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我和金柳进了狐族之地之后,便不能再使用灵力,除非那是我们决意离开之时。
进去之后,我就租了一间小院,租了一旬,因为不知道要在狐族之地待多久,租房间要比住客栈便宜许多,租完之后,我留了十几枚灵石给金柳打点屋里的常用物品,就出去打听我孩儿的消息了。
我的孩儿是半妖,鹰夺曾说,狐不言不允许半妖在狐族生存,那么狐族之地应该除了我的孩儿再没别的半妖。而且他是被狐不言从仙云宗抱来的,那么在狐族之地,肯定能打听到有关我孩儿的消息。
我不知狐不言是不是恢复了记忆,我倾向于他已经恢复了记忆,因为我孩儿生下来时是人类的模样,岳博贺那时为我的孩儿注入了灵力助他化形。而殊亦谌那厮,他说在我死后就知道喜欢上了我,那么加之神魂之誓的威胁,他定不会刻意暴露出我孩儿的身份。
因此,狐不言应当只有在恢复了记忆之后,才会去夺走我的孩儿。只是我不知道的是,他是要杀了他,还是养着他。
我很紧张,我很焦灼,打听消息的时候便沉不住气,频频惹得被打听的人狐疑的盯着我,后来我稳定了情绪再度出发,重来一次,我的运气好了许多,不过多久,终于得到了一个确切的信息。
“啧!你说那个半妖啊?你也是来看热闹的吧,都四年了,怎么还有外族妖来,那你去吧,就在东边最边上的最小的那个茅草屋,他就住在那儿。”
我听见过,狐族之地的东边,是孤儿狐居住的地方。
我心里升起了一股火,烧得我头脑几乎发昏,想去找狐不言算账。
狐不言可真是好啊,他抢走了我的孩儿,将他从修仙界带到狐族,我以为,就算狐不言不会善待半妖,但孩子终究也是他的孩子,怎么也会给他片瓦遮身,可我却不知,他竟能舍得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孤儿狐居住的地方。
或许该怪的是我自己,我曾经就不该喜欢他,那个夜里,我合欢骨体质发作的时候,就不该找他双修,那样我就不会怀上他的孩子,那么即便我是个不被人喜欢尊重的合欢骨,那么我的孩子也不会是半妖,而是人类。
或许他不会大富大贵,却不会被人那么嫌弃的扔在那样一个地方。
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向那人道谢,我便往东边赶去。我眼睛酸得厉害,一路奔袭到一处低矮的茅草屋前,才想起我竟是连特意为他买的东西也未拿出来。我不知确定这是不是那人口中说的茅草屋,可我有个直觉,就是在这里……就是在这里!
这个茅草屋非常的简陋,只有一间小小的正堂和厨房,茅厕是公共茅厕,连单独的卧房也没有。我捏紧了拳头,想当年,狐不言还是个傻子的时候,我为他炼制的房子样样齐全,可到了这里,他却连一间像样的房间也不给我的孩子。
我的心里,第一次生起了对狐不言的恨意。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抬腿往茅草屋走,此时我并未想好一会儿见到了他该说些什么,我只是想见他,想看看他,想知道现在他长成什么样子了,健不健康,快不快乐。
只是我刚抬腿,那正堂里就走出来了一个人,那人高高大大的,一如当年。只是看着比当年更有威严,一张俊脸不苟言笑,只是眉宇间有了浅浅的皱纹沟壑。
狐!不!言!
狐不言似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他转过身朝我看过来,我定定的盯着他,看见了他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随后,他的眼睛红了,狭长的狐狸眼很快就充满了赤色,朝我冲了过来。
他速度极快,我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拥在了怀里,“染染……染染,是你对不对?你是染染……”
来找我的孩子时,我没戴面具,他认出我我并不奇怪。
他紧紧的抱着我,我鼻尖挨着他的肩膀,带着桃花香的气味盈满了我的鼻腔。
“你怎么瘦了也高了……”他话里带着浓重的哽意,上上下下的摸着我的腰背,“高了好,高了好,染染就是要长得高高的……”
我心里一刺,几乎破防。
重生这么久以来,他是唯一一个发现我这具身体比以往要高些瘦些的人。
殊亦谌只发疯,金柳则是完全没发现。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会发现。
“我听说了,殊亦谌被人打了,我就想是不是你回来了,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染染…对不起对不起,当年忘了你……”
他果然恢复了记忆。
但……我已经不需要了。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吐出,让那桃花香进入我的身体再离开,然后坚定的推开了他的拥抱。
五年前我非常需要时他不记得,五年后我不需要时便更没有用。何况,我此时心里对他只有怨怼和恨意,所以,对于他迟来的深情,只觉得可笑。
狐不言和殊亦谌不同,他到底是狐王,也清楚的记得五年前的事情,所以只是顺从的被我推开。只是被推开之后,眼里却流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害怕被拒绝的瑟缩。
我想,五年前我是不是也是这般的,看到他的时候,小心翼翼的怕被拒绝,小心翼翼的期盼一丝希望。
“对不起,五年前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看着他,我完整的复述了一遍当年他送给我的话,“你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记忆吗?那很感谢你,已经想了起来。”
——但我已不记得了,你曾见过重伤失忆时的我?对不起,如果你要的是那个傻子,我不是,我很感谢,那时你对我的帮助。
我假笑的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谢染,你就是那个把我孩子从殊亦谌那里带走的北方狐王吗?”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狐不言,北方狐王。你就是那个供我胎盘的合欢骨修士?
然后,我顺手轻轻弹了弹被他拥抱时被他触碰到的衣服。
接着,我微抬着头,从他碧色的眼眸里,我看见自己故作抱歉的道:“啊,不好意思,我没嫌弃你的意思,只是衣裳脏了。”
霎时,眼前这个狐王的脸,便没了半分血色。
稀奇,原来他听到这样的话,心里也是会感到难受的啊。
第二十六章
“染染……”狐不言想伸手拉我,可手才抬起几分,触及我似笑非笑的双眼,便触了雷般的把手收了回去,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道:“对不起,我忘了洗手。”
我注意到他的手缩回了袖子里,慢慢握紧了。我不想回忆关于他的事情,可我和他相处那么多次,虽然时间不长,可他曾是我喜欢过的人,他的一些小动作我还记得清楚。
他在紧张和局促,不比曾经我和他相处之时的纯然大胆。
“没关系,我也不在意。”我道,随后往他身后的茅草屋看去,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抓住了,声音微颤的道:“他就在里面,是不是?”
“嗯。”狐不言颔首,他看着我,然后侧了侧身体,虽然是疑问的话却用的是肯定语气的说:“你来这里,就是要接他走是吗?”
我未曾想过,和狐不言的见面,场景会是这样的平和,他竟会让我去看我的孩子,甚至也知道我要把他带走。他是怎么想的我无所谓,便说:“是的,我要将他带走。”
其实这话我说得没有什么底气,我没有抚养过他,把他生下来之后也没抱过他见过他,他对我没有任何印象。但在孩子的另一个爹爹面前,我不会露怯。
狐不言明显有些紧张,呼吸都窒了一瞬,再度开口,声音也有些哑,“好,你可以带走他,我不会阻止,但是……但是你们能不能不要离开狐族?留在狐族,让我照顾你们。”
听到这话,我刚抬起来走向茅草屋的腿便顿了下来,心里升起一股莫大的失望和了然。果然狐王就是狐王,即便他恢复了记忆,还是狐王,而不是我的那个傻子。
原本和这样平和的狐不言相处我就觉得奇怪,因为在我最后的记忆里,那个狐王是威严深重的,是一个对人类修士性命漠视的北方狐王。他假笑的样子,和问我是不是合欢骨的模样我永远记得,他本就不是好相处的妖修,现在他这般说,我终于找回了那一点点相似的地方。
差一点,我就被他迷惑到了。
“你有什么理由留我们留下来。”我微微侧身,冷冷的盯着他。偷偷的运转了体内灵力,提防着他。
狐不言紧紧盯着我,他的眼睛是碧绿色的,和他失忆时黑色的瞳仁全然不同。我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我早就曾听过妖修的瞳孔眸色和原型一样,只有他们感到危险和遇到意外的时候,才会把瞳孔颜色变成黑色,伪装成人类。
狐不言失忆,他虽然不记得自己是妖修,和流落到修仙界的他本能的隐藏了自己的瞳色。
“我是孩子的另一个爹爹。”他说,他朝我走了一步,“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是孩子的另一个爹爹,我有权利照顾他。”
照顾?我笑了,被我压抑着的愤怒一下便涌了上来,袭上我的心间,我凶狠的瞪着眼前这个妖修,厉声的大声质问他,“照顾?!”
“狐不言,你怎么有脸说这样的话!”狐不言不像殊亦谌那般发疯,我和狐不言此前也未闹到和殊亦谌岳博贺那样的难堪,我也不想那样报复他,可狐不言的话点燃了我的怒火,“你说你是他的另一个爹爹,可你做的什么?啊!你让他待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
我的声音开始哽咽了,我的心里像是压了一口巨石,眼睛酸得不要命,声音也哑得几乎说不出话,“这样一个……一个……狐族没有爹娘的崽子才会住的地方。”
“没有干净整洁的房子,没有可以做饭的好厨房,还没有独立的茅厕。狐不言……”我声音彻底哑了,心疼得说不出话,“这就是你说的他是你的孩子,你就这样对他的。”
“我知道,我是一个被人嫌弃看不起的合欢骨,所有人都能踩我一脚,也是个你们妖修看不上的人修,你嫌弃我你看不起我,这都没关系。你恨半妖,你不准半妖留在狐族,我也能理解。你是狐族你是妖修,你是狐族之王。可是……”
我恨得直接抽出了剑,直指他的心口,剑尖寒芒几乎落到他的身上,“可是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把他从殊亦谌那里抢来!你让他自生自灭不好吗?啊!我用神魂之誓束缚者殊亦谌,我的孩儿至少能好好活着。但是你呢?你作为他的亲生爹爹,就是这样对他的!”
“告诉你,你若是阻挡我带着他离开,那么我们便不!死!不!休!”
“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妖修和人修水火不容,不共戴天!”
“我没有……”我情绪激动,狐不言的情绪也终于从故作平静变作了激动,他想上前走到我的面前,却又不敢上前,只站在原地,碧色的眼眸更加红了,声音同样也有些哽咽,“我没有!”
他说:“我从来没想过虐待他,我把他从殊亦谌那里抢过来,是因为我想要好好的待他。那是你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我从来没想过对他不好。他就算是半妖,也是我的孩子。”
“你不知道。”狐不言忽然捂住了脸,失控的哭了出来,他捂着脸的手在颤抖,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他手指的缝隙流出,“你不知道你死后我是怎么过的,那天从长明山下来,我的心口就一直的疼。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直疼,像是有人把我的心生生的挖走了一块,带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可是我不懂啊,我很不懂,为什么我会那么疼。为什么你死了我会那么难受。我从来没见过你,在我的记忆里你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我一直哭一直哭,眼泪停不下来的哭。我从来没有哭过,那天我哭得停不下来,哭到眼睛红肿,哭到我几乎化作原型,哭到我几乎晕厥。”
“直到后来,我被长老打晕带回狐族之地,我没有那么哭了,可是我的心空了,我却找不到原因。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我整夜整夜的回想你死前的样子,我想着你浑身带血的模样,我想着你对我说再也不见了,我想起你问我是不是林林的模样,我才知道我错过了什么。”
“我错过了我最重要的东西,我弄丢了我最重要的人。”
“我弄丢了……”狐不言几乎泣不成声,“我弄丢了我最爱的染染,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他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你就去找记忆了?”狐不言哭得很伤心,高大的身体颤抖着,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他尖尖的下巴滑落。
他们都说,人的悲欢不能感同身受,可我看着,心里忽然也难受了起来。
我能感受到他的后悔,可是一切都迟了。
我手里的剑没有收回来,仍旧指着他,“不管你感到怎样的后悔,都与我无关。”
其实五年前,生产的前一刻,我奢望过狐不言忽然想起了记忆会怎么样,我一定不会死,我的孩儿也会好好的被生下来。
但迟了,都迟了。
狐不言怎么能那么自私,他难受了他就想着去找记忆,可是他不难受的时候呢?那段记忆丢了就丢了!从没想过过问和找回!
如果我不死,那么我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我不敢想,也不会去想,终究那不是会发生的事情。
“狐不言,现在我要带着他走,你阻挡不了我。”我利落的耍了一个剑花,就要继续往茅草屋里走。狐不言放下手,抬起头来,双眼红通通的,要哭不哭。我也盯着他,脚步慢慢往茅草屋那边挪,提防他袭击我。
据说狐不言已经活了有三百年,修为已至元婴,根本不是殊亦谌和岳博贺能比的。
我慢慢往茅草屋那边动着,却忽的,我听到有什么东西从茅草屋里冲了出来,那像是一个孩子,可他的脚步很轻盈,几乎听不见脚步声。不待我反应,便有一个软软的矮矮的小孩子抱住了我的大腿。
我浑身僵硬,一阵紧张,脑海里一阵空白。
那是谁,这是谁?
我无法反应,我几乎不敢低头去看。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僵硬,那个小生物不满意了,蹭了蹭我的大腿,不满的大声冲我喊:“爹爹!你为什么不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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