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连星看看楼下的装饰,很敏锐地意识到这地方的样子与他们刚来时有微妙的不同——似乎摆件更多、更精细了,应当是几人在楼上时,桃花楼里的人们新布置的。
还有漂亮的花枝,从各个角落里生长出来,花枝上挂着将放未放的花苞,缠着楼里的横梁和柱子。
“怎么布置得这么好看。”他问云雀,“这是在准备什么活动么?”
“啊呀。”云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桃枝姐没跟客人说么?”
没等沈连星回答,她自己又给自己解释了:“也是,客人来得急,这事恐怕让她给忘了——其实再过两天,就是桃花楼‘评花榜’的日子,到了那时,桃花楼会邀请各处的常客前来参与评定。来的人多了,不好好做一番准备可不行。”
晏锦屏道:“评花榜是什么?”
“两位公子还不知道吧。”云雀解释道,“所谓‘评花榜’,就是将我们桃花楼里的姑娘和小伙子们聚集到一起,从样貌与才艺之类几个方面进行评定,然后综合起来进行排名。最后排成的那一个,就是‘花榜’。”
“花榜要在楼里挂上一年,排名越靠前的,价格越高,不过其实也差不了太多,更多的是讨个彩头,外加热闹热闹。”
“这活动三年举行一次,一方面是敦促大家提升自己,另一方面则是可以顺带着带响桃花楼的名气,至少别低过了温柔乡——啊。”
后头这话显然是小桃枝常说的,云雀一顺嘴就给秃噜出来了。可是小桃枝能明目张胆地说,她却得顾及自己和桃花楼的形象。于是云雀连忙住嘴,岔开话题道:“总之,到时候将会有一场盛会,我们桃花楼的评花榜活动,在外也有很大名声,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求一个进楼观看的名额呢。两位办完了事情,若是不忙走,一定要留下来看一看呀。”
“你也会参与么?”晏锦屏有些好奇,云雀是云童的妹妹,可从性格到长相,没有一处一样的。没想到那老成的小孩竟有这么个活泼的妹妹,看着有些奇妙。
“我当然参与了。”云雀笑道,“桃花楼里,只有桃枝姐不参加评选——她只负责经营生意,还有管理我们,自己是从不接触这些事情的,也不接客。”
“去年是江凛春拿了头筹,大家都很佩服她。”云雀道,“命数这东西谁也说不好,谁知道那年来参与评花榜的客人里有一半是同一个院里出来的武修者。大家表演才艺都是唱歌跳舞,就她一个人扛了把枪,上来就耍花,不选她选谁?”
江凛春是刚才玉罗在找的人,晏锦屏和沈连星还没见到她的面,就已经听过这人名字两次了,显然她也是这桃花楼里地位比较重要的一员。
“啊,对了。”云雀说着就想起小桃枝的嘱托,边走边嘱咐两人道,“还有件事。桃枝姐刚才的话你们也听见啦,两位到时候见了那禾居士,可千万记得别提桃枝姐的身份,也别跟他讲桃源里的事。你们就说你们是桃枝姐的朋友,来拜访时听说了这儿有位大师,想来拜访一下。”
晏锦屏点头应了,又问道:“你知道他们两个是如何相识的么?”
小桃枝这样的人,竟然会去喜欢一个和尚,甚至还为了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可谓是用心良苦。晏锦屏实在是好奇,便忍不住问问,也算不上是打听人家的隐私。
“我当然知道,这事可没有比我更明白的了。”云雀提起这事就高兴,主要是为着终于动了凡心的小桃枝,“桃枝姐这事我从一开始就跟着,从头看到尾,他们俩的事情我全了解。”
云雀一直觉着,小桃枝开了这桃花楼,收留了许多无处可去的精怪,又给了她们选择的权利,真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可她似乎总与大家隔着一层似的,表面上热情体贴八面玲珑,其实她那眼神总淡淡的,像是对什么都没大所谓,也没有追求。
这不太好,云雀总有些担心。
只有在遇见了禾子皈之后,她的眼睛里才算是有了点属于自己的、热络的光。
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云雀不太明白,这是她私下里的揣测。
她是最早跟着小桃枝的,与玉罗和白茕茕他们是同一批,小桃枝带着他们几个建立了如今的桃花楼,这是恩德,他们一日也不敢忘记。
因此看着小桃枝越来越好,云雀心里十分高兴,讲起这个就话多。
晏锦屏道:“她方才说是一见钟情,这可不像小桃枝。”
小桃枝为人谨慎,连进桃花楼的客人都要多次挑选,一见钟情什么的,不太是她会做的事情。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所以前一阵子也问过她。”云雀耸耸肩,“但桃枝姐说,她看见禾子皈第一眼就决定要追,第二天就决定此生非他不可。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哪儿那么多理由?”
这倒确实是小桃枝会说的话。
云雀看他们两个都很感兴趣,便在路上讲了小桃枝与禾子皈初遇时的故事。
故事其实很简单。
禾子皈来桃源两年了,不过他一直在山外住着,并没有真正进到桃源里面。
那年他初来乍到,本就是为了修行才出来游历。因着桃源外头环境清幽,便决定干脆在此住下。自己搭了间草房,因为略通法术,也算是踏入了修行之道,对生活起居方面的要求近乎于没有,平日里只不过安静地呆在山上,偶尔会出来转两圈。
他是出家人,天地山川与林间生灵都优待于他,因此虽然无人交流,他也并不觉得寂寞。
出家人的欲望寡淡,禾子皈又是只做必要之事的性格,哪怕但凡他翻过西山,就能见到一整个繁华的桃源,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到山的另一面去看看。
因此禾子皈至今不知道桃源的存在。
但他不去,有人会来。
小桃枝闲着没事的时候,偶尔会带着云雀,在桃源的周边四处走一走,主要是为散心,毕竟管着这么大的一个桃花楼,就算她再怎么精力充沛,偶尔也需要放松的时候。
禾子皈走到树下时,小桃枝正坐在一棵老桃树的树枝上,听云雀给她唱歌。
云雀的嗓音婉转清亮,歌声甜美,从树梢一直传开去,流淌到很远的地方。
只是她这歌是专给小桃枝唱的,听在别人耳朵里,不过是格外动听一些的鸟鸣。
小桃枝和云雀的动作都很安静,因此禾子皈没发现他头顶上还有两个大活人,他从远处缓步走来,穿的是很简单的素色袍子,没有任何多余装饰。手上缠着一圈不知什么材质的佛珠,虽然剃了度,但并不影响容貌,反倒是更给他增添了一分出尘的气质。
和尚面如冠玉,目如点漆,明明表情平和,偏生又在温柔中杂糅了些圣洁不可侵犯之感。各种矛盾的事物在他身上体现,奇异地达成了统一。
“呀。”小桃枝四处闲看,正巧低头见着了禾子皈,顿时眼前一亮,喜道,“这位公子可生得真好,我喜欢他。”
云雀闻言,声音没停,也低头看了一眼。
其实说实话,禾子皈的样貌虽然好,但并非是出类拔萃的类型,更不要提和美人如云的桃花楼比。但不知为何,见惯了美人的小桃枝却一眼就对他心生好感。
小桃枝想了想,没出声,从一旁折下一枝桃枝,轻轻丢到了禾子皈面前。
桃枝正好击中禾子皈肩膀,有些花瓣散开,枝条挂在他衣服上,发出一声轻响。
僧人没抬头,拈起花枝露出个微笑,低垂着眉眼。
天朗气清,姑娘坐着桃树枝,旁边站着正在唱歌的云雀。
从此一眼万年。
第77章 舍离
桃源的四面环着山。
山中景色很好,但罕有人至。大多数时候,它们只是起到一个天然屏障的作用,隔绝那些桃源不想让其进来的人。
因此名字也很简单粗暴,全以方位来命名,在东方的叫东山,在桃源正西的那一座,就叫做西山。
禾子皈就住在西山里。
他的住处称不上豪华,只是一座很普通的茅草房,地方不大,盖得也粗糙,勉强拥有一座房子大部分该有的功能,但仍旧有很多需求没法覆盖到——比如说那几扇破破烂烂的窗户,就完全没法用来挡风。
这是禾子皈自己盖的。他是个和尚,不是木工,能把房子盖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他自己也还算满意,毕竟这些东西对他来说这都是身外之物,不在富贵,能住就行。
被小桃枝一见钟情的和尚正盘腿端坐在蒲团上,眼皮颤了颤,慢慢地睁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
房子外有人在敲门,用的力气不大,敲三下停一下,等了一会儿没人应答,就再敲三下,没完没了的,十分执着。
“禾公子,有人找。”对方见他不出声,便开口道,“您若有时间,能否出来一下?”
这声音禾子皈很熟悉,对方叫云雀,是桃姑娘的侍女。
桃姑娘昨日刚来找过他,没进门,隔着窗户,扔进来一根桃枝。
那根枝条是新采下来的,上头还带着娇艳的花,落在他怀里,滚了一圈,将他的袍子都染上了一层淡雅的清香,至今还未散去。
……被他栽在了门外的墙角附近。
门外还在敲,禾子皈略微闭了闭眼,将所有情绪皆收拢回眼底,起身给对方开了门。
外头果然就是云雀,见他终于肯出现了,眼前一亮,喜道:“禾公子,你来啦。”
“云雀姑娘。”禾子皈垂着眼,对云雀点了点头,只垂眼看她摇曳的裙边,声音不疾不徐的,带点清雅,吐字很清晰,“是桃姑娘找我有事么?”
“哎呀,不是,禾公子,你误会啦。”云雀生性就大方,况且她早和小桃枝来过许多回,对禾子皈的性格十分了解,完全没在意自己被关在外头敲了老半天的门。她很热情地解释道,“我家小姐没来,这两位是远方来的客人,是特地来找您的,小姐这才让我带了路,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
她虽然有点大大咧咧的,话也多,不过到底还是伶俐,巧妙地绕过了解释沈连星和晏锦屏身份的环节,只讲了重点。
禾子皈果然也没再追问,他听见小桃枝今天没来,便极不明显地顿了一顿,这才抬起头来。
小桃枝不在,跟在云雀身后的是两个相貌出众的青年。
晏锦屏对他点了点头。
“好了,人我也带到啦。”云雀很有眼色,并不进屋,稍微退开一点,给沈连星和晏锦屏让出道来,“这位就是禾子皈,禾公子。你们有事就请与他说吧,我就不打扰了。”
她后退两步,真像个大家闺秀的丫鬟似的,规规矩矩地走了。
禾子皈最近总避着小桃枝,不过并不避讳有客人上门。他见云雀的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便不再默不作声地把着门框,也稍微让开点道:“两位公子请进,不知今日有客人要来,家宅简陋,若有怠慢之处,还望不要见怪。”
倒是很客气,与他们见过的许多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出家人不大一样。
晏锦屏进了屋子,就发现这房子真是里外如一地朴素——毫无装饰,只有必要的家具,没凳子,连床都是木板搭的,上面铺了薄薄一层垫子,看起来就十分硌人。
禾子皈说家宅简陋,真不是谦虚。
不过好在晏老板虽然一身的富贵毛病,可这毛病只在该犯的时候犯,不该犯的时候就跟没有一样。他绝不会嫌弃别人家里的条件不好,于是只不着痕迹地看了一圈,便就跟着沈连星一起,长腿一伸,大大方方地坐在了蒲团上。
蒲团也不柔软,是草编的,但这地方没有椅子,总比直接坐在地上强。
沈连星替两人做了自我介绍,禾子皈淡淡地听着,无论对方说的内容是什么,他的表情总认真得像在聆听世间苦厄,眉头不动,眼里都是悲悯。
这时候才显现出几分高僧的架势来。
“云雀姑娘说两位找贫僧。”等沈连星说完了话,禾子皈才问道,“但贫僧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出家人而已,两年没有在外头走动过了,不知二位是有何事才会特地找到这里?”
他毕竟不是什么出名的角色,要说晏锦屏他们特地是为找他来的,禾子皈会感觉奇怪也正常。
“……是这样。”晏锦屏看出他疑惑,便放弃了寒暄之类没用的废话,直接进入了正题,“我们有位朋友,之前一时不察,叫人下了咒,现在不得不受符咒的束缚,我们两人此次出来,就是想找一找有没有相关的线索。听闻桃姑娘说此处有位符咒的高手,特来请教一二。”
他说着事情,还不着痕迹地夸了一场禾子皈。但禾子皈心如止水,就算被他吹捧了一番也没什么得意的表情,只是道:“高手谈不上,贫僧只不过是对此略有研究罢了,不敢说一定能看得出来。不知你们可把那符咒带来了么?”
虽然不怎么热络,不过禾子皈倒也没拒绝帮这个忙,这就是个很好的兆头。
毕竟他若是嫌麻烦直接拒绝,晏锦屏总不可能按着他的头让他看符咒。
“这是自然。”晏锦屏一看有戏,从袖子里掏出符咒递给禾子皈,笑道“临走时特地取了带在身上,幸好带着了。”
符咒只是张黄纸,上头画着的东西一目了然,不是符的本体,是能显示那咒术用处的东西。只是晏锦屏认识的人里没有涉猎这玩意的,因此才不远万里跑来桃源问小桃枝。
天下符咒种类花样繁多,还分了不同的派别,晏锦屏其实早已做好了忙碌一通的准备,结果一问就能找到个对此有研究的人,这是意外之喜。
禾子皈接过黄纸。他低头看了一眼符咒上的图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是聘咒,专门下给动物化形成的妖物的,你们所说的那人……”
晏锦屏点头道:“是猫妖。”
禾子皈第一次挑起了一点眉毛,像是有些惊讶,还有些犹豫:“你们……与猫妖是朋友?”
虽然严格上来讲,李垂珠其实是晏锦屏的下属,不过晏锦屏还是点头道:“是,我们关系很好,实在不能看着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失去性命。”
禾子皈轻声道:“她是妖。”
是妖怎么了?这屋子附近算上刚走的云雀,拢共四个活物,有两个半都不是普通凡人,沈连星勉强算半个,还是站在‘妖物’一边的,非常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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