸透,早先的血凝固成黑色,新溢出来的红色血液就这样叠在上面,看得人心惊。
心疼,又恼火。
针扎到一半,林含柏就醒了。
她感受一下自己裸露的上半身,凉飕飕的。再一转头,正对上容初那双看不清楚情绪的眸子。
林含柏:“……”
容初没说话,手上动作不停。
银针封住穴位,血止住,接下来要处理伤口。
战场上所使用的刀剑,不知道有多脏,沾过多少人的血。
伤口需要彻底清理,白布沾了烈酒在脊背上反复摩擦,林含柏闷哼一声,咬紧了唇,手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容初想让她疼一疼,长点儿记性。可……实在不忍。
她拿了干净的布条塞进林含柏嘴里:“疼就咬着,别伤着自己,我清理缝针还需要好一会儿。”
最小号的针穿了桑麻线,在皮肉间穿梭,容初每下一针,就能感觉到手下的身躯颤抖一下。
等她终于处理完,林含柏脸色已然白的吓人,在这寒冬里,冷汗浸湿了被褥。
容初冷着脸问:“还敢不敢受伤了?”
林含柏眼角含泪,纯粹是疼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咬着布条直摇头。
容初给她包扎的手顿了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做完剩下的事情,轻轻给林含柏搭上被褥。
“你这几天都得趴着了,千万别翻身,我去弄点热水来给你擦擦身子。”
林含柏艰难拿出嘴里的布条,嗯了一声。
林含柏伤的严重些,自然先给她处理,接下来就得给轻伤的阿启包扎了。
容初拐进了萧启的帐子,闵于安正与她纠缠。
她听见两个人你来我往——
闵于安:“给我看看,还有哪儿伤着了。”
萧启摇头:“没有没有,就只有小臂上这一点儿小伤。还是因为关节处甲胄覆盖不完全才伤着的,伤口都不大。”
闵于安:“我不信,衣服脱了,你让我看看还有没有别处。”
萧启摇头摇头再摇头。
容初:“……”
她加重了步伐,声音大得足以惊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头的两个人。
容初:“还要不要处理伤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新时间都在晚上,因为……我要上早晚自习!每天上午都是满课!都高中毕业好几年了,还上早自习!我好难过……
今天跟室友去看八佰,带了两包纸,我用了一包半。两个人一起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全电影院都能听见我俩的动静ORZ八佰真的超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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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容初就眼睁睁看着萧启把闵于安从她身上撕下,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两个人就分开了,再没有方才纠缠的亲密。
容初哼了一声,甚是不满。现在这动作倒是利落,早干嘛去了?
我若是不来,你们是不是就打算继续这样下去?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现在像个恶婆婆,守着自己儿子不让他同媳妇儿亲近。
容初被自己的脑补雷了雷,摇摇头往里头走,刻意无视了两个人。
被强撕下来的闵于安:“……”她见了容初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颇为尴尬地咳了两声,往后头退了两步。
萧启赶紧整理自己的着装,免得被阿姐逮住把柄。然而她还穿着甲胄,并没有什么好整理的,因为全是血。一个血人,也无所谓什么乱不乱的,反正容初看不出来。
容初走到桌边,把扛着的药箱放到案几上,才转身看向两人,目光灼灼。
额,看得人怪不好意思的,行为确实不怎么雅观的两人开始反省自己——以后一定要把这门帘给封好,不然就太尴尬了。
一时间气氛沉默下来,三人相顾无言。
萧启:“?”阿姐不是说给林含柏处理完伤口就过来替自己处理的么?怎的既不说话,也不动作?
她以眼神向容初表达自己的困惑。
容初并不看她,转而朝向闵于安,语气不是很好:“长空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长空,是萧启给闵于安取的字,既然在军营里头,就该按照这里的规矩来。闵于安化妆成萧启的亲卫,这名字就直接用的字。
取了姓中的一部分,化名文长空。
“?”闵于安疑惑道,“我为何要回避?”
我可是她名正言顺的妻,换个药而已,我为何要回避?
她浑身上下哪一点没被我看过?便是你是她阿姐,也没资格让我走。
容初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她以为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闵于安学着她眨了眨眼,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她。两个人面面相觑,气氛凝了半晌,而后一同把视线转向了萧启。
“……”萧启也知道两个人在争什么,阿姐担心自己,闵于安又不知道自己身份,自己身为她名义上的夫君,确实是她最亲近的人。替最亲近的人擦身,一点儿毛病没有。
但理解是一方面,回话又是一方面了。
要安抚阿姐,又不能惹恼闵于安,萧启很有求生欲地说:“依我看,只不过伤了个手肘而已,也不严重,包扎换药连衣裳都用不着脱,把袖子划开就好了。长空留在这儿也无所谓的。”
当事人都发话了,容初就没了争论的理由。
容初狠狠瞪了萧启一眼,眼神里的意思萧启居然能够读懂——没出息!闵于安说什么你都听!
可不就是得听她的么,这娶了个祖宗回来啊,若现在惹了她,等伤好了定要秋后算账。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比之下,还是得罪好脾气的阿姐比较好,后果她也承担得起。小公主哭起来,这哪受得了哦。
萧启冲她讨好地笑笑:“阿兄,我今日没受什么大伤,顶多是划了几道小口子,不要紧的。”
得亏容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然定要扯着她的衣领问一问——到底是我这个阿姐重要还是闵于安重要?!
***
萧启迟迟没有卸下盔甲。
身上不知道属于谁的血,混着融化后的雪水滴落下来,水液渗入地面,她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煞气,那骨子里刻意收敛着的锋芒就这样显露出来,不带丝毫遮挡。
却……更撩动某人的心弦。
闵于安从不知道,在她面前一向好说话的将军,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最爱的那双黑眸此刻充满了戾气,却一点儿也不让她害怕,反而……更爱了。
闵于安想,自己定是疯了,才会在这样的场合做着毫无边际的幻想,居然会想要将这样的将军……
压在身下。
为了抵挡住战场上不知道会从何方而来的密集攻击,萧启穿的是重甲。
有利必有弊,能够防住普通的攻击,重甲自然是有它不可忽视的缺点。除却穿着重甲所需的大力气和好体质外,还有一个最致命的缺点——“卸甲风”。
重甲兵体力消耗巨大,从战场上下来往往筋疲力竭,汗液因为沉重的铠甲无法及时排出,若是立即脱下盔甲,贪凉吹风,很有可能会导致中风。
所以便是身上的冷汗都浸透了棉衣,厮杀冲击带来的热意消散,身子开始打颤,萧启都没有卸下重甲。
宁可现在难受一点儿,也不愿嘴歪眼斜躺在床上。
捂得严严实实的帐子里,容初和闵于安帮着耗尽气力的萧启解下束缚。
浸透了血水的重甲就这样被扔在地上,压在身上许久的重量终于解除,萧启如释重负,心神放松之下竟腿脚一软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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