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凡人。只要你给他足够多的钱,他什么都肯为你做。”
辜珏看他侃侃而谈,微敛了眼睑,语气轻快,“懂得挺多的。”
说完,他四下看了看。转头时,谢衿看到他脖颈上有一线鲜红,衬在白皙皮肤上,格外刺目。应该是刚刚被铜钱划伤的。
“师父,你受伤了?”
辜珏抬手去摸自己的脖颈,灵光漫过,伤口却没有丝毫改变。
灵力竟然治不了它。
辜珏道:“这铜钱颇有邪性,不碍事。”
他今日如此护佑自己,谢衿心中感激,赶紧道:“弟子身上有药。”
此时,因为这场铜钱雨,周围人越聚越多,有人开始激烈争执。
“这是我的!”
“谁拿到就是谁的!”
“你个小畜生,给老子滚得远远的。”
他们言语粗鲁,甚至撕打起来。
一名男子被一个穿粗布麻衣的妇女推倒在地,兜里的铜板洒了一地,妇女兴奋地蹲下去拾捡。
男子眼中露出厉色,他随手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狠狠砸向妇女的后脑。
谢衿心中大惊,掐诀向那男子放出法咒,本想制止,却发现自己的法咒对他竟不起作用,下一秒,尖锐的石头刺入妇女的后脑。
她正在拼命抓取地上铜板的双手,突然停住,整个人软倒在地,脑袋在地面上迅速晕开一块深色的血迹。
那些抢钱的人却只是不悦地皱皱鼻子,不为所动地继续争夺那一枚枚沾了灰尘和鲜血的铜板。
谢衿掠近查看,发现那个妇人已没了呼吸。
铜钱被清洗一空,众人一哄而散。看着妇女的尸体和一片狼藉的地面,谢衿几乎不敢相信,那个男人竟为了一枚铜板砸死那个妇女。
夜幕像墨汁般浓稠,长街已空,路灯弥漫着昏黄的光。谢衿压下心中的愤然,“我们现下怎么办?”
辜珏还未开口,一个穿红色锦袍,生得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从街边的门中径直走到二人面前作了个揖,询问道:“二位道长可是路过此地?”
他身上的红色锦袍绣满元宝铜钱的花纹,脸上的笑容更是十分谄媚。
谢衿询问:“请问您是?”
胖子殷勤地介绍,“此处是金银街,我是玉满楼的老板,夜已深了,二位不如去我那里打个尖,我玉满楼可是整条街上最舒服的酒楼。”
谢衿看向身旁的人,辜珏目光中虽有戒备,但还是微微点头,示意先看看再说。
“那就有劳老板了。”
长街尽头有一条蜿蜒的河水。河岸两边都是重檐飞角,雕梁画栋的小楼。
已经深夜,小楼中却依旧燃着烛火,烛火倒映河水,宛如漫天星辰。楼上轻纱薄雾,粉面含春,隐约传来靡靡的丝竹之音。
谢衿想起白天辜珏看到众人争抢铜钱的惊诧模样,心中有意捉弄,回头对他笑道:“师父,你看那边。”
辜珏视线在他脸上稍稍停驻,起身走到他身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看河边的一派繁华,“小楼河水交相辉映,景色颇为绮丽。”
谢衿笑容愈深,“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辜珏很快琢磨出些许不对劲来,再次看向河畔,发觉小楼中有脂粉薄衫的女子进出。
他自小在苍梧修行,很少接触俗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却也从典籍中看到过,烟花柳巷之地,“青楼而已。”
谢衿笑笑,视线重新落在河畔的小楼时,突然看到一个东西,从楼上被两个人架着推下,坠入河水后溅起一片水花。
随后又是一个东西被抛入河中。
这次谢衿看清楚了,是一个人。
“这……”
谢衿当先掠过河面,眨眼间到达坠河的楼下,他掠过河水,到达弥漫着红色的河心,把人从水中提起,带回岸边。
竟然发现两个人在抛入河水前都被砍掉了手脚,失血过多,此刻早已死去。
看到有人想救治,楼上有个锦袍男人高声讥诮道:“嫖霸王娼的不是活该去死么?”
谢衿只觉得不可理喻,忍不住冲楼上怒道:“不过是没付钱,你们就这样随意杀人?”
“没钱就该死!”楼上的人说着往河里吐了口唾沫,转身就要走进乐音清扬的屋内。
谢衿掠上楼,伸手掐住锦袍男人的喉咙,冷声问:“那你呢?该不该死?”
他掌心用劲,男人眼珠突出,只能从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声音。
眼看男人瞬息间就要断气,辜珏掠上楼,攥他手腕,“清思,不可!”
谢衿本来也就是吓吓他而已,慢慢放开了男人。
男人滚落在地,捡回性命,惊魂未定地看了谢衿几眼,跌跌撞撞地跑向走廊尽头。
“这里的人都疯了!”谢衿从来没有这么恶心过。如果刚刚是一只厉鬼,一头妖兽,他可以马上让他灰飞烟灭。但那是一个人。
天,人,妖,鬼四界,修士处于天界和人界之间,是绝不能以道法伤人性命的。若然,便是罪大恶极。天道降罪,魂飞魄散。
谢衿重新回到河对岸,那个胖老板竟然还在等待。
“二位真是菩萨心肠啊,但这天底下哪有不付账的道理,不付账当然该死。”
在老板奇奇怪怪的言论中,已到达“玉满楼”。
这是一幢二层的小楼,与普通酒楼并无不同。此刻夜已深,竟还有不少客人进出。
老板走进柜台询问:“不知二位想要几个房间?”
辜珏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谢衿赶紧回答:“两间。”
胖子低头翻了翻一直拿在手里的簿册,抬头抱歉一笑,“对不住了,只剩最后一间上房,我这就让小二打扫干净。”
谢衿:……
那你还问?
胖子仿佛根本不在意顾客的意见,自顾自地安排完,殷勤地把两人引上二楼的房间。
“二位道长好好休息。”便要离开。
谢衿刚要推门进房间,突然看到一楼,一个穿灰色布袍的男人被两个伙计狠狠推倒在楼下的堂前,先前还一脸堆笑的老板蓦然变了脸色,“怎么了?”
伙计回答:“老板,我刚刚搜过了,这人浑身上下一毛钱也没有。”
那白白胖胖的老板怒道:“没钱?!没钱还来住店?给我狠狠地打。”
谢衿心中一惊,看着伙计拿出一根手腕粗的木棒,狠狠砸向那名顾客。那名顾客马上被打得头破血流,在地上翻滚哀嚎。
谢衿赶紧喝止,“住手。”
胖子转头时,脸上又堆满了笑容,“道长有何吩咐?”
“房钱算我账上,不要为难他了。”
听他这么说,胖子马上就答应放人,伙计刚一松手,那个脸上挂满血的男人马上头也不回地跑了。
从走进这条金银街开始,处处都透露着怪异,却又说不清哪里怪异。
青青,为一个铜板便要取人性命的恶徒,这一切都在指向七百年前那些尘封已久的痛苦回忆。
辜珏的伤需要处理一下。
谢衿让他坐在床上,帮他上药,伤在左侧脖颈,谢衿用手指蘸了随身带的药,在伤处轻轻地涂抹着。
他脖颈白皙,能看到鼓动的经脉。
辜珏突然开口问:“青青是谁?”
“是我以前的朋友。她本来已经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夜突然出现在苍梧山,我也是因为她才落水的。”
“你很在意她么?”他坐在床上,恍若随意地问。
“嗯,因为她曾于我同甘共苦。”
跟谢衿不一样,谢清思虽是云隐弟子,但也是世家出身,儿时不可能在凡间流浪过,谢衿特意说得模糊一些。
“想过与她结为道侣么?”辜珏继续问。
谢衿:……
这是哪跟哪。
谢衿擦着药膏的手微微一抖,见辜珏抬眸看过来,赶紧否认。“这怎么可能。”
辜珏追问:“为什么不可能?”
他本来就是故意问的。他想看看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谢清思垂下视线,乌黑的长睫轻盈颤动,语气似有深思之后的郑重,“弟子已决定献身大道,这一辈子断然是不会找道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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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掉马的第四天
安静中,谢衿已经把药替他仔仔细细地上过,“师父,好了。”
辜珏绝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决定献身大道,这就是他不与自已相认的原因?
辜珏有无数个瞬间想狠狠质问这个人,最后还是只道:“为师累了。”
今天确实遇到太多事,他还受伤,谢衿心疼他。房间里只有唯一的床,便谨守弟子本份,替他铺好床。
“师父,请休息吧。”
辜珏看了一眼床,“你呢?”
“弟子打坐即可。”
谢衿说完便走到椅子上打坐,闭着眼,什么都看不到,安静了一会,听到他在床上躺下了。
今天一直遇到很多事,尤其是青青,谢衿从听到这个名字开始,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
打坐也静不下心,想出去外面透透气,轻手轻脚地起来,突然听到床上传来低低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谢衿本想说出去逛逛,但此地情况复杂,随即打消了念头。
“没事,师父。”谢衿坐回椅子上,继续静静地打坐。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糊起来。等再一次睁开眼,突然发现辜珏的面容就在自已眼下。
光线稍黯,面前的人睁着琉璃般的眼眸,纤长如鸦羽的睫毛清晰可见,鼻梁光洁硬挺如同剑脊。
自已已经不在刚刚到椅子里,而是躺到了床上,辜珏的身旁。而且,他也正看着自已。
谢衿吓了一跳,“师父。”条件反射地起身弹开,几乎要滚到地上。
辜珏及时起身,扶住他腰,让他坐稳在床上,淡淡问:“你紧张什么?”
谢衿明明记得自已是在椅子上,怎么会来到辜珏的床上。
但他一向信仰师徒有别,所以必不可能是他把自已抱上床的。只可能是自已睡着睡着,梦游躺到了他身边。
谢衿诚恳认错,“弟子冒犯了,求师父责罚。”抬头时,看到辜珏眸光在幽幽地闪动。
若之前只是错觉般的伤痛,那此刻,谢衿清晰看到他琥珀般眼眸上蔓延开的裂隙。
“师父,你怎么了?”
他顿了顿,才放开谢衿,转过视线,“无事。”
辜珏是在不高兴么?
谢衿看到他脖颈上的伤还有淡淡红色,想起他一直很护佑自已。却不知要说什么。
安静中,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喧闹的人声。
“快点快点,马上开始了!”
“那些人疯得很,再晚恐怕连毛都捞不到。”
谢衿走到窗口向下看。
黑夜渐渐隐去,银白的晨光显出淡淡绯红,天已快亮。不远处的河畔,许多人正在沿岸疾跑。
因为争相往前,不愿落于人后,奔跑过程中,一直发生碰撞争吵,还有人被推到河中。
比肩接踵的人群中,谢衿突然又看到青青那抹格外耀眼的红色。
她混杂在人流中,脚步轻快地跟着众人往前。
谢衿道袍翻动,瞬间已从窗口飘然而下。
正要去追青青,又想起辜珏。回头,看到辜珏已来到窗口,视线正落在自已这边。
朝阳刺破天际,淡淡金色落在他俊逸眉眼,像是锦缎上最浓墨重彩的一撇,随即向谢衿轻轻点头。
谢衿会意,回应他后向前方疾掠而去。
看着那道清瘦身影灵动地在人群间穿梭,衣摆飞扬,恰似当年小潺溪畔初见模样。
辜珏垂眼间眸光黯了黯,在抬起时人已从窗口一掠而下。
人群密集,谢衿追到青青时,已到达目的地。
前方河岸边,一座用柴火搭起的高塔伫立在朝阳下。顶上,一堆小山般黄灿灿的元宝正反射着炫目的光。
所有人围在塔下,仰头看着顶上的金子,眼里尽是贪婪的光。
等人越来越多,河畔密密麻麻时。
有一道嘹亮的声音传来,“元宝就在上面,想要的都可以上去拿!”
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众人兴奋高呼,“好!”然后,争先恐后往高台上爬。
金子在高塔顶上着诱人的光芒。
众人一个接一个往上爬去,开始还有几分秩序。但很快,这些人发现只有让更多的人不上去,自已才能上去拿到更多的金子。
场面骤然一变,单纯地攀爬变成了斗殴。有人被自已前面的人狠狠揣下,有些人被自已后面的拽着腿往下拉。
人一个又一个从高台跌入冰冷河水,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
那些人却好似完全不在意,从高台上拆下木棍,狠狠捶打身旁的人。有人被打得头破血流,从高处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谢衿起身,如雨燕般飞掠,将那些将要坠落河中的人及时救回。
那些人却只是冷眼觑着他。眼神竟似觉得这人多管闲事。他们匆匆忙忙地站起来,重新开始往高台上爬去。
所有人都在用行动诠释着,元宝比他们的性命重要一万倍。
闻着漫天的血腥气味,看着河面上渐渐有淹死的尸体浮起来,谢衿只觉得恶心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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