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卫能感到自己在发抖,接着父亲开口了,说道:“杀死我时,你在想什么?”
秦卫盯着前方空白的床。
“我……”他说,“只是晚了一小时,我有别的事在忙。”
“我猜是对家族很重要的事吧。”父亲说。
“……是的。”
“你自己制造了这个紧迫的事件,所以你能晚上这一小时,合理忽略我可能碰上的危险,”父亲说,“你真是费尽心机啊。”
“如果我一丝分神查觉到您有危险,我都会不惜代价去救您的。”秦卫低声说。
“嗯,你说的是真话,”父亲说,“你还是有心的。”
他按着秦卫发抖的肩膀,凑近他耳边,说道:“你杀了我,过了几年无目标的‘日常生活’,什么也找不到,现在你落到了有我的地狱里,这次你再也没处可去了。”
他力量加大,带来疼痛。
“放心,我会让你回归正途的。”
秦卫一动不动,这里看上去就是这样的地方,看来世界上是有地狱的,当他死后便落入其中。而这次他再也无法醒来。
秦卫面无表情地站着。
父亲松开手,说道:“去吧。”
秦卫默默脱了鞋子,上了医疗床,这是个他无比熟悉的地方,两个穿着研究人员衣服的管教员把他的手脚绑进束缚带。
以前他会表现有尊严一点,但现在他是小孩子的样子,有点难以控制情绪。
父亲看着他眼角的泪水,秦卫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抱歉。”
“没关系,”秦物升说,“我一直很疼你,你不像那些孩子,不会让你有那么低贱的结局。我会把你变成我最称手的武器,你会完全是我的东西,什么也不会再多想。”
他看了他一眼:“一直以来,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会尽量让你不要太痛苦的。”
他转身去调试植入设备,秦卫看着天花板上眼睛一般的古董灯。当父亲说会让他不会太痛苦,那肯定是真话,父亲的确不希望他痛苦,他不是虐待狂,只是要让自己属于他,就必须做一些事。
即使在他逃亡的那段时间,他也知道他的话是真的。
秦物升如同某种无法理解的异类生物一样,和什么进行了人类无法听懂的交流,秦卫盯着看,声音是从建筑的下方传来的。
父亲和它连成一体,伸出来的部分形成了人类的外形,但……父亲就是建筑本身,非常的大,执着地看着他。
植入仪的生物部分花了一点时间,生成了一枚小型生物芯片。
是父亲造出了芯片,他什么都会造,终于变成了地狱本身,可以把一切吞到肚子里。
秦物升拿到芯片,去进行可注射性培育,倒不像之前那么恶心,它会变成透明的药液,进行动脉注射。
秦卫的目光又一次无意识扫过周围,但是没有出路,这里就像是沉入地底的一座铁房子。
“我会重新植入系统,对奴隶系统进行极端加固,”秦物升说,“我会对你进行数次植入,你会受点罪,这也是你自找的。”
他走过来,拉着秦卫的手,亲自给他注射。
秦卫瑟缩了一下,本能地想把手抽回来,那人死死抓着他,针插了进去。
秦卫能感觉到液体进入,他无法从父亲的力量下逃脱,这是他的弱点,从儿时起被反复刻进了灵魂里。
针剂打完,秦卫立刻感觉到了。
它在身体里爬行,他猛地绷紧身体,本能地想挣开束缚,但是没有用处,他这辈子都是这样。
他无法阻止这种侵蚀,这是针对他的,这里就是一个为他而造的地狱。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奴隶系统曾经……被清除过,不知怎么做到的,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现在它重新开始生长。
他好不容易逃亡成功的,可又再次被丝丝缕缕生长的锁链长满身体,拖回地狱。
秦物升看着他,这人的眼神令他极为恐慌,并非恶意,甚至是和蔼的,但他理直气壮觉得可以占有他,碾碎他,因为他花了钱。
秦卫并不回视,他知道这是一种反抗的姿态,最好不要,但他又去盯自己的手指。
手指上什么也没有,他是在虚空中寻找安慰,可是这一刻痛苦太强,而“对面”某种可以安抚到他的感觉也太清晰了。
在刹那间,他看到了他要找的那个人,这就是他要找的,真的存在——
一切变成了黑暗。
道路消失了,一片漆黑,他想上前,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有一部分记忆在数秒之前被清除,身体里某种喜悦还残留着,隐隐有某个目标,但他只能听到一个声音,父亲的声音,从灵魂深处传来,说道:“找到他的路径了。”
剧痛中一切感觉恍惚,系统被侵蚀,道路的前方什么也没有。
很快那种笃定感也消退了,他感到巨大恐惧和空虚感,他丢失了极其重要的东西,他向着虚无坠落。
他躺在床上,这是冰冷的现实,他听到父亲说话,他在和谁说道:“把他的情感引导到这里来。”
比疼痛更糟的是歇斯底里的无助与恐惧,必须依赖什么,不然无法活下去。
他只能看到父亲,一时间头脑中只有他,情感和注意力被修改了,这是唯一可以安慰他的人。
父亲抚摸他的头发,低声安抚他。
秦卫能感到这一刻自己不自然的安全感与信任,相信父亲会为他着想,为了得到他的爱这痛苦是值得的。
他知道父亲享受这个,太过于享受了,他在自己身上花了太多的钱和精力,多到实际上不太正常。
他这么折腾,正常家族可能早就放弃他了,但父亲跟和他杠上了似的,一定要他活下来,把服从烙印到他骨子里去。
最终他变成了秦物升想要的那样,跟在他身后,完全的信任、崇敬和爱,在痛苦的时候渴望得到他的安抚,即使这痛苦完全是他造成的。
秦卫身体在发抖,可是没有动。
他觉得自己像只小狗,被完全的驯化了,一切被烙在他基因里的情感被激发出来,疼到颤抖却一动不动。
这是在这段关系里他必须要做到的,他的位置。
“我在科学部看到你时,就知道你是个特殊的孩子。”秦物升说,真的像个父亲一样安抚生病的孩子,“我希望你是我的孩子,你已经没有家了,我希望你那种不惜代价的爱能属于我。
“你总是偏执地寻找一些不存在的东西,这是你的优点,但也是弱点,你为此不惜把自己毁掉——现在你的确把自己毁掉了。
“你落到了最底层的地狱里,再也没有出路,现在你终于能死心了,明白你只能属于我。”
“是的,父亲……”秦卫说,“我明白了。”
当他说出这些,心情很平静,仿佛某种和解,他身体中的系统给他这样的回馈。
“我很抱歉,父亲,”他小声说,“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以为没有你可以得到自由……”
“你现在回到正途了。”父亲说。
“嗯,”他说,“您……对我真好……我一直很感激,我不会再怀疑了……”
父亲笑了,非常满意。
秦卫从医疗床上起身,发现自己变成了少年人的模样。
随着束缚的深入,他会长大,得到房子里更多的行动权。
他头脑里有一个隐隐的念头,他需要这个权限,会更快,但不确定是因为什么。他想也许自己到来之前有某个计划,但是丢失了,像他丢了很多东西以后,永远也不可能找回来。
“现在,我们来做一下你的力量测试。”父亲说。
管教员给他拿上金属盘,里面有可怕的测试仪,包括数十根一尺长的感应针。
父亲把长针插进他的身体,接触到内脏,用电流刺激,他的力量在刺激下显现出来,仪器能得到深入的数据。
秦卫平静地承受痛苦,很明显,他现在身体里有某种父亲极为重视的力量,是当年在科学部时植入的东西,到了地狱,它变成了某种真实的超能。他很高兴能帮上忙。
当他感到更难以忍受的疼痛,他本能去看父亲,觉得只要表现得够好,这人就能拯救他。
墙角发生了某种变化,有东西浮现,不是很清晰,但当形态奇异的不像属于物质世界的触手出现在房间里时,所有的仪器跳动,秦卫听到黑暗中的窃窃私语。
父亲很专注地看着,眼睛发亮,那是怪物一般的光。
“很好。”那人说。
秦卫浑身都汗透了,他低声说道:“很荣幸能为您效劳。”
对方盯着屏幕,秦卫看向天顶,有一个老式的吊灯,上面好像有巨大的东西盯着他。
数据跳了一下,父亲说道:“小卫,别盯着。”
秦卫回过头,那人说道:“它和我们是一起的,这是我所在地狱的样子,它会是你的主宰者之一。”
“您要用我和我的力量去喂食它吗,”秦卫说,“我知道了。”
他不再去看,他知道终点在哪里。
对方抚摸他的头发,说:“乖孩子。”
当测试结束,秦卫下床离开。
他穿上上衣——已经备好了一套符合他身份的正装,他也有了新的居所,要继续往下三层楼。
他看到金属器皿上映出自己的形象,模样俊秀,但眼中一片冰冷和恶意。
他恭敬地询问父亲,说他是否可以回去了,对方点头,同意他离开。
秦卫穿过他熟悉的走廊、楼梯和房间,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生活里最噩梦的东西,但看来他就是属于这里了。
当你认命,一切就会平静得多。
有别的排队下课的小孩子看到他,惊恐地移开目光,他习惯别人惊恐。
秦卫向楼下走去,楼梯的空间逼仄而幽暗。
他不知为何喜欢向下的过程,他知道这肠道般建筑最下方是他终极的噩梦,父亲会完成对他的改造,到时他就彻底属于这里了。
可他情绪里有些不切实际的部分,觉得有人会在那里等他。他在通往一种特殊的方式前往下方,即使到达的时刻是毁灭。
有一秒,秦卫看到左侧视角有几个模糊的字迹,他只看到一行“升级检测”,他忽略了它,大约是幻觉。
他很擅长忽略。
第二百一十八章 继续向下
秦卫在这里的房间,是一间简单没什么装饰的套房。
这里和他最初在秦家住的地方完全相同,只是这里不再有外界。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更诡异、猎奇和彻底,走进来像回了家,到死都逃不出来的家。
秦卫不再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
他自己昨天似乎梦到一些好的东西,不过现在想不起来了,梦对他不再重要。
秦卫空白地坐了几个小时,下午时他像定好的时钟那样——父亲定下的——去管教室帮忙,记录数据,给管教者打下手。
他被掏空了,再没什么想要的,他终于看到了个人抗争的终点。
到了点,秦卫穿着父亲给他的正装,穿过大宅。
这里比当年秦家宅子更大,一片死寂,有孩子们在管教人员的带领下穿过,不敢看他,他是能决定他们生死的人了。
这些人在大宅里战战兢兢地生活,接着一个个被逼迫着从安全的轨道跌落下来,再以不同的方式变异,被驱赶至黑暗中。
当呆得够久,他们会进入更外围,变成极为恶心的生物,彻底成为地狱一员。
父亲要分配房子里人群的管理,分配异化和半异化者的去向,杂交成果,有效纳米虫卵数据,还有外围科技的纳入,诸如此类。
秦卫已经看清,房子外并不完全是黑暗,而是严严实实的漆黑的石块,如同墓地,不知有多深。
宅子里人的恐惧形成了某种清晰力量的轨道,形成了机械般能把人碾碎的能量漩涡。
秦卫记得科学部对“苍白世界”作过调查,说那些塑料娃娃是当是孤儿院被残忍杀死的孩子,以某种方式永远困在了这建筑里,为杀死他们的魔鬼服务。
秦卫曾经是一个这样的孩子,但在这里,他已经成为了稳固秩序者之一。
一周后,秦卫进行了第二次奴隶系统的植入。
父亲把他再往地狱里拉了一步,钉上一根钉子,他平静地接受了。
结束后,父亲给他又安排了一次力量的测试和利用,这次极为可怕,那人直接给他进行了微观解剖手术。
这次把他绑在床上的不是束缚带,而是制御手铐,里面束缚线穿透了他的手和脚腕,不是因为会反抗,而是因为会太过痛苦。
纳米机器人切开他的半边身体,他系统的一部分被强行拉拽出来,固定,以父亲想要的方式显形,血管被切开,细胞凸现,系统在里面以强迫的方式运行和燃烧,轨迹清晰。
父亲仔细观察,某种石头般的侵蚀爬了进来,不断在他体内结晶,他看到无数细小刀钳一样的东西,挖掘他的系统,他头脑极度清楚,感到那东西在向他体内爬行繁衍,他一动也不动了,成为了资源和培养基。
他的一部分身体被困在一个更大的物件内,只是它在这里并不显形,感觉自己在被挖掘成空壳,一动也动不了。
父亲忙于查看数据,并不看他,说道:“太惊人了。”
这种痛苦太可怕了,秦卫尽力控制,但仍发出呜咽般的呻吟。
父亲没有回头看他,他的痛苦是理所当然的,秦卫了解这一基本规则。
父亲就是想让这个世界吃掉他的一部分,他会无条件做父亲要的一切,以后还有很多次这样的事。
在极度痛苦时,秦卫恍惚中总觉得有另一个人和他在一起,会感到他的痛苦,呼吸同步,爱着他……他不是那么孤独……
那是一个他怎么也看不清的影子,一切可把握的细节都丢失了,只是他怎么也填不满的欲望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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