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没有漏网之鱼。”徐怀文眼底难掩兴奋,走到傅南陵身边,躬身说道:“殿下,请移步,容下官将当年之事详细说于殿下听。”
傅南陵看了一眼季翎岚,道:“便到客房一叙吧。”
刘曦和高斯对视一眼,身子一跃便上了房顶。其余四人便一起进了客房,因为没有椅子,傅南陵索性坐到了床上,季翎岚站在他身边,高斯守在门口,而徐怀文则站在了对面。
徐怀文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叩首,说道:“下官宏县县令徐怀文,参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傅南陵也正了神色,与季翎岚见惯了的软萌完全不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上位者的气势,如果不是同一张脸,季翎岚不会认为这是同一个人。
“徐大人平身吧。”
徐怀文稍稍直起身,却没有站起身,道:“殿下,下官罪孽深重,请殿下容下官跪着回话。”
“准。徐大人有何话,现下可以说了。”
徐怀文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昭明十六年,宏县大旱,颗粒无收,百姓苦无粮食充饥,下官连续数日上书朝廷,终于等来朝廷下派赈灾钱粮的消息,下官尽量安抚受灾民众,劝说各粮行、富商捐钱捐粮,甚至自己出钱购买,分发给百姓,以解燃眉之急。可这是个无底洞啊,下官等了一月有余,依旧没见到赈灾粮下发。眼看着家中钱粮皆无,就连饮水都成了难题,城中百姓更是有饿死之人出现,下官便知等不了了,便赶去宁城布政司,询问赈灾粮的下落。可下官去了三次,每次守门的差役都将下官拦在衙门外,不说布政使大人,就说布政司的人,除了门口守门的差役,下官任谁都没见过。”
见徐怀文停下,季翎岚忍不住问道:“后来呢,徐大人一直没见到高瑾么?”
“没错,就是高瑾,他不仅不配为官,更不配为人。”徐怀文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愤恨,接着说道:“下官接连三次吃了闭门羹,便知晓是高瑾不想见下官,于是下官便守在高府门口,守了两日两夜,终于等到了高瑾,下官冲上去拦住了他的轿子,询问赈灾粮的下落,却被高瑾的手下不由分说的打了一顿,羞辱般的将一袋大米倒在了下官身上。下官爬起来,不顾羞辱,将地上的大米一粒不落的装进米袋,下官也顾不得什么文人的傲骨,这是粮食,能救命。”
“徐大人,您……”季翎岚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怀文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下官不能就这样回去,宏县的八万百姓正等着下官救命,下官在心里暗暗发誓,即便被人打死,也要带回赈灾粮。又是半月过去,下官终于顺利进了布政司,高瑾对下官百般示好,言说之前是下人有眼无珠,不知下官身份,才做了冒犯之事云云。下官心知肚明,也不计较个人得失,只要能带回赈灾粮便可。高瑾很爽快,拨下了赈灾粮,由下官和京都来的禁卫军一起押运至宏县。下官顾不上其他,连忙组织派发粮食,每家每户一石白生生的新米派发下去,百姓甚至来不及尝尝味道,就被布政司连同提刑司的差役重新收了上来。实际派发到百姓手里的,是几年前的陈米,每家每户不到十斤。十斤大米,能撑得了几天,这是活生生的将百姓往死路上逼啊!”
“这高瑾真是该死!”虽然之前听徐怀文提起过,但现在听来,季翎岚还是难平心中的愤怒。
“百姓但凡有反抗者,必遭毒打,打死勿论。下官去找布政司的人理论,也被打了出来。他们还扬言,若县中百姓再胡搅蛮缠,便将那些陈米也一并收回。百姓担心他们真的收回那些粮食,便偃旗息鼓。可那些粮食又能撑得了几日,下官想着上书朝廷,将宏县的事如实禀告,谁知上书竟被高瑾的人送回,威胁下官乖乖听话,否则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下官表面答应,私下派人前往京都,却还是被拦了下来。他们不仅杀了送信的人,还闯到下官家中,逼下官杀了妻子,吞下亲子的肉……”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扑到我不敢置信,害,_(:з」∠)_
第33章
“下官罪孽深重, 若不是为了还宏县百姓一个公道,岂能苟活于世啊!”徐怀文匍匐在地,老泪纵横。
季翎岚走到徐怀文近前, 蹲下身扶他起来, 道:“徐大人, 您起来说话。”
傅南陵叹息一声, 说道:“徐大人忍辱负重, 一心只为百姓, 是朝廷百官之表率, 纵有过错也是被逼无奈, 情有可原,起来回话吧。”
“不, 殿下,下官有罪, 且听下官把话讲完。”
徐怀文固执的跪在地上,季翎岚拉也拉不动, 只能随他。
徐怀文拉开衣袖,露出小臂, 暗沉的皮肤上满是疤痕,有新伤, 也有旧伤,很明显是用利器割伤的。
“这几年, 他们为了控制下官, 总会让下官杀害过往行商, 他们取其财,将尸骨埋进树林深处那片坟地。下官一共杀害了十条无辜性命,每杀一人, 下官便会在手臂上割上一刀,这些都是下官所犯下的罪孽。下官所杀是谁,哪里人,作何营生,全记载在那本账册中。”徐怀文重新匍匐在地,说道:“殿下,下官有罪,且罪不可恕,死后定下地狱,以赎下官之罪。唯有一个心愿,便是让当年之事大白于天下,还宏县枉死百姓一个公道,望殿下成全!”
季翎岚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徐怀文都是杀了人,杀了十条无辜的性命,就是毁了十个家庭。可他违背良心,甘愿满身罪孽所要守护的,又是可以还数万枉死百姓的真相,季翎岚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
傅南陵神色肃穆,郑重地说道:“徐大人放心,本殿必定还宏县百姓一个公道,高瑾等人的命,本殿收了。”
“多谢殿下!”徐怀文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嘴角勾起如释重负的微笑。
傅南陵起身,走到徐怀文身边,弯腰去扶,道:“徐大人起身吧。”
徐怀文连忙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道:“多谢殿下。下官身上污秽,莫要脏了殿下的衣服。”
傅南陵笑了笑,道:“杀了那些私卫,虽然现下无忧,却也暴露了我们的行踪,恐高瑾会加派人手,控制宁城州县,我们该如何将证据送出,现下成了难题。”
徐怀文连忙说道:“殿下,这些私卫每三日回宁城禀报一次,今日殿下能顺利进村,也是因为曹刚带着心腹去了宁城,再去要三日之后,殿下有三日的时间出辽远,赶往京都。”
季翎岚苦笑着说道:“徐大人有所不知,现下回京都的路皆被高瑾埋下了伏兵,只要有可疑之人前往京都,便会被截杀,现下宁城还要安全些。”
徐怀文担忧地问道:“怎会如此?难道殿下的行踪已然泄露?”
傅南陵三言两语将宁城发生的事讲了一遍,道:“布政司参议刘吉被杀,提刑司佥事李恒也未曾幸免,唯有李泰保住了性命,我们之所以来此暗查,便是因为李泰是被阿岚所救。”
“没想到宁城居然发生此等大事,原来不止下官一人在坚守,好,好啊!”徐怀文就像是找到了知己般,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傅南陵看向高斯,道:“把曹刚带过来。”
“是,主子。”高斯将曹刚从正房拎了过来,‘砰’的一声扔在了地上,曹刚的嘴被堵上了,只能发出一声闷哼,眼底被恐惧占满,却又被他掩藏在凶狠之下,典型的色厉内荏。
高斯随手将他嘴里的破布拿了出来,警告的踢了他一脚,随即躬身说道:“主子,人已带到。”
嘴巴一经解放,曹刚便凶狠的威胁道:“你们是谁?可知我是高大人手下,快快与我松绑,否则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高斯二话不说,上前又是一脚,正踢中曹刚的胸口,踢得曹刚佝偻起身子,竟‘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看着曹刚,傅南陵发出一声冷笑,道:“算了,这种蠢货,我也没了审问的兴致。徐大人,高斯,这人就交给你们了。”
傅南陵知道季翎岚不喜血腥,而对这种表面硬汉,其实心里十分怕死的人,不用点手段,他又不会说,与其让季翎岚面前毁了之前的形象,还不如来个眼不见为净,反正高斯定能给他个满意的答复。
“是,主子。”
高斯自然唯命是从,再度拎起曹刚朝门外走去,徐怀文见状也跟着躬身告退,拥挤的房间顿时空了出来。
季翎岚向来敏锐,自然明白傅南陵这么做的原因,既窝心又无奈,道:“阿陵,在大是大非上,我分得清轻重,不必如此。”
傅南陵指了指自己的脸色,委屈地说道:“难道阿岚没注意到,我现下已是在强撑吗?”
这么一折腾已是后半夜,傅南陵又没吃饭又没喝药,即便是上了妆,也难掩脸色的苍白。
季翎岚见状皱着眉头问道:“晚上可曾用饭?”
傅南陵心虚地摇摇头,道:“我实在担心阿岚,所以……”
季翎岚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再次问道:“那可曾喝药?”
傅南陵瞅了一眼季翎岚,再度摇摇头,道:“没喝。”
见季翎岚转身朝门外走,傅南陵连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说道:“阿岚,你别生气,我知错了。”
季翎岚一看他苍白的脸色,心就软了,却面无表情地说道:“乖乖去躺着,我去跟你弄点吃的。”
“好,只要阿岚不生气,我这就去躺着。”傅南陵温顺地走到床前,脱鞋躺了上去,侧着身子眼巴巴地看着季翎岚。
季翎岚心里一阵无奈,转身走了出去,他发现自己对傅南陵真的越来越容易心软了,尤其是看他乖乖软软的模样。
季翎岚看了一眼正房的方向,便径直走向厨房,他心里清楚里面会上演怎样的画面,只是这就是这个社会的常态,他现在只能先去适应,再慢慢试着去改变。
点火烧水蒸了一碗蛋羹,又热了热之前熬得粥,季翎岚尽量无视正房传出的惨叫声,端着碗平静的走进客房。
傅南陵看向季翎岚,笑着说道:“阿岚,你看我都没下床。”
这小孩子般讨赏的语气,跟之前面对徐怀文时气势全开的模样,哪像一个人。
季翎岚来到床前,将手里的粥递了过去,道:“先喝点粥垫垫肚子。”
“好。”
傅南陵坐起身,接过季翎岚手里的碗,房中没有桌子,只能用手端着,他听话的喝了几口粥,便眼巴巴地看向那碗蛋羹。
季翎岚只觉一阵好笑,接过他手里的粥碗,将蛋羹递了过去,道:“瞧你那点出息,好歹也是一国皇子,怎的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傅南陵接过蛋羹,笑眯眯地说道:“在阿岚面前要出息作甚,更何况阿岚做的蛋羹可是我的最爱。”
季翎岚好笑地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来到厨房又盛了两碗粥,放在院子的石桌上,扬声说道:“刘大哥,下来喝碗粥吧。”
刘曦纵身一跃,出现在季翎岚面前,笑着说道:“多谢阿岚。”
“刘大哥客气,现下也就只有粥了,便泡些干粮凑合吃吧。”
“已经很好了。”刘曦坐了下来,将碗往身边拉了拉,将之前烤过的饼子掰开泡进碗里。
季翎岚转身回到厨房,将点着炉火,让药慢慢熬着,这才重新回到石桌前坐下喝粥。
刘曦看向季翎岚,关切地问道:“阿岚可是不适应?”
季翎岚一怔,苦笑地看了看正房的方向,说道:“以前确实很少碰见,难免有些不适应。”
刘曦犹豫了犹豫,道:“阿岚,主子每日所面临的处境,比今日凶险百倍,你若跟随主子,便尽快适应。”
季翎岚苦笑着说道:“刘大哥,我会尽快适应,但不会一直跟着你们,待这里的事了结,我便寻个小城安顿下来。”
“你不跟随主子?”刘曦微微皱眉,显得有些诧异。
“我想过平静的生活,之所以来此,也是因为李泰是为我所救,逼不得已才卷入其中。”
“可主子……”
“阿岚,我吃完了。”傅南陵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刘曦的话。
“劳烦刘大哥看着炉子上的药,我进去看看。”
季翎岚起身进了客房,刘曦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了皱,随即轻轻地叹了口气。
将碗递给季翎岚,傅南陵随口问道:“阿岚,你和零七都聊什么呢?”
“没什么,用了饭,便坐一会儿,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傅南陵一把拉住季翎岚的衣袖,道:“阿岚,你可是还在生气?”
季翎岚转身看着傅南陵,道:“明知我会生气,为何还那般胡闹?”
傅南陵委屈地说道:“阿岚不也瞒着我只身犯险,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万一你有个万一,我这条命也就跟着没了。”
季翎岚一愣,随即想到他的病,也就释然了。
“我既然敢去,就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你就这么不信我?”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只要你不在身边,我就忍不住担心,更何况明知你有危险,我哪儿还坐的住。”
“你……”
季翎岚不知为何听傅南陵这么说,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算了,这次就原谅你了,不准有下次,可听清了?”季翎岚这么说话,完全是下意识的把傅南陵当成了小孩子。
“那阿岚也答应我,以后都不会再只身犯险,否则我还是会不顾一切的去找你。”傅南陵直视着季翎岚,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坚持。
“你这孩子……”
傅南陵下意识地打断季翎岚的话,道:“阿岚,我不是孩子!”
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小声接了一句,“我可比你大两岁,别一副大人教训孩子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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