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辰谨慎传音:“宋兄真懂望气术?”
孟河泽迟疑片刻,循记忆斟酌道:“他或许,懂一点?”
宋潜机对气运之事颇为不屑,当然不懂望气。但他懂刘鸿山。
他们是上辈子的“老朋友”。他是华微宗“杀人越狱”的外门小弟子,对方是戒律堂大长老刘鸿风的族弟,毫无意外地承担起追杀他的任务。
宋潜机屡次逃脱,直到顺利反杀,对方都没有突破元婴。
当然这一世,宋潜机不想再杀对方第二次。
随日影西移,远处神庙的金光由明转淡。
暮色笼罩大地,将两条人影拉长,投在光洁的青砖上。
孟河泽三次提剑。殿内是一个不怀好意的元婴大能,宋师兄需要他保护。
纪辰三次按住他:“别坏了宋兄的大事。”
孟河泽来回走动,像只焦躁的狮子。
一门之隔,宋潜机正和气地微笑着:
“刘道友,近来可是打坐时心思漂浮,无法聚气凝神?你的本命法器可是五行属水,最近运转有些不灵?你可在修炼一门太极阴阳秘法,试图辅助突破,却与自身灵气不甚相容?你可是新得一柄金属性飞剑,炼化时遇到一些麻烦?”
他语调缓慢,娓娓道来。
刘鸿山由冷笑到震惊,再到焦急,先前不屑之色一扫而空。
他握着宋潜机的手,几乎落泪:
“宋兄弟神人,宋兄弟助我!”
第75章 驾龙而至
星河迢迢, 一弯明月升起,挂上飞翘的檐角,正挂在孟河泽与纪辰眼前。
银辉勾勒出孟河泽脸颊细碎的绒毛。只有这时候,他才像十来岁的少年郎。
夏夜静谧, 同晒月光, 很适合交友谈心。
纪辰能感觉到身边人气息不稳, 心思浮躁, 于是主动开口:
“你与宋兄相识多久了?像亲兄弟一般。”
孟河泽沉吟道:
“算来已有两年。但我觉得,是今年春天才真正认识他。从前我好傻,对他有很多误解, 他不计前嫌, 跳悬崖舍命救我……”
少年抱剑, 靠着朱红的圆柱看月亮, “认得他之后, 日子全变了。才知道以前的生活,哪是人过的日子。”
“我也不想再过从前的日子。”纪辰笑道, “我总告诉自己‘知足常乐, 我已经拥有足够多’, 其实哪里甘心?乐观,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人不能活在一个看不到未来的地方,哪怕是有很多钱。”
哪怕是, 有很多什么玩意儿?
孟河泽愣了愣,低声道:“这种话, 千万别对外人说。尤其是姓刘的那种人。明白吗?”
纪辰眨眨眼,眼神像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你怕我被人笑话?”
对月交心果然有用, 孟兄也拿他当自己人了!
他在这世界上, 又多一个兄弟。虽然与家里兄弟决裂远走, 但谁说真兄弟一定要有血缘关系。
孟河泽毫无所觉,翻了个白眼:“我怕你被人打死。”
纪辰搭他肩膀:“你可是武试魁首,别人要打死我,你帮不帮我?”
“谁敢打你?我当然……”孟河泽忽然不说了,甩开纪辰的手,转向廊柱另一边,把后背留给对方,“你腰缠万贯,那么多好法器,哪儿用得上我?”
纪辰又绕到他面前:“孟兄再聊会儿。”
孟河泽轻嗤:“不聊,我这种外门草根泥腿子,跟你这种修仙大族的阔绰少爷没有共同话题。”
纪辰碰壁,却嘿嘿一笑。
他从前被称为“人傻、钱多、话更多”,哪肯轻易放过能聊天的。
“孟兄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你觉得舍妹如何?舍妹虽然平时疯疯癫癫不像女的,喜欢闯祸不讲道理,还有隐藏的暴力倾向,但她是个好姑娘啊!
“在我心里,她比妙烟仙子更可爱十倍,不,一百倍。你要不要与她相处一段时间试试?”
孟河泽背靠廊柱,脚下一转就躲开,纪辰追着他转。
两个人绕柱演“洪福二人转”。
“吱呀。”
紧闭的殿门忽然打开。
两人面色一肃,同时转头。
推门的是刘鸿山。他握着宋潜机的手,微微躬身,好似面对救命恩人,转世亲爹:
“以后你我常来常往!千渠洪福,本是一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孟河泽与纪辰默契地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茫然的自己。
怎么就一家了?谁跟你一家啊。
宋潜机矜持地微笑:“好说、好说。”
刘鸿山期期艾艾:“那此劫的破解之法……”
“我今夜便开始推算。”宋潜机道。
“老弟可为其他人开过天眼,使过这望气术?”
宋潜机摇头:“没有。”
为你独家定制,专门忽悠你一个,是不是很感动。
刘鸿山大感庆幸:“实不相瞒,元婴之后,为兄还想更进一步。能否把剩下的开天眼机会都留给我?”
宋潜机心想,你想得倒是长远。
面上却为难道:“屡次施术,我恐怕不好向棋鬼他老人家交代。”
“明白,一条小河哪里够?我与宋兄的情谊,难道不值得一条大运河?以后行舟船上,两郡通商。洪福产绢布,你这次先带一批回千渠。”
宋潜机:“普通布匹,我要来无用。”
刘鸿山会错意:“老弟太看不起我,我怎么能给你普通品!传我口谕,所有豪族乡绅,开库献藏品!”
“不必客气。”宋潜机说,“我该告辞了。”
刘鸿山不肯:“天色已晚,不急着走!来人,开宴!”
……
两郡交接处,原本荒无人迹。此时车马辚辚,华盖云集,似要重现曾经的热闹市集。
但这些人衣衫华贵,气质倨傲,与普通农夫商贾有天壤之别。
隔着茫茫风沙,洪福郡巍峨的城墙屹立不动,无形暗示背后那位仙官的强大。
有人不耐:“他怎么还没回来?”
有人叫好:“刘仙官准元婴,面慈心狠,哪能轻易放过他。”
有人冷笑:“让我们下地挖河沟,与那些乡野村夫一道上工,一处吃饭,他还真敢想。”
七绝宝船在沙尘后隐现轮廓,各种声音忽然安静。
众人神色微变,纷纷下马,表面仍恭谨,腰杆却笔挺,好像有什么无形之物撑腰。
今日他们聚在这里,名为“接仙官”,实为“下马威”。
“洪福回信到!”报讯人从烟尘中跑来,“洪福回信到!”
众人精神一震,李太爷接过,慢条斯理地拆开。
人们连日劳神忧心,睡不着觉,太需要一个好消息,恨死他这般稳重:
“怎么样?宋潜机怎么被教训的?”
李太爷看到一半,沉稳脸色忽变,嘴唇颤抖,转头奔向马车:“走,快走。离开这里,离开千渠!”
家族后辈不解,不肯上马,仍问缘由。
“洪福最大的地主是谁?”
“当然是白家!”
李太爷摔信:“白家庄子里养的猪和羊,今早被一只只拖出去,家里六座大宝库,空了一半!刘仙官亲自施仙法,日夜不歇,洪福的堤坝和水闸,已经快完工了!”
众人惊愕,感到一种魂飞魄散、肝胆俱裂的大恐怖。
既然宋潜机没事,倒霉的就是他们。
宋潜机打地主就算了,他一个千渠郡的仙官,打地主能打到隔壁洪福郡去?
连即将突破元婴的刘仙官都奈何不得他,这还是人吗,还讲道理吗?
宝船轰然落地,像一声惊雷,吓得众人四散奔逃。
宋潜机远远看见熟人,刚想下船打个招呼,过问千渠这边施工进展。
却见一阵兵荒马乱,那些人连滚带爬上马,弃车而逃,瞬间消失无踪。
“他们跑什么?鞋都跑掉了。”宋潜机不解。
后来他听闻,千渠郡的大老爷们走了,向大荒泽上撑黑船的散修上贡,连夜买站票走的。
有些人宁愿去闯九死一生的新世界,也不愿意像普通人一样挖河道种粮食,过安稳平常的日子。
对他们来说,用双手辛勤劳作,比死更难受。
……
荒原之上,沸反盈天,尘土飞扬。
喊号声冲破云霄,沟渠两岸,千余人赤着膀子,弯腰埋头劳作。锤头、铁锨的叮当声连成一片,在旷野间震荡不休。
场面看似纷杂,却在指挥下有条不紊,没有谁的板车撞翻谁的土筐,谁的耙子打了谁的铲子。
千渠也曾水河环绕,有从前残余的河床、干涸的沟渠为基础,这次引水开渠,真正的工作量并不大。
火热日头炙烤下,健硕的河工们满面尘土。汗水顺额头脖子往下流淌,一条条蜿蜒着洗刷身上土灰,像他们梦里的水渠。
“那洪福郡,真肯给咱们放水?”
“有宋仙官,等他回来,肯定能成的。”
一阵锣鼓声响起,徐看山运足灵力高喊:“开饭了,开饭了。”
背土筐的放下筐子,挑扁担的放下扁担,铁钎铲子都撒手,人们一窝蜂涌向草棚。
饭菜的香味随风飘入口鼻,令人猛咽口水。
七八间草棚前排着长队。
年长的河工拍拍身边人:“你们真是赶上好时候了,当年翻修神庙时候,你知道让吃啥?”
“能吃啥?豆糊呗?”年轻汉子道。
“想得美,谁给你煮豆糊。都是黑干饼,嗦石子。”
“嗦石头?”队伍前后的年轻河工都看着他,等他解释。
年长换上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天太热,人没胃口,黑饼比石头还硬,咯嗓子,咽不下。不吃又没力气,没力气干不动,就要挨打。有个伙夫想了主意,拿酸辣料煮一锅石子。人一边嗦着石头上的酸辣味,一边啃饼……”
后面有人打断:“修神庙还有石子嗦,我们修仙官府的时候,黑饼都不管饱了!”
年长者目露沧桑,年轻人阵阵叹息。
队伍继续向前移动,一碗烩菜打破他们忆苦思甜的气氛。
土豆萝卜莲花白用肉汤熬成一大锅,颗颗肉丸结实有嚼劲。馒头又大又软,宣腾腾地散发清香。
又听有仙长高喊:“喝酸梅水的去丙字棚打。所有第三队的乡民,吃完饭去甲字棚领粮领肉,该你们回家休沐了。”
狼吞虎咽的间隙,众人抬头,羡慕地望着第三队。
“上次我回去,村长给我摆庆功宴,媳妇娃娃高兴地一宿没睡着。”
“在河道光着膀子干活,回到村里,都是英雄好汉。”
恰在此时,大地微微震动。
众人转头,视线尽头,地平线上,一道白线涌出。
白线反射天空赤日光芒,亮的晃人眼。
人们捧着碗,张着嘴,呆立不动。
有人喃喃:“那是啥?”
那场景似有魔力。每个人痴痴望着天边,呆呆怔怔,连手里喷香的肉汤烩菜都忘了。
有人轻声道:“是条白色的龙呀,鳞片亮闪闪的发光。”
地动渐渐停止,白龙被无形的力量控制、牵引,势不可挡的冲势减缓,温和轻盈地向他们游曳。
不知哪里最先响起一声大喊:
“水来了,咱的水来了啊——”
“洪福开闸了!”
欢呼声爆发,响彻天地。
荒原之上,无数素不相识的人抱头大哭。
后世传说中记载,千渠初次引水,神王驾银龙而至。
第76章 真就干等
修真界皆知, 随灵气变薄,这世上早已没有龙了。
据说死海深处,有一条五千年大蛟, 是与龙最相近的灵物。
但在千渠人口中, 开闸时不仅银龙降世, 更有彩云漫天, 花瓣飘飞, 仙乐阵阵。
记忆会说谎。一件期盼已久的大事发生,人们总会下意识美化它, 直到将想象当作现实。
三人成虎, 何况当日有上百人信誓旦旦,宣称亲眼见到神迹。他们将银龙每片鳞甲、每条长须都说得栩栩如生。
其实当日开闸只有大半日功夫, 水势中等, 不像人们所说那样声势浩大、震天动地。
千渠地广人稀,水道只挖了三分之一,勉强灌满六条渠,让十二个村落有水可用。
河水映着夏日烈阳,银光闪闪, 与漆黑的古井截然相反。
千渠人时隔多年,终于再次见到潺潺流动的、迎风奔腾的活水。
等休沐的第三队河工们挑着粮肉回到家乡,妻子生火开灶, 煮出飘香的肉汤, 左邻右舍都推开门窗, 羡慕地望着那炊烟。
家里人起先担忧, 却见回来的丈夫、儿子一个个面色红润, 神采奕奕, 还有的比先前胖了点。
再细问河道工事, 不由喜极而泣。
激动之下,将衣锦还乡的新司农团团围住:
“能有这神迹,该去神庙里拜一拜宋仙官的金身啊。”
刘木匠板起脸:“你们都知道,这想法使不得。神庙已经锁死,宋仙官根本没有塑金身,更不许人拜。”
同乡不害怕他,仍嬉笑道:“司农大老爷,你就通融一下吧。你造个宋仙官的木像,以后咱们放在村里,立起长生牌位,悄悄地拜,不让人知道。”
刘二轻咳两声,压低嗓子:“倒也行,不许说是我刻的啊。”
刘木匠雕塑像栩栩如生,别具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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