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云双眸微眯,暗含威胁:“最多三座城,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宋潜机正要开口,忽听殿门口值守弟子通传:
“紫云观观主清微真人到——”
殿内众峰主瞬间变脸,从容淡笑起身相迎,在华微宗的地界,他们绝不愿让紫云观看笑话。
宋潜机前世被这紫袍道士用“望气术”看过,今生却无甚交集。
他只想,怎么偏这个时候来找虚云老头,耽误我砍价。
清微与虚云略一见礼,却直径向他走来:“恭喜这位师弟。”
师弟?
殿内众人笑容一僵,惊骇不已。
虚云面皮微微抽搐,不妙预感再次浮现。
宋潜机原以为对方认错人,忽然想到什么:“等等!”
清微已经开口:“师弟昨夜在摘星台,与家师下盲棋一局,着实精妙无比,棋谱已由鹂师妹记下。家师命人紧急制作一批玉简……”
他声音响彻大殿,震得宋潜机头脑嗡嗡。
昨晚病恹恹的乘凉大爷,当真是棋鬼!
“如此名局,理当天下共赏。家师颁下旨意,无论是我紫云观弟子,还是其他门派的阵师、棋道爱好者,皆可用一块灵石的最低价预购玉简棋谱,钻研棋法奥妙。师弟发扬棋道,功德无量。”
宋潜机忽觉袖中半卷棋谱隐隐发烫。
“如今第一批二十万份玉简已抢订一空,收入二十万灵石,由贫道转交宋师弟,还请师弟笑纳。”
清微塞给他一个储物袋,宋潜机手腕一沉,险些没拿稳。
华微宗众人目瞪口呆。就算再见过世面的修士,也觉这事荒唐。
宋潜机竟然会下棋?
而且是棋道天才,远胜过今年棋试魁首,竟可直接与棋鬼对弈。
又想起他们方才说此人不事生产,吃外门弟子白饭、手中一块灵石也无。
一眨眼,宋潜机有了二十万,且只是第一批。
虚云对那二十万视而不见,只想清微居然称呼宋潜机师弟。
除非棋鬼有意收这小子为徒,否则清微素来倨傲清高,怎肯自降辈分?
陈红烛惊讶之余,隐约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好像只要是宋潜机,无论再做出多少惊世骇俗之事,她都可以接受了。
清微真人向虚云告辞,对面色青青红红的华微宗众人微笑。
宋潜机怔然,只有他听到清微的传音:
“家师已在宋院檐下等你。师弟了却此地闲事,速速归去罢。”
他想起那夜醉酒,恨不得自扇耳光。
旁人看去,却见他不动如山,波澜不惊,仿佛早有预料。
虚云额上青筋暴起。
难道宋潜机早就算到此刻?讨要封地只是借口,趁机侮辱自己,侮辱华微宗所有峰主、长老才是根本目的!
好狠毒、好阴沉的心思。
偏偏此子独具气运,一个冼剑尘做靠山还不够,又来一个棋鬼。
“掌门真人,我们继续。”宋潜机回过神,“一点插曲,别耽误咱们正事。”
虚云一口血卡在喉咙,忽听殿外通报:
“青崖书院院长到——”
青衫书生打扮的院长进殿,见殿内气氛不对,却不点破,只笑着与众人见礼。
虚云勉强微笑寒暄:“可是书圣他老人家有指教?”
“指教不敢当。”院长微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走向宋潜机。
虚云面色惨白,心想不可能吧。
宋潜机下意识后退一步。
“宋师弟,你昨夜在摘星台写下英雄帖,今朝许多后辈观贴、临摹、拓印,感悟你笔中真意。家师感谢你为书道和天下符修做出的贡献,特将此物赠你,以示嘉奖。”
院长将胭脂盒模样的小匣塞给宋潜机。
暗中传音道:“书圣他老人家,就在宋院花架下等你,棋鬼也在,师弟啊,你看着办吧。”
宋潜机不接,传音问:“那个姓花的修士,假扮鉴宝的王土根、落难的白怜怜来我眼前晃,都是书圣的意思?”
“不错。”院长点头,传音回:“师弟,你不要此匣,总得当面退还家师,莫为难我一个传话的。”
宋潜机苦笑接过:“别、别叫师弟。”
院长挥挥衣袖,与华微宗众人告别。
然而众人阵阵眩晕,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也忘了礼数。
虚云忽向后仰倒。
陈红烛眼疾手快,冲上前一把扶住他:“父亲!”
虚云闭目片刻,梳理体内暴乱灵气。
再睁眼时,仿佛瞬间苍老十岁。
天道不公,为何对宋潜机偏私至此。
他大笑,笑声略带哽咽:“我宗弟子,竟在登闻大会有此贡献,于天下修士有此功德,奖,当然要奖!来人,将我华微宗属地地图呈上,我为‘宋师弟’挑选一处宝地!区区一郡,何足挂齿!”
众人盯着宋潜机左手的灵石储物袋,右手的宝匣,挤出微笑,齐声哭喊道:
“区区一郡,何足挂齿!”
宋潜机眨了眨眼,心想这也算因祸得福:
“何时选定?”
“明日!”
宋潜机诚恳道:“夜长梦多,我赶时间,真人帮帮忙。”
虚云咬牙切齿,齿缝渗血:“今晚子时之前!‘宋师弟’可满意?”
宋潜机满意地点头:“真人辛苦,诸位辛苦了。”
他走出大殿,遥望无垠云海,笑容逐渐变得苦涩。
宋院还有两个人在等他。
第59章 棋差一招
逝水桥尽头, 站着两个人。浅白云雾中,青衫与紫色道袍迎风飘飞。
“二位前辈,这是?”宋潜机一怔, 哭笑不得,“怕我跑路?”
“以防万一, 还是师兄送师弟回院吧。”院长说。
观主道:“家师交代的差事,不敢疏漏。师弟请罢。”
两人一左一右,宋潜机走中间。
身后还跟着两队人马、四十余人, 一队来自书院, 一队来自紫云观。
表面友好,暗中提防,都怕对方半路耍诈抢人。
一路浩浩荡荡, 引人注目。
这令宋潜机想起上次来乾坤殿, 被徐看山、邱大成一路押送。
“二位前辈实不必称我师弟,我消受不起。”宋潜机说。
“你曾亲口说, 你想要一座山头。不正是想拜书圣为师吗?”
见宋潜机表情茫然,院长好心提醒他,“画春山也是一座山头。”
“画春山怎么能是山头?”
宋潜机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觉得很荒唐, “正常的山头可以开垦, 可以浇水、不会被人装在匣子里, 更不会突然飞出来砸死人!”
院长治学态度严谨:“它远看是山,近看还是山,本质就是山。你可以说它‘过于正常’, 但不能说它‘不正常’。”
宋潜机袖中拳头握紧, 努力描述:“我是说那种, 每天就在那里, 不会动、随时能种,‘普通正常’的山头,前辈明白吗?”
“哦——师兄我明白了。”院长叹气。
画春山居然因为“过于正常、不够普通”,遭人嫌弃。
他对宋潜机微笑道:“可惜晚了。家师心意已决。”
“师弟莫听他胡言,根本不晚!”观主清微真人开口,“二位圣人已达成一致,让你自己选。你选了紫云观,他们书院绝不敢拿你如何。”
“我两个都不选。”宋潜机不假思索,“我志不在此。”
清微真人怔了怔。
宋潜机试图说服对方:“我出身凡人,修为低微,天赋普通,我不配,这不合适。”
“师弟谦虚。”清微真人笑道,“师弟志趣高洁,棋艺、书画、花草样样精通。众人皆知,你统御外门弟子,是以德服人,并非武力威逼。”
“不、不敢当。”宋潜机感到尴尬。
他不再说话,沉默地走完全程。
“王土根兼白怜怜”出现在登闻大会正式开始之前,他就被盯上了。
除了在华微城当铺写符,他没做过其他出格的事。
客人守规矩,店家“三不问”,黑店方能长久运行。
上辈子他进黑店如同回家,销赃倒卖的黑活干了不少,从没出过事。
这辈子第一次就翻车。
不仅如此,所有事都不一样了。
上辈子此刻,他为躲避华微宗的追杀令,藏在华微城中扮乞丐、装残障,多次死里逃生。
这辈子他即将光明正大、走正门离开。
上辈子修真界敬畏他,称他“百战不死宋潜机”。但在一些大宗门修士、世家豪族心底里,他永远是“散修泥腿子”,只会以武服人,类似俗世凡人的暴发户、大老粗。
这辈子他居然成了才情风雅之士,喜爱下棋、写诗、栽花,唯独不动武。
离谱,实在离谱。
棋鬼的阵法秘籍、书圣的画春山、琴仙的七绝琴,还有剑神最强的剑法,都该是救世主卫真钰的。
除了这位绝对主角,谁还能接这些天大机缘,烫手山芋?
救世主此时在忙什么?怎么不来闷声发大财?
卫真钰,你真没用!
宋潜机心里骂了一句。
……
山下华微城,春风如意楼。
沉睡的卫平抽抽鼻子,轻声打了个喷嚏,喷出浓烈的酒气。
“谁骂我?”
他含混嘟囔,拉起柔软的锦被蒙头,像一只鸵鸟钻进沙坑。
“卫平,我到处找你!”
忽然有人冲进厢房,将他从温暖的巢穴里拽出来。
窗户被打开,春风入户,吹散满室酒香脂粉味。
卫平不情愿地睁开眼。
他刚睡醒,五官虽保持着隐容术伪装,双眸却乌黑闪亮,启明星般耀眼。
李二狗不由愣了,下意识松开双手。
卫平眸中光彩一闪即逝。
他怒瞪来者,没好气道:“来青楼都是找姑娘的,你找我干什么?!”
卫平骂完,踢开被子下床。
他衣衫散乱,大咧咧露出光洁结实的胸膛,一把抓起桌上酒壶,仰头痛饮解渴。
“我按你教的参加棋试,但我打出的决胜局,并不是这次登闻大会最精妙的棋局。”李二狗说。
卫平正咕嘟嘟灌着酒,喉结快速滑动,听他说完,呛得连连咳嗽:
“你、你说什么咳咳咳!”
李二狗急忙为他拍背。
卫平用手背一抹嘴:“不是你,还能是谁?天上掉下一颗星宿?”
“我先赢姚安,再胜赵霖,但我胜不过此人。”李二狗从怀中取出一片玉简,双手递给他:
“紫云观传出消息,棋鬼在棋试当夜,与一位后生晚辈在摘星台下了一场盲棋,那是百年难遇、三劫循环的奇局。棋谱在此。”
一张制作精良的玉简谱,只卖一块灵石,对很多阵师而言,约等于白送。
有人买来学习,有人买作收藏,第一批玉简问世,瞬间抢购一空。
李二狗很珍视这张谱,伸出双手等着接。
他想起卫平许诺时,脸上那种漫不经心又无比狂傲的神情,生怕对方恼羞成怒,怒摔玉简。
他们萍水相逢,他摸不准卫平的脾气,更猜不透卫平的底细。
卫平没有生气,皱眉看了片刻,宿醉的昏沉渐渐消退,双眸越来越亮:
“有意思、有意思!”
“此局名为‘摘星三劫’。”李二狗心生佩服,他拿到棋谱后,足足半个时辰才推到精妙处,“如今修真界,凡有笔墨,人人争临英雄帖;凡见棋盘,人人争打摘星谱。”
“英雄帖又是什么?”卫平问。
“全修真界都知道,你不知道?”李二狗惊讶道,“英雄帖便是宋潜机在摘星台留下的四句诗,拓本在此。”
卫平打开:“拟将春风添醉酒……”
四句念罢,他的酒彻底醒了。
“怎么少了三个字?到底求仙不如什么?”卫平气道,
“这是残篇!谁卖给你的玩意儿?拓印都印不全,缺德啊!”
“原本便是残篇。最后三个字,没人猜得到。或许写这首诗的人,自己也不知道。”李二狗挠头,他笑容憨厚,“我觉得笔者是故意留白。或许他想说,虽然我辈修士求真理、求长生,但心里总要有一件事、或一个人,比求仙成神更重要吧。若为仙途舍弃一切,就算成道,也不得圆满……”
卫平不说话,心想笔意未断,后面一定还有字。只是被人抹去,或者藏起来了。
李二狗道:“因三字留白,每一个临英雄帖的人,看见的都是他们自己,而不是最初的写诗者。此帖必将流传百世,正如未弹完的《风雪入阵曲》。”
卫平扣下玉简和拓本,低叹一声:“我以为你学了我的棋,虽不足与前辈强者抗衡,同龄同辈却能横扫无敌……算我棋差一招。”
“不,不是你的错!”李二狗道,“宋潜机此人从前修为低微,声名不显,直到登闻大会,才横空出世,这点谁也无法预料。英雄帖是他所写,摘星三劫是他所下,孟河泽是他所教。除了琴试魁首何仙子,其他三试他占尽风光,将所有人比下去了。”
卫平挑眉一笑,心生好奇:“他叫什么?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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