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在方晏初看不见的地方暗暗咬牙,手伸进自己漆黑的身体内缓缓摸索,只听得头顶上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你想好了,商浮梁只是蓬莱之首,蓬莱之人能给你的东西可不多,就算他身边有再强力的帮助也一样。——更何况,你已经听到了我的计划,就算我放了你,天道可不会。”
颠覆天道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方晏初之所以会告诉梦魇,第一是利诱,第二就是威逼了。天道高高在上,永远不会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一旦梦魇把这件事泄露出去,第一个倒霉的绝对不会是现在地位举足轻重的方晏初,而必须是梦魇。
趋利避害不仅仅是人类的本能,它几乎稳稳地盘绕在每一物种的心里。梦魇犹豫了又犹豫,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漆黑而瘦弱的爪子轻轻地将那样东西放在方晏初手里。
解开繁复的包裹,展现在三个人面前的正是一截干枯的手指。
“你!”孔渠瞪着梦魇,“你是什么时候偷来的?!”
“就……”梦魇扭捏答道,“就你拍完照之后呗,有人让我帮他偷这根手指。”
手指初一入手,蓝色的火焰便噌得一声腾空而起,在方晏初手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覆盖满了方晏初的整个手掌。
“是,是佛火。”
“就算是被捉住之后,你也从没放弃跟蓬莱的合作,先是用尘世镜的碎片将我和千山隔开,继而假装被我捉住,然后跟着孔渠进入张家,偷到手指之后又故意不隐藏气息。你们是故意让我知道的,尘世镜和长明灯都在蓬莱?”
第七十五章
(七十五)
“……”孔渠艰难地抓住身下的羽毛,他的发型早乱成一团,在呼啸的北风中被吹得像一溜向南倒去的稻苗,又在迎面而来的东风中被吹了回去:“智——清——,你不是有私人飞机吗?”
智清的状况就比孔渠好很多了,因为他没有头发可以被吹。黄莺儿的背他也坐过一次,虽然已经在很努力保持端庄了,但还是忍不住抓紧了黄雀的背羽。孔渠的声音传到这里已经变得破碎,刚听到的时候智清还以为是风声,等风将他的话全送到耳边他才拼凑出一句话来。
私人飞机?
智清也很想调用私人飞机啊,但是飞机是兰若寺的公有财产,也不是他想调用就调用的,再说了,私人飞机不得申请航线吗?他只好仰头将声音顺风送过去:“还没开光。”
蓬莱仙山不在地面上,当然也不在空中,在人类的卫星地图上看不到,普通的飞机自然也很难直接飞到。确切地说蓬莱仙山应该是在人界和更高的九天之间的夹层里,是两个界面的重合点,虽然比不上九天之上的佛门那么难进,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兰若寺的飞机哪怕能飞遍整个世界也飞不进蓬莱,除非有真正修为高深的高僧开过光。
“开光?”孔渠灌了一嘴的风,赶紧闭上嘴改传音入密,灵力压成一条线送入智清耳朵里,“你们寺的飞机还得开光?——你早说啊,我有飞机!”
孔渠作为一个跨国连锁酒店的集团老总,买个飞机还是很简单的。而且他是魔道的,改装飞机不用走道门的路子,尤其是有段时间孔渠酷爱改造飞机,从世界各国请了几个退役的军队高级技术人员,差点把普通客机改成战斗机。
不管是坐什么飞机,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坐在黄雀背上灌风,再说了,黄莺儿背上可是连个座位都没装。
“哪怕带个马扎呢?”孔渠托着下巴郁闷地想,又想到方晏初把他俩派出来的时候那个匆忙赶人的样子,喃喃自语道,“他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他手上捏着一个加固了的禁锢笼子,笼子里装着梦魇,梦魇带来的那根手指被交给了方晏初。梦魇郁闷地缩在笼子里,拉紧了身上的衣服裹住自己,单薄的衣物下是已经变得单薄透明的身体。
梦魇就像是小黑猫一样,全身上下都由煞气凝成,容易被清气中和,所以小黑猫只要能得到一缕清气就能中和煞气,有望升入仙班。但是梦魇是魔,魔的力量来源就是煞气,不可能主动寻求中和,更别提跟方晏初这种级别的人撞在一起了。
“真狠啊。”梦魇捂着自己命门出的皮肤,那里已经被方晏初的手压出了一个深深的手印,丝丝缕缕的煞气从伤口处溢出。那并不是蛮力所能造成的伤,那是梦魇被方晏初的清气腐蚀而成的伤口。
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梦魇又想起了凌云殿里的那一场刑讯。对,对于梦魇来说就是一场刑讯,方晏初用他身上的清气一丝一丝地吞噬着他的力量,非但如此,还让他能够完完整整地感受到自己被吞噬的步伐。
“你还有什么没说的吗?”方晏初压着梦魇的命门问道。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梦魇,单手压住梦魇的肩头,大拇指死死按在梦魇的脖颈上。梦魇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管的搏动,一下一下,好像跳在了方晏初的手指上。
他会杀了我,真的会杀了我……
冥火之灾时,他曾远远地看过一眼圣人座下的军队,刀锋染血,摧枯拉朽地结束了一场战斗。隔着梦魇一族的天赋梦境传过来的眼神,是令人心惊的残酷凶狠。
梦魇瞳孔紧缩。渐渐感觉到自己仿佛连呼吸都交给了面前这个人,终于在方晏初的眼神之下梦魇渐渐低下头,从怀里掏出另一样东西,顶着压力艰难地举上前去:“商——”
话未出口便呕出一口鲜血,血中夹杂着接近黑色的血块。在他跟蓬莱立下合作之时的禁言咒终于发挥了效用,仿佛刀片席卷过五脏六腑,内脏被打成一块一块的碎片,随着不可抑制的呕吐动作被吐出来。
“方哥——”
“龙游君——”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孔渠和智清唰地一下站起来,近乎本能地想要站在方晏初面前。
“不用。”方晏初抬了抬手制止了两人,看着梦魇吐血,直到梦魇感觉到自己好像快把身体里的血液吐干净了才继续开口,用冰冷的声音命令道:“——我吊住了你的命,你可以继续了。”
“吊命?是什么时候的事?”当时的梦魇已经被蓬莱禁言咒搞得头晕眼花,根本想不起来方晏初到底什么时候对他做过什么事了。直到呕吐造成的麻木感退去,他才想起来自己刚进屋子来的时候,方晏初曾对他下过一个禁言咒。
难道说那时候他就知道有这一遭了吗?
圣人的力量,就如此恐怖吗?
还是说,只有这个人这么可怕?
来不及多想,他将手中的布举上前去:“这,这是,咳咳,我和蓬莱——”他不敢再提商浮梁的名字,被搅碎内脏的痛苦还让他不住地痉挛,“定下的契约,我,我帮助他们,把你引到蓬莱。他们——嗬——他们助我重整族群——”
那块布在场的三个人都很熟悉,是蓬莱特产的绢布,名字很美丽,叫云丝。据说是蓬莱仙人采天边的云彩抽丝纺织,完全是一线一线手工排的,产量极少。除了供给蓬莱内部使用职位,每年只会出产十米云丝流通。云丝几乎被大门派完全垄断,像凌云殿、兰若寺和道门这样的地方才会有云丝制的东西。
最重要的一点是云丝可以识别煞气,如果保存不得法的话一遇到煞气就会溶解,化成一缕云烟再回到蓬莱。
在梦魇手上也能安然无恙的云丝显然是经过了特殊处理的,而特殊处理的方法也简单,就是需要三位仙人的鲜血各三滴融进无根之水中,取云丝浸泡三天,这样处理出来的云丝坚韧可靠,哪怕是再强的煞气也无法溶解。
但是除了蓬莱,还有什么地方有仙人呢?
方晏初取过云丝,云丝之上空白一片什么字都没有,只有一缕金线从云丝之中抽出一小块线头来。孔渠认认真真地看着云丝上的空白,眼神不由得被金线吸了过去,抬起手来就想去抽。
“啪”地一声,孔渠吃痛缩回了手,看着方晏初透过来的眼神不禁瑟缩了一下,低声辩解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等梦魇反应过来孔渠已经挨了一巴掌了,他赶紧解释道:“金线,咳咳,金线不能抽。”
“我知道……”孔渠挠挠头,“这是一种术法嘛。”
确切地说这法术当年还是参天君研究出来的,因为寄给方晏初的东西总被玄天君和孔渠两个人截住拆开,实在受不了了就研究出了一种防盗的法术,叫金线法。远离很简单,就是在所有物件的包装纸上掺入一种金线,并在金线上施加一个不太强力的术法吸引人的注意力。金线一旦被抽出,就会触动附加在物品上的传送法术,物品会自动传送到寄送者手中。
这件防盗法术一度盛极一时,但是往包装里掺入金线这事实在太麻烦了,很快就再也没有人做了,最后只剩下参天君还傻乎乎地用这个办法。
术法简单,但胜在粗暴有效,如果不是方晏初在一边看着孔渠恐怕真的要中招了。
这是商浮梁为他和梦魇之间的交易扣下的最后一把锁,一旦打破,商浮梁就会有所警惕。
方晏初斜睨一眼孔渠不老实的手,抓过梦魇的手在梦魇自己身上划了一道,然后将那块云丝按到伤口上,等云丝吸饱了血才拿了下来。
饱吸鲜血的云丝在阳光的照射下滴滴答答地滴着血,血迹流淌过的地方显露出与血迹完全不同的白色字迹来。
方晏初看着那些字,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将云丝抓在手里,随手将梦魇塞进了禁锢笼子扔给孔渠,叮嘱道:“让梦魇带路,带你们去找蓬莱。”
“哎哎哎!”孔渠手忙脚乱地接过梦魇,看方晏初行迹匆匆忙问道,“我们去蓬莱干什么?”
“去找商浮梁,无论如何都要在他手上拿到尘世镜。记住,只有尘世镜,其他的,你们动也不要动。”
智清开口:“那我——”
“听我的。”方晏初深深看了一眼智清,“长明灯我会帮你拿回来,但不是现在。你一定要帮孔渠拿到尘世镜,如果没有尘世镜,长明灯就拿不回来了。”
方晏初的眼神仿佛有重量,压在智清眼里,也压在他心头。他已经相信了方晏初快要一万年了,那么再信一次又何妨。
肯定地点点头,智清咬牙道:“好的,我去拿尘世镜,那你呢?”
“我?”方晏初笑着挥挥手,“我跟人有约了。”
第七十六章
(七十六)
季千山早早收拾好了自己,坐在桌前喝一杯六安瓜片。这是人世间少见的好茶,茶汤清亮、香气清远,清热解燥缓解疲劳,只是不是冬日里饮的茶叶。
不过进了冬之后凌云殿就再也没有剩下的鲜茶叶可以炒茶,只能凑合着喝一喝人世间的茶叶,季千山又不擅长品茶,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对他来说只要不是凌云殿自己的茶叶其他的东西再好也都是一样的,怎么喝都觉得欠一个味。
黄莺儿出去他知道,虽然黄莺儿那小丫头见色忘义要美色不要命,再怎么说他和黄莺儿也有半截主仆之情,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告诉一声季千山。
尽管一夜没睡,但季千山丝毫不见疲惫,反而倚着方桌轻轻敲打着桌面,回想着黄莺儿临走时留下的只言片语。她的语气很急,就好像有人掐着她的脖子似的,赶时间一样地说:“我要去趟蓬莱,不知道智清大师他们要干什么,龙游君没出来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哦,来了!——我看他们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你要小心应对。”
小心应对……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师父把孔渠和智清两个人都赶走,而且是这样匆忙地行动,如果不是担忧他们的安全,那就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赶时间完成了。
师父到底知道了什么消息呢?
季千山太了解方晏初了,他这个师父可以说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典型代表,但那不是因为他不害怕,而是因为方晏初太好面子,能端着那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就端着。就连在梦里得知季千山是自爆拉回时间线的时候他都没表现出什么情绪来,现在能让他师父表现出急躁的事会是什么呢?
正想着,方晏初的身影拐过方院的抄手游廊,沿着游廊下的路转过影壁山石,步履平稳地缓缓走来。
“师父!”季千山放下茶杯,猛地站起来窜到门口去迎接他,嘴上十分乖顺,“师父,怎么也不多穿点啊,这天气这么冷,我帮师父暖暖手吧。”
“嗯。”方晏初没有推辞,顺势把手放进他手心里。就算再怎么失势,圣人也还是圣人,受到天地垂青,寒风不会摧残他,烈日也会避着他走,除非他愿意不然谁也伤不了他。
方晏初手心温热,一如冬日里的炉火一样,握在手里令人心中生暖。反倒是季千山,本来就天生魔躯不受待见,熬了一宿之后还灌了半壶清热避暑的六安茶。这情景竟不像是季千山帮方晏初暖手,倒像是季千山从方晏初身上借一丝热死了。
“师父的手比我的热哎,”季千山倒是也不挺着,干脆利落地把方晏初往里拉了一把,双手搓搓方晏初的手指,“那师父帮我暖手如何?”
方晏初同样点点头,握过季千山的手指捏了一把:“可以。”
这提议本是季千山提的,轮到方晏初捏住他的指尖时他倒是害羞了。季千山脸白,害羞的红色像是墨水一样被他的脸吸了上去,只剩下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含着水看着方晏初:“嘿嘿,师父的手好热啊。”
“那不暖了。”方晏初应声放下他的手,转而伸手去摸他的头发,手伸到一半突然停住了,握着季千山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他。
“师父,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
摇了摇头,方晏初继续抬起手去抚摸他的顶心:“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长高了很多。”
初夏季千山刚来的时候才那么一丁点高,看起来就像个才十五六的小孩,这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快要比我高了。”方晏初比着他的高度和自己相比,发现跟自己只差出了一节小指的高度。
他知道少年人长得快,但这也未免太快了点,不过半年多点的功夫,居然就长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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