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翊霜道:“薛兰令。”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薛兰令,”寿雪风点头,“我可是说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像是个走江湖的。”
寿雪风转眼看向俞秋意,问道:“你就是薛兰令?”
俞秋意后背一凉。
他慌忙摇头:“不不不,我不是,我就是我,我不敢是薛兰令。”
他用了“不敢”两个字。
寿雪风眉一挑,咧嘴笑道:“为什么是‘不敢’?”
他偏头问段翊霜:“这个薛兰令难道生了个三头六臂,长相奇丑?”
段翊霜道:“比你漂亮千百倍。”
寿雪风‘呃’一声,道:“那就好,既然是漂亮,不就是不如我英俊。唉,我就知道,这世上英俊的男人多,像我这样英俊的没有,比我英俊的更是不可能有。”
段翊霜道:“像你这样自恋的的确没几个。”
寿雪风眨了眨眼睛。
他几有些震惊:“你真的是段翊霜吗?”
段翊霜反问:“我为什么不是真的?”
寿雪风道:“大名鼎鼎的无瑕剑,可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奇人物,他就像一座冷冰冰的雪山,你就算在他底下架口油锅,烧满火,只要他不想,他连喘口气都不会有的。”
段翊霜道:“原来穆常还会这么说。”
寿雪风嘿嘿笑道:“那是,我觉得穆常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嘛,现在看来,穆常还是说错了一件事情。”
段翊霜道:“说错了什么事情?”
寿雪风摩挲着下巴,意味深长道:“他说雪山不会融化,啧,啧啧啧,他说错了。”
段翊霜却难得笑了。
他不答这句话,只极清浅地笑了笑。
段翊霜道:“你还是没说,为什么会在这里。”
寿雪风道:“我说了啊,林氏兄妹没有死,他们当然会说发生了什么事,哎呀,我是没想到无瑕剑安静了一段时日,竟然又做出这样的义举,可把我感动坏了,我就想着来见你,代我的老友说声谢谢,他呀,毕竟是天意镖局的主人,又不能亲自拜访,也就只有我能来咯。”
段翊霜道:“你来了,所以坐在这里?”
寿雪风道:“这件事是过不去了嘛,我都说了我是来见你的。”
段翊霜静静看他片晌,淡淡道:“你觉得我会信吗。”
寿雪风诚实道:“不会。”
段翊霜道:“我也觉得不会。”
寿雪风道:“好吧,好吧,是林天真告诉我的,他说那位薛大侠要我来这里。”
段翊霜忽而叹了口气。
他喃喃自语:“我猜到了。”
风很轻。
这风飘荡在街道上,让步入夜色的行人将脚步加快。
却也让守在门前的黎星辰皱了皱鼻子。
他在等人。
他等的不是他最想见到的人。
他等的是他不想见到的人。
很显然。
他想见到的人是段翊霜。
他不想见到的人是薛兰令。
他在等薛兰令。
一个人怎么会专程来等不想见到的人呢?
这却是个问题。
黎星辰已经懒得想这个问题了。
因为那天在山洞里,他已见识过薛兰令的手段。
人要是有坦然赴死的信念,那还好说。
可黎星辰实在是也不想死。
事情也就演变到如今境地。
黎星辰叹着气等。
他等到薛兰令乘着夜色而来,黑衣墨发,发上金羽流苏垂落,掺杂在乌黑的发丝里,如同金光流泻,交缠裹进。
薛兰令生得苍白。
夜里的脸只会更白。
可那张脸又十分昳丽,竟让人觉不出他的苍白,只看到他夺人心魄的美。
黎星辰却是第一次被如斯美色震慑。
薛兰令与往常不同了。
这种不同在于气势,在于气场,是那种摸不到看不着的无形之物。
教薛兰令只站在黎星辰眼前,便让黎星辰以为这是回初见。
黎星辰倒吸一气,他正了正心神,道:“先说好,我虽然让你见我父亲,可是你若是触怒了他,就算他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他也不会放过你。”
他将“朋友”两个字咬得极重,生怕薛兰令不会害怕似的。
薛兰令淡淡扫他一眼,也不答话,只撩开外衫衣摆,先他一步踏过门槛。
黎星辰愣住。
他眼睁睁看着薛兰令如走自己家门一般,不曾有半分偏差地行进院中,过小廊,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面。
黎星辰满脸恍惚地跟了上去。
这夜的夜色奇妙。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黑沉的天幕,微微的凉风。
若是所有东西都可以在一夕之间重新再来。
那这一夜,就与七年前的夜色相同。
只不一样的是,七年前,是他栖身于一处角落,看着所有无能为力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在一夜之间,失去亲人,失去家人,失去朋友,失去所有。
原来拥有与失去往往是一线之隔。
原来他拥有,不代表他绝不失去。
那是十二岁的薛兰令在夜色里了悟的第一个道理。
他一步步穿过长廊。
他取下那支长长的白玉箫。
七年的时间,他与十二岁时已全然不同。
当他坐在太师椅上,微抬眼帘看向坐在上方的黎明达时,也不觉愤怒。
因为他心知肚明。
他迟早将这人踩在脚下,用相同的手段,教这人对着无边天际磕头认罪,再一刀砍下。
正如他取走蔚飞白的性命。
作者有话说:
寿雪风的第一次出场,是在第一卷的 第八章 的台词里(?)
谜底永远都在谜面上,蔚飞白是教主杀的这件事大家应该都知道吧,都知道吧都知道吧,我在
第一卷最后给了答案的噢,都知道吧都知道吧,不会不知道吧。
教主在下大棋啊,这个大棋意味着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除了和小翊冷战。
确实,教主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会和小翊冷战,什么都做到了,就是没想到会和小翊冷战。
黎星辰,真正的罪魁祸首,蓝颜祸水。
谷主:(欣喜)那是不是我可以把他做药人了?这样他就不会祸害你们的感情!
黎星辰:?????
第七十三章
时隔七年。
见过的人再见,世上都说这叫重逢。
可重逢却也有很多种的重逢。
狭路相逢的重逢,他乡遇故知的重逢,这每一桩,却都不算他们之间的重逢。
因而于黎明达来说。
薛兰令早就死在了七年前的深夜。
谁也不会知道他竟能活下来。
甚至活到现在。
甚至活到现在了,更有胆量亲自坐在他的面前。
黎明达就坐在上首。
他手里捧着一碗茶,揭开茶盖,袅袅轻烟蒸起,他抿口茶,沉声道:“听星辰说,你是他在外行走江湖时结交的友人。”
薛兰令脸上有着盈盈笑意。
那双幽深的眼睛望向黎明达时,似乎隐隐发着光。
薛兰令道:“不错,我与星辰,倒是很好的朋友。”
黎明达道:“我这个儿子,从来都不擅长交朋友,他心气儿高,最不喜欢结交那些趋炎附势之人,你能被他称之为朋友,必然是极有长处的人。”
他不吝啬对薛兰令的夸赞。
纵然他根本不曾接触过。
但为人父母,黎明达认为,不去否定黎星辰认为的朋友,也是对孩子的尊重。
诚然。
人也许不适合做坏人好人,但不代表他不会做一个父亲。
薛兰令便在他的夸赞中应道:“黎庄主谬赞了。”
黎明达问:“小友行走江湖,可有什么名号?”
薛兰令道:“我没有名号,只有一个姓名。”
黎明达顺势问:“哦?是什么?”
薛兰令隐隐泛光的眼睛凝视着黎明达的神容。
他一字一顿,低声开口:“薛兰令。”
黎明达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然捧着茶碗的手,却有一瞬颤抖。
黎明达道:“是哪个兰,哪个令呢?”
薛兰令答:“是镜破不改光,兰死不改香的兰。”
黎明达问:“那令字呢?”
薛兰令道:“您认为是哪个令字,它便是哪一个了。”
黎明达盯着他,默然片晌,忽笑道:“薛小友倒是个有趣的人。”
薛兰令道:“这世上的人都要足够有趣,可无趣的人也并非真的无趣。只是人若不够有趣,那遇到无趣的人,只会让彼此都变得很无趣。”
黎明达便道:“薛兰令这个名字,我曾有耳闻。”
薛兰令八风不动,只淡淡微笑:“您怎么会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呢?”
黎明达道:“旧事罢了,一个故人。”
薛兰令眼帘微低,轻声问:“那您不认为我就是那个人吗?”
黎明达道:“你不会是。”
薛兰令问:“我为何不能是呢?”
黎明达道:“他死了。”
薛兰令了然道:“原来如此,却不知那个薛兰令,与您,是个什么样的故人?”
黎明达叹道:“本应有大好前程,却弥足深陷,堕入魔教,那却是个很让人唏嘘的故事。”
“这实在让人遗憾,”薛兰令道,“若他还活着,那他一定也想死的。”
黎明达放下茶碗,道:“薛小友何来此言?”
薛兰令道:“这世上做坏人实在不好,堕入魔教的,更是做了恶行,穷凶极恶之人。既然是堕入,那从前想必不是个坏人,叫一个好人成了坏人,他凡活着,应当也不想活了。”
黎明达沉声道:“薛小友可知,这魔教不止纳入走投无路的恶人,更会将他们变为唯魔教是从,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薛兰令道:“您是在说飞花宗。”
黎明达道:“不错。”
薛兰令道:“这个魔教,我亦有耳闻,在这世上,怕是没有比飞花宗更张狂的魔教了。他们张狂,他们的教主也张狂,哪怕是被灭了教,也还是不曾有半字后悔。若您所说的故人沦落至此,那他必然就还活着了。”
黎明达道:“但他已经死了。”
薛兰令抬起眼帘,慢声道:“您很遗憾吗?”
黎明达道:“他死时不过十二岁,这个年纪,竟已没了性命,岂不让人遗憾?”
薛兰令道:“如此说来,我却也有一事不解。”
黎明达问:“何事?”
薛兰令静默了片刻。
他缓缓开口:“星辰比我年长,可您迎娶夫人,却是在七年前。”
黎明达低低叹了口气。
黎明达捧起茶碗,再抿了口茶,道:“你是第一个敢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薛兰令道:“星辰也没有问?”
黎明达道:“自从他娘死后,他就不愿意提起他娘,有些时候我去他房里给他盖被,还能听见他在梦里喊她。他很想她,也不敢想她。”
薛兰令便道:“那当年又是怎样一回事呢?”
黎明达道:“我和夫人是在镇上的花灯节上认识的,彼时我还不是白阳山庄的庄主,我们相识于微末,天长地久,朝夕相伴,自然便有了感情。于是等到我彻底接手白阳山庄时,才依约将她迎回庄中,明媒正娶,八抬大轿,那时,星辰已经十三岁了。”
薛兰令听到这里,眼底似有波澜。
然而他仅仅笑道:“这样说来,您对夫人也算是情深意重,矢志不移。”
黎明达颔首道:“夫人帮我良多,若无她,我也难以坐到今日的位置上。”
薛兰令道:“如此,星辰倒是也有父母疼宠,无怪乎今时今日竟能如此优秀。”
黎明达道:“薛小友,此事我说与你听,也是希望你能将此事告诉星辰。”
薛兰令淡淡应一声:“为何是我?”
黎明达叹道:“这件事情,星辰始终不知道,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那些流言蜚语,说我有子在先娶妻在后,虽是事实,可我顾念着夫人名声,星辰的身份,一直都传是先有妻再有子,可星辰心里始终对我有怨气,认为我若是早些时候娶他娘进门,便不会有人总说他名不正、言不顺,他娘也不会因为要避开众人耳目凄苦过活,也不至于就这么早便撒手人寰。”
顿了顿,黎明达再抿一口茶,道:“星辰的朋友不多,他以前结交了鼎鼎大名的无瑕剑,这让我很是欣慰,可这种事情,说与无瑕剑听,依照那人性子,也是不能开解宽慰星辰的,倒是薛小友,字字珠玑,人亦风趣,若是由你来说,想来更能开解。”
薛兰令就在这样近似于盲目的信任中笑了。
他低声道:“黎庄主能如此相信我,我自然会好好开解开解。”
黎明达道:“如此,我以茶代酒,先谢过薛小友。”
薛兰令亦执起茶碗,遥遥一对。
他未饮茶,只跟着道:“黎庄主是不爱喝酒吗?”
黎明达道:“夫人死后,我便戒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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