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景祁告别林重羽后,回到冷芜峰,去找洛晚书。
洛晚书之前在闭关,景祁算着时间他应该出关了,于是抱着一坛酒去等洛晚书。
在洛晚书门前,他找了一棵树,席地而坐。等着等着,忽然心痒难耐,他把从林重羽那儿忽悠来的画拿了出来。
摊开画册,景祁就笑了。
这的确是洛晚书所画。
他和洛晚书从小一起长大,从同窗到成亲,自然对洛晚书万分了解。洛晚书的字迹和画风,他一眼就能认出。
洛晚书和他这个纨绔不一样,诗书画论,每一样拿出来都是叫人望尘莫及的。
状元也分个好歹,洛晚书是状元中的状元,说是文曲星下凡也不为过。
景祁嘴角弧度越来越大。余光瞥见那坛酒歪了点,赶紧扶正抱了起来。
他摔个跤,或者缺胳膊少腿都不打紧,给洛晚书的东西那是一定要护好的。
洛晚书喜欢喝酒,景祁如今事事顺着他,怕他被劣质酒伤了身,每年都会四处寻好酒送给洛晚书。
洛晚书以前就爱喝酒。大约没有哪个文弱书生如同他这样嗜酒成性。
景祁刚成婚时心性不定,爱玩,斗鸡走狗样样精通,其他却处处被庶弟比下去。偏偏如此还不开窍,总与狐朋狗友厮混,不思进取,且时常夜不归宿。
洛晚书处处都好,唯一不好的,便是热衷于劝学。方式更是层出不穷。
有一回,他与京城其他几个有名的纨绔混到清晨才回来。
他回来时心虚不已。
天色微亮,晨间湿气重,他轻手轻脚地爬窗进了洛晚书的房间。
没人。
他心下一紧,然后在院子里发现了洛晚书。
洛晚书一身白衣单薄,趴在凉亭里的石桌上。周围七零八落的躺着几个酒坛子。冷风吹在他身上,孤零零的身影透着几分寒凉和空寂。
他睡着了,却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秀长的眉微微蹙着,眉宇之间笼罩着疲惫和痛苦。
景祁走近,洛晚书忽然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你回来了。”洛晚书起身看他,嗓音沙哑,神情之中有着倦意。
洛晚书又皱了皱眉,却是笑道:“酒还真不好喝,宿醉之后头疼得厉害。”
景祁也皱眉:“那就别喝了。”
“好,你来了,我就不喝了。”
“你这话说的,我要是不来见你,你就一直喝酒?”
“是啊。”洛晚书站在清冷的晨光中,开玩笑似的说,“所以,别再不回来了。”
景祁怕他再不要命地喝,连忙答应了下来,等看见他眼中的促狭之意,景祁才知道他是逗弄于他。景祁生气,却又无奈,以后虽则依旧纨绔不改,却再也不敢彻夜不归。
他曾以为,他的人生轨迹就这样下去了,有个聪明能干的弟弟,撑起家业,有个合心意的妻子,偶尔与他耍心计。他随心而为,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以为,他比旁人通透快活。直到,庶弟狼子野心,迫害于他。
……
开门的声音响起,景祁心一惊。往事如鸦雀惊散。
他抱着酒抬头去看。
洛晚书的魂魄借的是一个女子之身,唇红齿白,虽不如洛晚书本身的相貌惊艳,却也是个美人。
虽是不同的样貌,但景祁还是从洛晚书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神采。
这就是他的晚书。
“晚书,你出关啦。你看这是什么?”景祁献宝似的说,“魔域的陈酒铺子出来的酒,绝对的好酒。”
洛晚书眉眼冷淡,扫了一眼那酒,然后视线一转:“那是什么?”
景祁顺着洛晚书的视线看过去,大惊失色。
那是他从林重羽那儿哄来的晚书的画!
“没什么!”景祁连忙去收画,但迟了一步,洛晚书已经先出手了。
那画卷起,飞到了他的手中。
景祁傻眼了:“晚书……那是我的画……”
洛晚书展开画卷。景祁的声音瞬间没了。
“哪来的?”
景祁老实交代:“林……宋络安。嗐,其实就是林重羽。”
“怎么说呢,虽然它是你画的,但这画现在的确是我的。”景祁厚脸皮道。
洛晚书冷冷看了他一眼,景祁顿时又没声了。
“他人呢?”
景祁一怔:“谁?”
“林重羽。”
“啊,这个……”景祁道,“他托我送他去见他师尊,然后以这幅画作为报酬……”
“所以,这画……”景祁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近于无,“应该是我的……”
洛晚书拧眉:“你就这样把林重羽送过去了?不是说公孙陵去深渊之下了?”
“回来了。”景祁对洛晚书道,“而且找到了幽骨草。”
第三十八章
洛晚书垂着眼睑, 并不再言语。
景祁还惦记着那画,不过转念一想,洛晚书不想给那就不给, 随他心意就是了。
“公孙陵从林重羽死后就一直在寻找幽骨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林重羽都复活了还要接着找……”景祁话音一转道,“晚书, 公孙陵能在深渊之下找到幽骨草,我们或许也可以……”
洛晚书射过去一道冷飕飕的眼刀:“谁跟你我们?”
“……”
景祁不敢再说话, 很怂地看着洛晚书, 眼神委屈。
洛晚书嘴唇紧抿, 然后移开视线:“别跟着我。”
说罢, 洛晚书落下一道冷冷的视线,便要往前走。
然后被人拉住了手。
洛晚书心一滞, 语气没有起伏道:“放手。”
景祁比洛晚书现在的身体要高很多, 但他的气势着实比不过洛晚书。
他刚刚上前去拉手已经是拼着一死的勇气去拉的。
所以洛晚书轻轻一说,他就不敢再放肆。他生怕洛晚书会因此而离他更远, 本来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够疏远了。
他半张着嘴, 想说点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洛晚书没理他,径直回到了屋里。
景祁孤零零站在门外,抱着酒一动不动, 不得不说,看起来还挺惨。
但没过一会, 门又被打开,洛晚书满脸忿色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景祁又惊又喜又担心,连忙问道:“晚书, 怎么了?”
洛晚书把那幅画展开, 一抖, 从里面又掉出一幅画来。
这幅画……很直白。
景祁目瞪口呆,看着这幅画被洛晚书烧了个干净,连灰烬都被洛晚书随手招来的一阵风吹散,一点不剩。
洛晚书咬牙道:“姓景的,你胆子变大了啊?”
“没有!不是!你听我说……”
洛晚书才不听他的。
一刻钟后,景祁青紫着一张脸倒下了。
他躺在地上,地上的枯叶被风卷起,盖在了他的脸上。
他现在身上哪哪儿都疼。
洛晚书还真是一点没放水。
景祁抬起动一下就酸痛的手把脸上的叶子拿开,冷风呼呼地吹。
林重羽,你害我!
*
在人界的林重羽忽然打了一个寒战。
公孙陵以为他冷,便用法术让屋子里温度升高了一点。
屋内瞬间暖意融融。
兰白看着这一幕有点奇怪,这里都是修真之人,天气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影响。
尊主这一行为看起来有点蠢……
不过兰白不敢说。
他看似专心地听林重羽说着去他家的安排,然后附和点头,形成就这么定下了。
林重羽想去兰白的家见他的爹娘,主要是想打听兰白是怎么来他家的,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稍作休息后,他们便准备出发。
兰白走了两步,往公孙陵的方向瞧了瞧,又凑近林重羽想与他说悄悄话。
林重羽:“……”
你可千万别再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了,你再怎么用隔音的法术,师尊还是想听就能听得到。
林重羽全神贯注地盯着兰白,进入了高级警戒的状态。只要兰白一说不对劲的话就赶紧捂住他的嘴。
只见兰白缓缓靠近,低声道:“尊主要跟着我们啊?”
林重羽舒了一口气,然后说:“对啊,怎么啦?”
说起来,他最近一直都和师尊在一块,几乎形影不离。
估计连夫妻都没有这么亲近吧?
不过很快他又颓了。
那还是比不过夫妻的。
夫妻至少晚上会同床共枕,而不是明明在一个屋子里,在漫漫的长夜里,一个装睡一个打坐修炼。
前段时间,通过和小离的交流,他也明白了,魔族的血统除了出身和体征不一样,其他都是和人类一样的,只要化作了人形的话。
不过每个族类的天性还是会有很多的不同。有的族类逞凶好斗,有的族类以和为贵,有的族类就十分咸鱼。
林重羽曾经问兰白:“翼龙一族的天性是什么?”
翼龙是公孙陵父亲的族类,公孙陵继承了他父亲一半的血脉。
对此,小离给了他三字真言:“不知道。”
小离说:“你们人类敢去揣测帝王的性格和心里的想法吗?胆敢揣测魔尊的天性,你不要命啦?你的族类等级比我还低,怎么胆子这么大?”
林重羽怕在小离跟前暴露自己不是魔族的身份,没有再问下去。但是,他还是相当在意的。
魔族血脉的封印解除后,师尊的性格越来越难以捉摸。
明明在魔域,师尊还相当……咳咳,相当色。几次撩得林重羽面红耳赤,让他一度怀疑翼龙的天性是繁衍……
怎么到了人界,师尊就清心寡欲起来了呢?
林重羽心中暗叹,无奈地摇头。
兰白当然不知道林重羽此时心中千回百转的想法,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顾虑:“如果尊主要一起,我怕我还没到家我就得犯心脏病……”
跟林重羽混久了的兰白学会很多诸如“心脏病”之类的词汇,林重羽听着倍亲切,感觉遇到了老乡,甚至想当场跟他结拜。
凤衍双结义,横扫修真界!
不过兰白亲切归亲切,他不能就这样听了他的意见,要是不和师尊一起,他哪哪也不想去。
就想摊在床上,等师尊什么时候相通了上。
又是消极怠工且某方面很黄的一天。林重羽放弃治疗了,他觉得简直太太太太太色了。
怎么会这样呢?
林重羽有点惆怅。
他对兰白道:“放心,心脏病没那么容易犯,你这最多会心率过高导致猝死。不过我看了,你还年轻,身体也好,多半能活到你家。”
兰白有点迷茫:“什么意思?”
林重羽正满心惆怅,没有解释。
兰白还要再说点什么,便感觉到身后凉飕飕的。他侧头一看,就见公孙陵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虽然尊主很平静,虽然尊主一句话没说,但兰白还是从公孙陵的眼睛中读到了他的意思。
——想活命,就闭嘴。
好吧,这是兰白自己脑补的。不过他没敢再问。
大佬跟着就跟着吧,多亿点点战力挺好的。
*
兰白的家在一个离京城不远的月河城。
城外依山傍水,入了冬,山色灰白,连绵的稻田之上覆盖着冰雪,隐约可见枯黄的稻秸秆。
林重羽一行人御剑从一处人烟稀少的林子里落地,朝城里走。
“有点奇怪。”兰白皱眉,“你们不觉得太安静了吗?”
林重羽:“是有点。”
他环顾四周,然后目光停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那是……”
一具尸体的残肢,皮肉剖开,鲜血淋漓,形状可怖。
更令人心惊的是,往前一段路,又是几段碎尸。
林重羽瞳孔收缩,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远处城门禁闭,但这对修真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林重羽跃上城墙,才将将站稳便被落地不远处的某个士兵的残尸吓了一跳。
这个士兵死状凄惨,似乎是被某种野兽咬碎分尸后残余下来的肢体。
他抬头眺望城内,有被眼前景象震惊到。
月河城内死寂一片,砖墙屋瓦坍塌,残雪铺在废墟之上,萧瑟荒凉。
这里变成了一座死城。
“怎么了?”兰白心内惶惶,紧跟着也跳上城墙,定睛一看,脸上霎时变得惨白。
“别担心。”林重羽对兰白道,“我们先去你家看看情况再说。”
只有祈祷,幸运之神的眷顾,兰白的父母能平安无事。
*
兰白在前面带路,在废墟残垣、血肉遍布的街巷之间穿行,最后停在一个朱门大院之前。
这一处与别的地方相比还算保存完好,林重羽微松了一口气,与公孙陵对视一眼,然后拍了拍兰白的肩膀。
兰白从进城开始就一直脸色惨淡,此时也心情松了点,只不过脸上仍旧满是放担心和不安。
他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等了好一会,也没有任何动静。回应他们的只有冬日冷风哭号的声音。
他们都已经明白,这里并没有神的眷顾,和城内其他地方一样,出事了。
兰白手指都在颤抖。
林重羽看着他,默然不语。他并不擅长安慰人,不知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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