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陵上前揪住季翎岚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道:“阿岚,在那个尔虞我诈的地方,我不得不裹上厚厚的壳,做高高在上的皇子。可和你在一起,我就想轻轻松松地做阿陵。”
“随你吧。”季翎岚无奈地摇摇头,不再纠结那个话题,道:“既然徐怀文是宏县县令,那他对当初抗灾的情况应该一清二楚,加之他之前的态度,我以为我们可以从他口中,问出我们想知晓的事实。”
“阿岚,方才零七在他出门时,一路跟着,发现他刚出门,便与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接上了头,定是没安好心,应是想着怎么算计咱们呢。你不是也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么?你莫要总将人往好处想,这样总有一日会吃亏的。”
季翎岚微微皱眉,迟疑地说道:“但方才我从他眼底读到了深切的悲痛,那种情绪非常浓烈,不似作假,我觉得他没有恶意。算了,反正入夜之后,我们便要离开,他究竟有何目的,为何会落得这般田地,也只能日后再查探了。”
这次傅南陵倒是没有反对,毕竟相对真相,季翎岚的安全是第一位。反正已经获知此地蹊跷,只要之后再派人过来暗访,总归会查明真相。
“你等着,我去看看粥熬好了没。”季翎岚转身出了客房。
傅南陵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正房的方向。
季翎岚看了看徐怀文带回来的食材,做了一道回锅肉,一道鱼头豆腐,端着就朝正房走去。
“阿岚。”刘曦叫住季翎岚,不赞同地提醒道:“他的目的不纯,还是莫要太过接近的好。”
季翎岚微微笑了笑,说道:“刘大哥放心,我心里有数,况且你们都还在,他不会把我如何。虽然我不觉得他会害我们,但为了以防万一,除了那锅粥,别的菜就别吃了,麻烦刘大哥热热我们带的干粮,暂且凑活一顿。”
“阿岚,主子若知道,定不会同意。”刘曦无奈地皱紧眉头。
“我知道,这不是趁着他如厕,来个先斩后奏嘛。”季翎岚保证道:“刘大哥,你放心,我有自保的手段,不然也不会在陆大人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两次。”
刘曦一怔,见季翎岚打定了主意,只能无奈地应了下来,道:“阿岚,你在主子心中的分量很重,若你出事,我难保主子会做出何种疯狂的举动,所以你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好。”季翎岚满含歉意地说道:“一会儿还得刘大哥帮我顶着点,莫让阿陵胡闹。”
看着季翎岚的背影,刘曦嘴角勾起苦笑,呢喃道:“这我哪儿顶得住……”
“咚咚咚”,季翎岚来到正房门前敲了敲门,就听房间内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打开,徐怀文出现在门口,一身的酒气,差点没呛季翎岚一个跟头。
看着门口的季翎岚,徐怀文有些惊讶,随即看向他手中的菜,麻木的眼神有暖色一闪而过,让开门口道:“进来吧。”
听着院子里传来的脚步声,季翎岚来不及多想,连忙进了门,如厕回来的傅南陵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
傅南陵的眉头瞬间皱紧,淡淡地看向刘曦,道:“怎么回事?”
刘曦连忙躬下身子,道:“主子恕罪,属下实在拦不住。”
傅南陵抬脚就往正房走,却被刘曦挡在身前,道:“主子,阿岚说他有自保之力,还说让主子在房内等着,他一会儿便回。”
“你敢拦我?”傅南陵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
刘曦深吸一口气,头也不敢抬地说道:“主子,阿岚让属下转达,若是主子胡闹,便不再理会您。”
傅南陵身子一僵,恼怒地说道:“那你还站在这儿作甚,还不赶紧去保护他,若他伤了半根毫毛,我定饶不了你!”
刘曦闻言不禁松了口气,道:“是,属下这就去。”
躬身来到院墙边上,身子一跃,便上了院墙,几个起落间来到正房的房顶之上。傅南陵见状冷哼一声,脚步一转进了客房。高斯看着傅南陵的背影,不禁偷偷擦了一把冷汗,方才刘曦的举动差点没把他吓死,但凡他们主子想干的事,就是皇上也拦不住,今儿仅凭季翎岚一句话,便让他改了主意,不得不让高斯佩服,也不得不让他重新审视季翎岚在傅南陵心里的位置。
季翎岚将手里的菜放在桌上,将窗子打开,让满屋子熏死人的酒味和汗臭味散开。
季翎岚随口说道:“大伯,您这屋的味儿是想熏死谁呢。”
徐怀文没有说话,而是走到桌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回锅肉,放进嘴里嚼了嚼,眼眶再次红了起来。他夫人的拿手菜便是回锅肉,每次做好了她都会看着他吃,自己却只吃青菜,后来有了孩子,她就看着他们父子俩吃。他虽然做了县令,却从未让她过上好日子,直到她死……
眼看着徐怀文眼泪哗哗的掉,季翎岚一时间慌了神,道:“大伯,您这是作甚?就算阿岚做的不好吃,您也犯不着哭吧。”
徐怀文依旧不说话,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回锅肉,直到一整盘都吃完,他才放下了筷子,用力嚼着。无声的哭泣变成呜咽,再变成嚎啕大哭,积压在心底让人窒息的伤痛,终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季翎岚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复杂。虽然他不知道徐怀文经历过什么,但他能感受到徐怀文的撕心裂肺,让他心里也跟着泛酸,没出息的红了眼眶。
“大伯,您究竟经历了什么,能和我说说吗?”季翎岚决定赌一把,赌徐怀文并不像他们猜想的那样。
徐怀文身子一僵,沉默了半晌,方才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道:“你叫阿岚?今年多大了?”
“是,我叫阿岚,今年十四。”
“十四?倒是不像。”
“我很小时便没了父母,一直以乞讨为生,是少爷把我捡回府的,所以个子矮了些。”对于身高季翎岚一直有些怨念,即便最近营养跟得上了,长个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你……”
徐怀文眼睛一亮,随即又慢慢黯淡下来,直到彻底寂灭。
季翎岚试探地问道:“大伯,您也曾有过子女?”
徐怀文沉痛地点点头,道:“有过,若他在天有灵,定会怨我恨我,骂老天不公,为何让他投生在我膝下。”
“大伯,我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您,只是我能感觉出您对他的疼爱,若是您做了伤害他的事,也定然有您的苦衷。”那种发自内心的伤痛,是伪装不出来的,季翎岚能清晰的感受到。
“苦衷?傻孩子,你怎就肯定我有什么苦衷?”只因季翎岚的一句话,徐怀文再度红了眼眶,背负了这么多年,从没人能体会他的伤痛,今日他却从一个孩子口中得到了慰藉。
“哎呀,我也不知该如何说,反正就觉得您不是坏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傅南陵在一起时间久了,他也学会了装疯卖傻。
心里翻涌的情绪,被季翎岚这么一打岔,倒是平息了不少,徐怀文沉沉地叹了口气,道:“孩子,若你知晓我到底做了何事,便不会认为我是好人了。”
“大伯,您要不嫌我烦,索性就跟我说说,你总这么憋在心里,迟早会憋出心病。”
徐怀文不答反问,道:“阿岚,你们家老爷是做什么的?”
季翎岚微微皱眉,有些为难地说道:“出门前,我家老爷特意叮嘱过,不让我们对外说,所以我不能说,说了会挨板子。”
徐怀文点点头,接着问道:“你们此来宏县真的是来寻亲?”
“少爷说是,那便是了,我们做奴才的,听着就行。”
徐怀文沉默地看着季翎岚,半晌后方才再次出声说道:“阿岚,有件事我想托付与你,不知你肯不肯帮我?”
季翎岚心下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为难地说道:“大伯,少爷说我们明儿一早便走,他住不惯这里。对不住,您的事我恐怕帮不了。”
“不废时间,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带出去一样东西,有机会的话将东西交给安城知府马长春。”
季翎岚佯装好奇地看着徐怀文,问道:“东西?重要吗?”
“阿岚识字吗?”
季翎岚点点头,赧然地笑了笑,说道:“少爷有教过,只是阿岚有些笨,识字不多。”
徐怀文起身,走向卧房,很快便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本书,递给季翎岚,道:“这本书上的字,你认得吗?”
季翎岚接过书看了看,笑着说道:“这本书我家少爷读过,叫《国策》。”
“阿岚,我所托之物便是这本书,你要好好保管,务必在回到安城后,交给安城知府马长春,能办到吗?”
季翎岚苦着脸说道:“可我只是个下人,怎能见到知府大人?”
“阿岚,你去知府衙门,便说是受‘言之’所托,来找马大人,他便会见你。”
“这样啊,那我就帮大伯跑一趟。只是这书跟少爷那本也没什么不同,要不这本您留着,我让少爷再买一本,帮您送去。”
“傻孩子,自然是有不同,这本书是我至今还活着的理由,只要将它带出去,能出现在世人面前,那我便是死,也瞑目了。”徐怀文伸手拿过那本书,眼底闪过复杂的光,久久无法平复,道“为了保住它,我杀了妻子,吃了儿子,变成了一头彻头彻尾的恶鬼。”
季翎岚震惊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说道:“大伯,你……你这是何意?”
“哐当”一声,房门被推开,傅南陵从外面走了进来,高斯则紧跟在他身边。
“少爷……”季翎岚无奈地叫了一声。
傅南陵心虚的不敢看季翎岚,而是看向徐怀文,道:“徐大人,不用麻烦阿岚,你将东西直接给我便是。”
徐怀文看着傅南陵微微皱眉,道:“你究竟是何人?”
高斯将房中唯一的一张椅子搬了过来,从怀中掏出手帕铺在上面,傅南陵心安理得的坐下,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是京都来的,为的就是暗查高瑾贪腐一案。”
徐怀文眼睛一亮,随即看向季翎岚,道:“阿岚,你不是说你们来自安城么?”
季翎岚有种被人当众打脸的感觉,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道:“徐大人,对不住,您也清楚高瑾势大,我家主子微服暗访也是实属无奈,所以才会想了这么一个理由。辜负了徐大人的信任,阿岚属实惭愧。”
徐怀文的视线落在傅南陵身上,道:“不知这位公子在朝廷哪部谋职?”
“我姓傅,排行三。”傅南陵现在的样貌也就十五六岁,若说在朝廷供任要职,没人会信。
徐怀文闻言大惊,随即激动地说道:“公子恕罪,能否让在下看看公子的身份牌?”
“放肆!”高斯扬声喝道:“亵渎殿下,你可知已是死罪?”
徐怀文连忙跪倒在地,道:“殿下,下官只是想确认殿下身份,若有冒犯,下官甘领死罪,只求殿下让下官死个明白。”
傅南陵将身上的身份牌拿了出来,在徐怀文面前亮了亮,道:“可看清了。”
乳白色的龙纹玉佩上,一个大大的‘陵’字,这是皇家人才能有的身份令牌,徐怀文有幸曾见过一次。他匍匐在地,恭恭敬敬地叩首道:“犯官徐怀文参见三皇子殿下。”
傅南陵将令牌收回怀中,淡淡地问道:“既称犯官,那便说说,你犯有何罪,为何堂堂七品朝廷命官落得如此下场?”
“殿下……”
傅南陵打断徐怀文的话,道:“出门在外,又是如此凶险之地,还是唤我一声‘少爷’吧。”
“对对对,少爷,这里不安全,您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有高瑾的眼线,但凡进入宏县的外地人,都会被严查身份,已有不少人被他的爪牙杀害。”徐怀文将那本《国策》双手奉上,道:“这本书实则是一本账册,记录了高瑾贪污赈灾粮款的证据,还有宏县一地饿死百姓的真实数目,破解方法就在这本书的封皮中。”
傅南陵接过徐怀文手里的书,不待他细问,就见刘曦从窗口飞入,道:“主子,外面来了不少人,已经将院落围住,我们必须早做应对。”
作者有话要说: 手疼,唉!
今天开奖了,中奖的留个言,看中了多少,让我也沾沾运气。
第32章
“什么?一定是曹刚, 他是高瑾放在这里的眼线,因为与下官有些私怨,一直想置下官于死地。傍晚时分, 下官还曾与他发生口角, 他定是想好借口想要谋害我们。殿下, 下官出去引开他们, 您看准时机, 让护卫送你离开。带着账本马上离开辽远, 赶回京都, 将此事禀告皇上。”
季翎岚出声反对道:“不行, 徐大人,既然那曹刚与你有私仇, 那你此去定然凶多吉少。”
徐怀文神情微缓,平静地说道:“傻孩子, 为了能取信高瑾,将这份证据留存, 我早已身犯死罪,如今能得偿所愿, 让真相有大白于天下的可能,那我便是死而无憾了。”
傅南陵看向刘曦, 问道: “他们来了多少人?”
“回主子,不足二十人, 手中皆有武器, 看上去像是练家子。”
许怀文适时地插话道:“他们是高瑾的私卫, 只听命于高瑾。”
“村子里一共有多少这样的人?”
“四十。这样的私卫虽然在各个进入宏县的出入口都有,但属这里最多。一是因为徐曹村是宁城进入宏县的必经地;二是因为他们要监视下官这枚棋子。”徐怀文自嘲地笑了笑。
“看来他们这是出动了一半的人手。”傅南陵看向刘曦,道:“可有把握?”
26/181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