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说呢,这才过去一年多,大家都没忘,这要是再过个十年,假的不也要变成真的了!那个钟咳咳,以前被拍到和他的小男友一起,那多亲密啊……”
……
一小时后,黑斗篷获准下线,剩下钟豫一个人坐在小亭子里,看着湖面眼神发直。
黑客的照片里,那个紧紧靠着他坐的人……
就是他吗?
钟豫深深吐出一口气,搓了把脸,像要把热度搓飞。
他总算想起来,那个照片里的少年像谁了,有点像邱秋。
或许不能这么说,应该是邱秋像照片里的少年。
但邱秋看起来更真实更活泼,相比之下,照片里的人则更文静,也好像……更依赖以前的他。
会是什么样的性格呢?想必是很温柔的类型吧。
如果他们曾经在一起过,少年会不会在家做饭,等他下班回来?会不会在周末打扫卫生的时候,抱怨他东西乱放?会不会精心打扮,邀请他去植物园约会?在电影院门口纠结时,会不会迁就他,选他爱看的电影类型?
钟豫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幻想,直到身边传出一声重物敲击的巨响。
原来是一群来公园踢球的小孩子,把球踢在了亭子的立柱上。
小孩子们欢呼着跑过来,抱起球,又呼啦啦跑走。
草坪鲜绿,天空湛蓝,视觉内的画面美得像童话,但钟豫却如梦初醒,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他强忍着不适冲入下线区,断开连接后直接从床上弹起,冲进卫生间,对着水池呕吐起来。
胃部剧痛,喉咙痉挛,浑身剧烈用力,让他撑着水池的手臂绷住一条条非常明显的血管脉络。
虽然从醒来开始他就总是在被迫体验吐血的感觉,但那种纯粹生理上的排异反应和从心里泛上的恶心感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现在感觉非常非常非常恶心。
一想到整个危燕区的人都已经死了,他曾经拥有的、或者说幻想着拥有过的东西全都消失了,他就感觉浑身冰冷,气管像被什么粘稠的液体堵住,喘不过气来。
有那么几秒,他似乎昏过去了,但身体本能地做好了支撑,实际看来他不过是晃了一下。
但时间足够,钟豫醒了,他把手伸到喉咙里,用指甲划破食道,猛地吐了口血出来。
下一刻,门已经被人打开,意料之中的几人向他冲来。
“我没事,”水池里的血迹明显,钟豫拧开水龙头,喝了两口,“都进来干什么,大半夜的。”
他语气轻松,被水冲过的脸还有点睡意。
值班的实验员松了口气,上前一步道,“算算时间,确实会在近期发作。身体没有其他不适吧?”
“嗯,习惯了。”钟豫说。
此时叶文聿披着外套匆匆赶来,进门后见钟豫好好站着,脸色明显好转。
“散了散了。”钟豫冲他摆摆手,“没问题我要睡觉了。”
叶文聿回头,对实验员们示意,一群人才得到许可般离开了。
“你也回去。”钟豫对叶文聿说。
“是么?不想和我说说话么?”叶文聿笑了笑,把外套重新穿好,“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心情不好?”
钟豫看了他几眼,撤下笑脸,揉了揉眉心。
“危燕是怎么没的?”
“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叶文聿叹气,“虫族来得太突然,第二十六区又在联盟最外围,信号容易受阻。等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没救了。我们王庭宣布对此负责,只是利用了民众的恐惧心理,你也知道,如果不给一个理由,普通人会对目前的最强防御技术本身产生怀疑。”
钟豫:“天下大乱。”
“那会是真正的天下大乱。无差别恐慌是非常可怕的社会状态,那时人类会从有序转为无序,会从受害者变为加害者。”叶文聿在钟豫身边坐下,声音轻柔,“当然,我们也不是没有私心。这是一个绝佳的立威机会,错过了等一万年也不一定会有……仿佛是上天在冥冥之中希望你成为君主,成为领导人类文明的先锋。”
钟豫没说话,也没看身边的人。
叶文聿无奈道:“知道你难受,那可是几亿人命。任谁听了都会害怕的。在这一点上我还挺庆幸你失忆了,毕竟第二十六区还有很多你认识的人,一下子都……”
他说着,伸手覆上钟豫微微握拳的右手:“……但那些都过去了,好吗?人总要向前走,而现在,你有我,有我们王庭。这里是你的新家。”
“嗯。”半晌,钟豫这样答道。
——
危燕区,灯塔指挥部。
“蒋却!”道格拉斯冲进来,一把攥住熟睡的少年肩膀,前后使劲儿晃,“你还要睡多久!?起来嗨啊!”
蒋却宛如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起——来——嗨——”道格兴奋地在他耳边喊。
“……”蒋却睁开眼睛,一脚踹在道格小腿上,后者的脸立刻像桌面俯冲,差一点就撞上了。
“靠,谋杀吗?你这会儿说不想去,待会儿醒了又要怪我没叫你。”道格撸了把短发。
蒋却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行了行了,走吧。”
距邱秋成功地将星图复制回来已经过去两个月,整个危燕区自上至下,所有人齐心协力,终于重新确定了行星的前进方向,并重建了动力设施。
如今,这颗名为“玄武”的人造天体,再一次离开了天然引力场,向着联盟所在的星域开始航行。
底下的民众都十足辛苦,上面的技术人员更是不眠不休。
蒋却感觉自己有十天没正经睡过一觉,每次醒来,都觉得之前是晕过去的。
任务成功之后他连一步都懒得动,直接趴在终端前睡了。中间迷迷糊糊时似乎听人说要办庆功宴之类的……原来不是做梦啊。
他甩掉身后碎碎念的道格,表示要先回去洗个澡。
“在楼下大厅哦!”道格远远喊道。
蒋却挥了挥手。
老爸失踪一年多了。蒋却冲凉时无端想到。
事到如今,他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想起来还是会很痛苦,很后悔,但已经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如果注定要分别,那么分别前几天闹的别扭,一定没有他们相处的整个人生来得重要。
蒋却从浴室出来,在衣柜里挑挑拣拣半天,最后认命地拽了件平时最常穿的T恤套上了。
庆功宴,应该不会太正式吧……他想。
然而一到会场,蒋却立刻尴尬无比。
假花编成的拱门仿佛在搞婚礼,两旁还有漂亮的姐姐迎宾,几位老实验员正装笔挺,昂首阔步,那走路姿势简直像要上台领奖。
“……”蒋却站在会场外,正思索着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巴掌。
“进去啊!愣着干啥?”阿虎嗓门大而不自知,他俩立刻收集了一堆视线。
“嘘——”蒋却头上都冒汗了,“那什么,没有着装要求吗?”
“什么装?”阿虎疑惑,“不就是吃顿饭吗,带着肚子来就行了。”
白小旭在后面进来了,叹了口气说:“就你这样还写诗呢?我真怀疑你以前读者的品味。”
“对对,就你文笔好。”阿虎不满地回头,“大评论家,我们草根文学配不上你。”
两人一边呛声一边进去了,蒋却看了高明一眼,顿时觉得这位门神一般的叔叔令人十分安心。
“走吧?”
“好啊。”高明愉快地回答。
宴会开始前,文劲上台进行演讲。
因为要面向全危燕直播,文劲前所未有地做了一套正经造型,西装套裙,淡妆,头发温柔地披散在肩头。
蒋却身上一阵一阵地冒鸡皮疙瘩,实在是看不下去,就找了个有餐台的角落,准备等一会儿上了菜,第一个拿东西吃。
这么想的显然不止他一个。
“邱秋。”蒋却打招呼。
邱秋笑起来:“听说有很多好吃的。”
台上,文劲的讲话还在继续。
“……我们无意去恨,也无意追责。今天我们能站在这里,已经是一个奇迹。”
“我们怀抱着对奇迹的敬畏,追求着应该属于我们的平静生活。这是每个人类,都应该拥有的权利。”
“我们理智而温柔,我们平等而慈爱。我们始终期许。”
“……”
蒋却听着听着逐渐适应了,嘟囔了一句:“还挺感人的。”
“是吗。”邱秋说。
“肯定不是劲姐自己写的稿吧……”蒋却说,“但是偶尔弄个正经宴会也不错。”
十分钟后,直播结束,乐队敲响架子鼓,头顶灯光开始闪烁。
蒋却:“………………”
说好的正经宴会呢!
第103章 “……根据探测器分析……
酒过三巡, 宴会厅里的人散了一半。
乐队奏响了温柔的弦乐,灯光也柔和下来。
白小旭告别了一个朋友,四处张望一番, 来到自助区,挑挑拣拣拿了一杯布丁。
布丁做得一般般,在他这位三星食评人的眼里,也就是自助餐的水准了。
“好吃吗?”身边有人问。
白小旭抬头,见是道格拉斯。这位道格同学在这一年也断断续续和他有联系, 他几次去到灯塔看望邱秋时都是道格拉斯带路的。
“还行。”白小旭实话实说,“从用料到做法都不讲究,估计让邱秋来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道格摸了把头顶, 也去拿了一份,和他一起靠墙坐下。
“你这是还没习惯吗?都这么久了,”白小旭问,“不喜欢短发就别剪了呗。”
道格又摸了一下:“总觉得得转换转换心态, 不然撑不下去。”
白小旭不是他们管理办的人,没再多嘴,问道:“钟豫的事公布出去了吗?”
“在说了。”道格咬着勺子, 含糊地叹了口气, “总要说的。”
危燕向联盟靠拢, 迟早有一天会与之接轨,信息互通, 所有人都会知道钟豫现在的身份和立场。
虽然害怕民众知道以后的反应,但如果现在不公布消息,将来从其它渠道贸然得知,大家的反应会更大,也更不好控制。
“通知的语气柔和一点, 多放几句猜测,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大家会更好接受吧。”白小旭说。
“上头也这么说,还说幸好有邱秋在。”道格说。
“嗯?”
“邱秋可是拯救了我们所有人的救星嘛,这件事早就被公布出去,现在大家也都接受了。如果他都不说钟队坏话,大家当然也没理由抱怨什么。”道格解释道。
世界变得好快,白小旭想着。
邱秋被无数人害怕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一转眼已经成了英雄。而曾经的英雄,已经被蒙上了阴影,姿态不再光鲜。
“当然,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只是做个准备而已……能不能回去还另说呢。”
道格又开始发愁,眉毛一耷拉,顿时又变得很像第一次来恶魔食府时倒霉蛋的模样了。
“你想啊,王庭千方百计把咱们灭了,现在咱突然活了,还活蹦乱跳的,他们会老老实实放我们回来?当然,咱们的消息要是已经被一般民众知道了,他们也不敢再灭我们一次……可万一王庭先收到消息,采取什么措施呢?”道格碎碎念道,“那可完蛋了……”
白小旭听得一头黑线:“那要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啊,”道格垂头丧气,“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不回去死路一条,回去还有一线可能,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齐齐叹起了气,与填满悠扬弦乐的欢乐宴会厅格格不入。
宴会厅中间有几对舞伴正在跳舞,舞姿糟糕却笑得很自信。
视线穿过他们,乐队旁边有对身高差极大的搭档,一支舞跳得像在耍杂技。道格拉斯定睛一看,原来是高明和蒋却,阿虎在旁边举着终端一边笑一边拍。
乐队鼓手正在休息,手里端着一杯蓝色饮料,和他对话的漂亮妹妹长得很像青青……那根本就是吧。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笑得十分暧昧。
“嘿。”
道格拉斯被白小旭戳了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文劲坐在窗台,何桃反身坐在她腿上。
这是喝多了吗?
道格感觉有些恍惚,好像很久没看到她们私下交流了。过了一会儿,何桃把脸埋到了文劲胸口,好像在哭,道格看见她肩膀抽了抽。
“……”
道格和白小旭一起尴尬地收回视线,不约而同地转到另一个方向,这一眼就看到了邱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开了窗户,独自一人坐在灯塔外墙凸起的某设备上。
没有月亮的危燕区,只有夜间照明闪耀着,仿佛黄色的星海。
邱秋独自一人看着外面,手边放着一盒吃了一半的奶油塔。
不再像以前那样胡吃海喝的邱秋让白小旭觉得很别扭,就好像谁亏待了他一样。虽然邱秋和他解释过现在的状况,但白小旭接受得很艰难。
“怎么一个人呆在那儿?”白小旭说着,站起身来。
“别去,”道格拦住他,“让他自己呆会儿吧。男人嘛,总需要一点与自己独处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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