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肯定有枝蔓开始生长,但是韦安看不见,它的生长方向不在这个空间区域,枝干同时向四面八方延展,彼此交错,让人想到鸟巢。
可它丝毫也不显得杂乱,是以一种被数次论证过以达到特定效果的方式生长的。
垃圾堆发出一阵震动,有钢铁的枝干从中伸出来,爬上天顶。
这东西现在几乎不太像是铁丝了,变成了钢筋、廊柱和框架。它动作非常清晰,有目的性,知道自己应该长成什么样。
天花板裂开缝隙,其中一道直接切开了神像般的壁画。
垃圾堆的更深处也传来碎裂声,下一刻,它突然向内塌陷,好像那里有一个未知的小型空间,它们坠入其中,垃圾山矮了一半,露出更多的天顶。
在这一刻,这里的神秘气氛荡然无存,只是一片普通巨大的空间,堆了很多垃圾。
它的确是以生物的方式仿佛随机地生长,但韦安并没有自然界那种暴露在外的不安全感,倒是觉得像什么高科技建筑,一个庞大稳定的楼层,把一切庇护其中。
它有着本质固定和秩序的属性,让人想到老建筑里的钢筋,固定整片空间,让其不至于倾倒和破碎,只是它稳定的是多重空间,也许是整个宇宙。
韦安能感觉到,脚下的芽点呈现近乎放射的恒星的形状,持续散发力量,从另一个空间向外辐射,极为巨大,层层叠叠。
他有一种肯定不是来自于人类感官的感知,他觉得一时间周围都是树影,而这是守护之树。
那像是奇幻小说中的东西,但故事里说的树林和大自然之类总是变动不居的,是人类头脑中对于未知力量的恐惧,可身处其中,韦安倒觉得好像是在某个有整个宇宙那么大建筑的一间屋子里,它被调用出一角,把他们纳入其中。
垃圾山彻底完蛋了,其中一些好像还被那些树枝吃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反正数量减少得厉害。
钢铁大楼的框架在他周围缓慢生长,充满了横梁、三角和支撑架。
前方立起一个更为人工化的框架,有点像是大门,让这里变得像一个未来设定的和科幻版的房子。
韦安发现上面亮了一个小标签一样的方框,凑过去看,发现上面用古语写着:世界树系统临时节点C9-22077。
归陵扫视周围,像在确定这个东西的稳定,又好像看到什么很久远令人怀念的东西。
他转头看韦安,说道:“这个时间局能分割空间,你跟我一起会很危险,不过芽点内部是安全的。它非常想得到你,你不要太靠近边缘。”
韦安点点头。
“我会尽快回来。”归陵说。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大厅。
他进入的是边缘新长出来的一扇小门,里面一片漆黑。
归陵走到跟前时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只见他脚边有什么突然燃起火焰。
那力量如一条直线一样平静升腾,好像升入异质的空间,就这么持续了好一会儿。
归陵的身影消失,韦安感到自己的焦虑感开始直线上升。
有一会儿没有怪物靠过来。
韦安想找把椅子坐下,可是没有了,于是费了点劲从垃圾堆边拖了个沙发。
这东西十分破旧,还有干涸的血,还塌了半边,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不过韦安并不介意。沙发还挺软的,他坐的姿势好像在他自家客厅,保持舒适与控制感。
他就坐在这个巨大的“眼睛”中心,他知道这里是最安全的。
进来的时候,韦安问归陵他一个人进去要不要紧。
那人能力的内存被占用了一半以上,而这地方……很危险,一种含糊极为恐怖的感觉,韦安能感觉到,但无法形容,他还不具备表述这种事物的能力。
归陵说“没事”,他当然会这么说。
韦安一直觉得他是个配合的人,意外地挺温和,到了现在,又觉得他真的极为孤独,无法交流。
不过没事,韦安想,他读过不少感情专栏,了解这种情况,他觉得自己知道挺多增进伴侣感情的技巧的。
韦安托着下巴,一副很随意的样子打量李应全。
“来和我说说,”韦安轻声朝他说,“迎天那些人是怎么说我朋友的?”
李应全坐在这个恒星般空间力量横截面破烂的椅子上,他伤口的情况似乎更严重了,但并没有之前在疗养院的沮丧和迷茫,他目光平静,掌控着这片空间的大厦。
“你拿着他的契约吧?”李应全说,“虽然你不是科学部的,我不知道你怎么拿到的,不过如果你们是朋友,你最好别让他回科学部了,你知道那个地方……”
他做了个无意义的手势。
“尽快和他离开桃源,”他接着说,“我不知道他想调查古文明的什么,但桃源有大麻烦,科学部很快会有拿更高契约权限的人过来,非常快,他们对他有自己的一套安排。”
“这个不用你提醒。”韦安冷冷地说。
归陵离开门的方向发出碎裂声,他转头去看。
他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扇老式仓库一般的双扇门,长大了三倍,上面的油漆剥落,如一只观察他们的眼一样洞开着。
李应全也死死盯着那方向,韦安能感觉到一些含糊的东西,仿佛外面有巨大的风暴,树枝折断,建筑在震颤。
他觉得自己还感到了归陵,但不是很确定,好像很远处有火焰烧灼着他一样,冰冷而空无,又带来安全。
“我经常能感到这些枝脉一样的东西,召唤出来,它会自动聚集为任何金属物质,”李应全突然说,“我从没想到这东西还挺现代的。”
他转头看韦安。
“大黑暗时代,超能者是神眷的象征,是一个国家最狂热想拥有的资源,要得到允许才能直视。这些人吃穿都是好的,却又像牲畜一样被锁在圣殿里,带着内置了炸弹的颈圈,大冬天的都要白袍子赤着脚。”他说。
“联邦对古文明的理解没那么宗教化了,但那种狂热并没有减少……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古文明的力量太强了,我们习惯跪服在力量下,相信那是宇宙中的唯一,强大就是一切。超能者是这种种力量的影子,而……你这个……朋友,他简直就在这个社会渴望核心的王座上。
“而对他来说最不幸的,是他要服从于那些狂信者。”
第五十四章 腐蚀中的安全区
韦安点了根烟,坐在沙发上,冷着脸听他说话。
一会儿时间,仓库的墙上多出一个屏幕,很破旧,但之前肯定是没有的。
它闪动起来,韦安扫了一眼,全面的侵蚀开始了,他觉得它会呈现他昨天在这个垃圾世界深处看到那个幽灵的形象。
一本正经,一直盯着他,带着虚假的笑容,这个世界的意志。
“科学部说你那个……‘朋友’,来自实验室,但我觉得不是,他和古文明的联系更深。”李应全跟没看见一样,接着说道,“那个文明不在了,而他沦落到他们手里……肯定是这样,他只能是个神或魔鬼,被绑在王座上,他们用尊称叫他,无数的机构围绕他运转。
“你知道他在科学部怎么过的,那不是一个人的待遇,但是一个‘神’的,只是是那种落到监狱里,带着锁链的‘神’罢了。
“科学部总部整个C区都是为他建的,你看看他出行时那个复杂的标准,就是科技时代最繁琐的仪式了。为他忙活的不只科学部那种庞大的机构,之后又涉及无数更小的部门,技术的创新,数据的申请,他们用他做基因试验,大量抽取他的血液,禁锢和切割他——
“我想他们崇拜他,不过又是以异化和吞噬的方式。”
李全应看着古文明高强度金属框架的一角,韦安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外面那片建立在神明腐败躯体的黑暗世界。
“迎天那些人能说他什么呢,无非是他有多强大,多完美,他是不是要残酷地把人杀死才能得到快感?”李应全接着说。
“他们认为他会把所有踩在迎天头上的人全都杀死,用最残忍的方法,他代表了身份、武力和财富,没有人能阻止古文明的回归——好像回大黑暗时代真能称得上是一项事业似的——”
他停了一下,又用有些嘲讽的语气说道:“他们还会说科学部是怎么折磨他的,他在那些需要用‘神的躯体’承受的血腥、上层的实验中受了多少罪。听说他是长头发,不知道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很神圣,等没有了科学部那些严防守死的规定,他们能不能触碰他,得到他身体的一小部分……”
韦安觉得自己的表情可能很吓人,李应全移开目光。
世界树在他脚下伸展,这位古文明空间工程系统的“初级工程师”看上去很引人注目。
他头发乱七八糟,让额角的伤口变得更显眼,这是老式开颅伤,和生物机械植入技术接近,在他头上的样子像一个神秘的数学符号。
迎天的宣传照既想因为它代表的血腥情况藏起来,又想让它成为照片的重点,老一副半遮半掩的样子。
当你在实验中不死,最终活了下来,便是越过生死之门,变成了完全不同的身份。作为超能者,如果归陵不杀他,他最终也将进入联邦的系统,那些人不会杀他的,他只是继续困在实验室而已。
“虽然契约不是个好东西,但在科学部那种地方,它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他。”李应全朝韦安说道,“这个东西非常复杂,类似一个大型商业合同,对管理员的权力做了严格的控制。他们不能让他去杀几个无辜的人,摧毁他的意志,也不能对他做‘无必要残忍的事’。
“但是……就像这个空间里的拒斥力场一样,契约是很古老的东西了,到了现在就没有太大的用处,也不真的保护得了谁。”
他没再多说,谁都了解这事背后的逻辑。
规定是规定,但当你占据绝对控制地位,世界上有太多办法可以让人同意一件不喜欢的事了。
韦安太了解了,自己为了避免更大的痛苦会接受比较小的,归陵为了不回去科学部,会朝他微笑,陪他在这里玩家庭游戏。
芽点外不断传来腐蚀般的“嘶嘶”声。
韦安抽着烟,思考当下的局势——包括政治阴谋、归陵那个要优先调查权、契约升级和他的感情生活问题。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情况,他的“幸福生活”阻力巨大,而他除了在这里等他回来也没什么办法。
归陵已离去了大约五分钟,那片极深的黑暗中肯定发生了什么,韦安看不到,只有隐隐的感觉。
仓库的墙壁开始腐蚀,数秒钟内就变成了黑色。那是无数生长出来的霉菌、污物,或是斑斑血渍,层层叠叠,以至于像是无垠但肮脏的空间,代表了太多的死亡、过去、痛苦的纵深。
切割空间的钢筋开始发黑,腐蚀像病灶一样迅速蔓延开来,墙体塌陷的洞更大了,里面一片黑暗。
更多钢铁的框架像植物一样生长出来,韦安能从中认出铆钉、焊接和精确稳定的几何图形,李应全不再说话,也根本不看屏幕里的人,只死死盯着那方向。
韦安听到更多腐蚀的声音,像污染严重星球的酸雨,能把一切文明的建筑和生命都化成灰。
不远处的屏幕里传出寒暄时的假笑声。
“上午好啊。”一个声音说道,“欢迎来到我的地盘。”
韦安厌烦地转过头,屏幕里面容精美的人形终于长了出来,笑吟吟看着他们。
那样子让韦安想起曾在垃圾堆里听到的笑声,那种疯疯癫癫的喜悦,完全是矛盾的,但又那么真实、强烈,发自内心。
那种亲切和快乐真是能渗透到骨髓的寒意。
仓库的深处,归陵之前进入的门栋的墙壁已变成了一大片腐朽区。
漆黑的大洞中,一些改造室一样的隔间缓慢长了出来,长出刀锋、金属台、朽毁的木板,长出受害者、血和悲惨的声音,一个恐怖的世界正在从墙后爬出。
这片空间与“芽点”对峙,极度幽深,是一片完全退化只有蒙昧痛苦的世界……也许说蒙昧并不对,它在进化,你能文明安全地生活并不代表你是更强大的,也许黑暗和血腥才是宇宙本身的秩序。
T病区制造出的东西不再是乱七八糟的肢体,身体虽仍旧遭受酷刑和侮辱,支离破碎,内里有钢管或刀子之类的东西把它们插着黏在一起,但是勉强维持了人形。
它们爬出来,远看上去几乎和正常人没太大区别,但细看上去令人作呕。
“芽点”在迅速锈蚀,如果说刚刚这还是一片稳定的建筑,现在就是沸腾深渊之中的孤岛。
这座很高科技的建筑像是经过漫长的时光,落入凶险之地,已摇摇欲坠,即将被黑暗吞没。韦安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前方是一望无异的变异空间,把来自古文明钢铁的房屋包围起来。
切入天顶的钢筋都化为了铁末,壁画再次隐隐可见。
怪异的神明看着下方,眼睛张得很大,每一个嘴里都有血,手拿人的尸体,正在进食。那都是一些虫子般的圆眼,直勾勾的,写着饥饿。
身后T病区的幽灵仍在说话,音质更真实了。
“我知道现在这里看上去不太体面,有些脏乱,血淋淋的,”它轻声慢语道,“但这是一个世界形成的初期,最终它看上去会非常完美。”
他身后的场景像是从哪部大投资电影里复制的,是片宗教式建筑,之前可能非常的精美和神圣,但是不够清晰,黑乎乎的,有些廉价感。这里的一切都有种廉价感。
韦安多看了几眼——不知为什么老觉得中心有道裂缝,但细看又什么也没有——突然说道:“那些笑声是什么?”
对方显然有些意外他会和他说话,不过笑得很和蔼,它看着韦安,舔了下嘴唇,像素让它的眼睛是昆虫或爬行类动物的眼,没有情感,是两个饥饿的黑洞。
韦安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他经常觉得如果自己是某种食物,早就被分干净了,自我就是一片空无。
“一种能让大家更加稳定、各司其位的方式,”T病区说,“没有比‘爱’更具有力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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