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你的战舰送去俱乐部检修,连控制器一并带走了,有没有带回来我也没注意。现在看来,应该是他们留下了……”
“操!我去找陈教练!”肖炀怒火嗖地腾起,攥紧拳头猛地站起来。
“哎,”肖母忙拉住他,柔声说:“炀炀,别激动,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肖炀脚步一顿,一脸震惊地看着肖母。
肖母循循善诱道:“你看,首先,那孩子也没什么事;再者,学校也没追究你的武器违规了不是么?……你教练的想法我能理解,当时那种情况下,哪怕你赛后因为误操作被警告,也好过和一个两百名的同学打成平局。”
说到这里,肖母为难道:“……要知道,表演赛里平局是不能晋级的,你作为年级第一,我们肖家的年轻一代代表,也是俱乐部的招牌,却第一轮被淘汰……那问题可就太严重了啊。”
“可是、”肖炀还想再说。
“炀炀,你还小,不懂问题的严重性。”肖母打断他,稍稍严肃了些:“如果你被淘汰,别人不会去探究理由。他们不会想要了解你是不是其实很有实力,不会知道对手那个小孩投机取巧,不会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狡猾的战术拖延时间……他们只会说,你和一个年级两百名的小孩打成了平手,不过如此啊。”
肖炀:“……”
“如果那个小孩能走到最后,还能说是一匹隐藏的黑马,可他能吗?昨天的比赛我也看了,那小孩明显就是实力不行,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这样的人,将你拉下了马,以后别人会怎么说你?说我们肖家?说俱乐部?”
肖炀沉默了。
肖母看了儿子一会儿,见他不再反驳,似被说服,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是你教练那边不对,我回头会和他们沟通的。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按键不是你按的,你那个同学也没事,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肖炀嘴唇翕动,半晌才问出一句:“……为什么必须要拿第一?”
“……”肖母有些惊讶,又有些为难,考虑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还小,很多事牵扯颇大,我们没和你说,也是怕影响你。现在的你不用管那些,好好学习就行。”
“和危燕新闻里的几件大事有关吗?”肖炀问。
肖母没说话,代表默认。
“好了,”肖母任由他沉思了一会儿,拍拍他肩膀,笑道:“回学校吧,早上还有颁奖典礼呢。我们的主角怎么能缺席呢?”
肖炀勉强扬了扬嘴角,转身离开,踏出肖家大门的一刹那,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无论他们说得多轻巧,肖炀也无法释然。
那可是一条人命!
就算有防护罩,就算有弹道偏离,就算现场紧急处理机制完善……谁能保证最坏的情况一定不会发生!?
万一呢,万一那个道格拉斯真的死了呢?
他们也会轻飘飘地来一句“这是意外”?
然后用“反正又不是你动的手”来安抚他!?
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了!?
肖炀深深震动,在车门前站了很久,没有坐进去。
他脑子一片混乱,噩梦里的场景像要钻进脑壳里跳舞似的,再次一幕幕闪现。
要说出去吗?
找谁说?
又能和谁商量一下?
在尽量保全自己和家人的前提下……?
肖炀浑浑噩噩地钻进车里,开了自动模式开往学校。
礼堂中的音乐声早已响起,他最终也没有进去,独自在操场边徘徊。
典礼结束后,假期正式开始,他看见来往的军校同学路过操场。拎包就走的,收拾行李搬宿舍的,结伴出去吃饭玩乐的……
有些眼熟,有些则不认识,大多都笑着。
肖炀不受控制地想象他们死在自己的炮筒之下,上一秒还灿烂的笑脸立刻变得惊恐,蒙上血色,残肢乱飞。
他知道自己出了点问题,但他控制不住,他就这么坐在操场边的阴影中,无视了终端发来的各种消息,直到太阳隐没。
中心区,灯塔闪耀。
它高耸入云,无论在哪里,抬头就能看到。
那里驻扎着联盟军队、运行着监控虫族进攻的警报系统、全套逃生系统随时待命。
它守卫着一颗星球的生命线。
肖炀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有一天也会入伍,或成为守卫灯塔的一员,或加入机动部队,在一线对抗虫族。
可现在,他想,我配吗?
远处飘来一阵熟悉的乐声,肖炀循声望去,是隔壁综大传出来的。
他惊觉,今天是平安夜,综大在开舞会。
在首都星,所有的机构在圣诞都是放假的,但危燕区东方人更多,假期定在了元旦和春节。
肖炀站起身,遥遥看着隔壁灯火通明。
他忽然想起邱秋那双眼睛,以及邱秋背后的钟豫钟少将。
他没有勇气一个人去管理办,但或许可以私下找钟少将说明情况?这样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
肖炀挣扎片刻,做下决定,当即小跑冲向隔壁综大。
圣诞舞会让整个综大热闹得像集市现场,彩灯在半空交织出星星形状,四处都在闪光。
肖炀在人海里转着圈,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呆愣在圣诞树下时,总算看见两个有些眼熟的。
“哎?这不是隔壁那个大兄弟……吃了蜜雪的饭吐出来那个。”路人A一脸惊奇。
“……”肖炀额头冒出青筋。
“咋了大兄弟,还来找蜜雪啊?她在大厅呢,和她哥跳开场舞,金毛脑袋可显眼了,你准能找到!”路人B嘴快道。
“不是我说,大兄弟你可真有勇气,蜜雪长得是漂亮,但那性格……嗯……”
“不是。”肖炀黑着脸打断他俩说相声:“我想找邱秋,在哪儿?”
“啥!?”路人组齐声问:“这就移情别恋啦!?果然还是胃更重要啊——”
肖炀:“……邱、秋、在、哪、儿。”
“噢噢,”路人A道:“没来呢!”
“对啊,不知道在哪儿,陈啸他们还发消息问了,也不回。”
“可稀奇了,今晚可是有自助餐啊,真不像他。”
“听说系里老师亲自下厨,他一定会来的!”
“……谢谢。”肖炀咬牙:“那我再等等。”
三小时后,舞会散场,肖炀憔悴地站在操场上。
……人呢!?
第65章 “那……我能再尝你一口……
五小时前, 管理办。
傍晚下班时间,钟豫正两脚屈屈盘着,双手抱胸, 仰着脸睡得人事不知。
忽然间办公室门一响,文劲冲进来,一掌拍在他桌上。
“下……班……了。”文劲凑得极近,阴森森说。
钟豫一睁眼就被她超现实主义的夜店妆容吓了一跳,往后仰了仰:“什么?下班了你走啊。在这儿闹鬼呢?”
文劲:“你、也、走。”
管理办最近确实挺忙, 但钟豫参与度还是前所未有。每一次排班都要参与,不该他守的地方也要守。
好容易告一段落,今天实在没他什么事儿了, 但他有家不能回,决定呆在办公室睡觉。
钟豫眯眼:“怎么说话呢?老子爱呆哪儿呆……”
话音未落,面前寒光一闪。文劲反手抽出一把砍刀,唰地插进桌板里, 面露反派式凶光。
“……”
钟豫把所有话都咽了下去,默念大儿不孝,手插着兜, 讪讪出了管理办大楼。
太阳悄悄隐没, 老北风呼啸, 钟豫在门口头疼地徘徊了一会儿,不知道往哪儿去。
悠扬的圣诞音乐从综大的礼堂顺风飘来, 他循声晃到学校侧门,看到不少穿着打扮精致俏丽的年轻人进进出出,很热闹。
钟豫口中呼出白汽,就那么看了一会儿,脚步一转, 往隔壁灯塔走去。
灯塔作为抗击虫族最前线的军事设施,全年无休。
区区一个圣诞节,和它更是没关系。
钟豫对这地方熟的很,毕竟全联盟无论哪个星球,灯塔的结构大体都一样。他作为管理员,打着“视察慰问”的旗号,更是逛理直气壮。
他先在军部晃了一圈,收获了一袋儿瓜子,两盒柿饼,一个快餐店赠送的玩具水晶球(某连长倾情相赠说是会带来好运)……然后往上,到了异常信息监控部门。
这里的研究员和驻军不同,大多在危燕区拖家带口。
今天大小也是个节,研究员值班不容易,钟豫就挑了个管大气监测设备的幸运爸爸,让他回去陪女儿,自己替他值一班。
这位幸运爸爸闻言千恩万谢,脚步跟踩了滑板似的呲溜一声跑出去。
钟豫笑笑,和另几位研究员随口瞎聊了两句,从他座位上翻出几本书。
《怎样满足青春期孩子的心理需求-一生必备一本的实用工具书》。
钟豫随手翻了翻,扔到一边,又掏。
《秋季美妆大赏》、《悦己潮流》、《她永远是对的。她如果错了,参考第一条》、《怎样晾晒你的小棉袄》……
这都什么!?
钟豫嘴角抽了抽,感觉这位简直是二十四孝舔狗爹,做爹做得没尊严,有什么意思……
他一边想,一边又把这堆书一字排开,最后面无表情地拿起那本青春期孩子的心理需求,举起来看。
这破书委实催眠。
钟豫最近特别容易困,这会儿也不强撑,看了三页,书往脸上一盖,睡了过去。
意识陷入混沌。
先是有大片大片的墨迹晕染开,像是有人在一缸清水里洗毛笔。思维随着水波忽上忽下的飘荡,而后被丝丝缕缕的黑色线条缠绕,收紧。
他看见了小时候的家。
普通的陈设,普通的父母。他养过一盆听说极好养的牵牛花,后来没养好,死了,剩了个空盆,和上面插着的支架。
转过身,他忽而站在自己上学时常呆着的走廊上。
耳边很吵,吵得模糊不清,他扒着栏杆,和身边的好友说笑话。
操场边上有个双杠,某天突然被漆骚气的橘红色,无论多灰暗的阴天,都极其刺眼。
他骂了一句傻逼搞的这么丑。身边的朋友们忽然哈哈大笑,说是他们弄的,就想污染老大的视线,看他反应。
钟豫看见好几张笑脸,笑声粘稠。
不一会儿,他们相继就泡在了鲜血里,冒出一个个噗噜噜的气泡。
失重的感觉伴随视线的下沉,让人非常不舒服。
钟豫从没和人说过,他非常讨厌失重,生理反应已经在无数次日常训练里被磨得丝毫不剩,但心理上的不适永远无法彻底消散。
他坐在战舰的驾驶舱里,四周没有半点声响。眼前是一片宛若禁止的宇宙,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漂浮着。
虫族、人类。伙伴、敌人。
一个接一个像泡沫一样炸开,消失,湮灭在四维中。
他渐渐难以感受到手和脚传来的知觉,仿佛被一点点冰冻或者石化。
有什么软软粘粘的东西从他后背攀上来,从脊椎爬到肩胛骨,来到脖颈、耳后,路过处留下一点水迹。
痒意覆盖的面积越来越大,直到余光中出现一张天真可爱的脸。
“哥哥。”邱秋笑着,口中呼出热气,脸上表情生动。
下一秒,邱秋反着坐在了自己大腿上,脸对脸,几乎要贴上来。
“哥哥。”梦中的邱秋又喊了一声,低下头,伸出小舌头,在他十指关节处舔了舔。
钟豫知道他在做梦。
邱秋从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更不会用有些粘腻潮湿的语气说……
“钟豫哥哥,你做梦也想我啊?”
“你这样想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具体是怎么想的?”
“是这样吗?还是这样呢……”
小怪物的双手软软环住自己脖颈,带着情欲的动作令人呼吸急促。
声音忽近忽远,渐渐就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了。
钟豫只感觉搂着他的手不断收紧,再收紧,勒住咽喉,肋骨。
呼吸逐渐变得困难,他下意识干呕起来。
“啊,下雪了!”
身后不远处传来兴奋的人声。
钟豫一个激灵,手指抽动,从梦里惊醒,拉出一口长长呼吸。
缓了几秒,他才把盖在脸上的册子拿开。
“钟少将,看啊,是雪!”一名穿白色制服的年轻研究员小跑过来,手腕上终端还在响。她边说边指向环形视窗,神情兴奋。
钟豫循声向外看。
白色雪片在漆黑夜幕里飞得十分清晰,轨迹细密。
监控部门的值班室在灯塔极高处,就在云层下方数米,这些纷飞雪片几乎在头顶形成,而后贴着脸飘落。
与在地面上看到的不太一样。
整座灯塔都因为这场雪被激活了。
不仅身边这位年轻的研究员在喋喋不休地制造音效,四面八方的终端消息提示音更是此起彼伏,还有不少接了通话的,非常热闹。
“哟,稀奇啊,”钟豫挑眉,声音微哑地笑了一声:“气象局今年怎么肯下雪了?”
研究员姐姐穿着白色褂子,撑着监控台,脸快要贴到视窗上了:“不知道啊!我刚刚听了一耳朵八卦,说是气象局今年来了几个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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