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像了。
实在太像了。
那位叫宋南的人,简直和他见过的画像一模一样。
尽管他第一次见到‘他’的画像时的场景与当世已相隔久远,两辈子的时间加起来,算是30年前的往事。
日久岁长的琐碎时光能湮灭很多记忆,但他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他’画像时的震撼感受。
不是因为‘他’的画像有多令人震撼,而是因为他家大人……
前世的赵解是他的主子,更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当牛做马都无法回报赵简的恩情,能在大人身边伺候他起居都是他苦苦求来的。
从那时候起,他才知道原来他家大人夜里总是睡不好,经常会从梦里惊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醒来,然后泪流满面。
有的时候也会带着笑意醒来,好像是做了一个什么美梦。但是醒来后却会坐在院子里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知道他家大人生病了,好像是被梦魇缠住了。
大人家里的书房是整个尚书府的禁地,就算是老太爷和老太太都不能进去,更遑论只是贴身照顾大人起居的他,而他正是在那间书房里瞧见了‘他’的画像。
那天,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回乡了,大人在老太爷和老太太走了后就进了书房,三天两夜都没出来,将府里上下都吓坏了。
他急得不行,却没有丝毫办法,因为书房的门被大人从里面反锁了。
他不顾尊卑礼法,正要组织府里的下人撞门。这时候,门口的守门人来传,说帝后亲临。
原来意志消沉的大人早就惊动了年轻的帝后。
帝后驾到,无人敢拦,帝后带过来的亲卫轻易地将书房门撞开,他见到了他家大人。
面色灰暗,眼窝深陷,气若游丝的赵简。
和满屋子的画像。
书房的墙上,桌子上,地上全都是画,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里都是同一个人。
他在帝后的示意下,给他家大人喂了水,又吃了几口粥,接着大人吩咐他,让他将地上的画作都收拾起来。
李皇后看着满室的画作,与年轻的皇帝对视一眼后问他家大人:“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家大人无力的闭了闭眼,说:“爱侣。”
在一旁收拾画作的他,动作猛地一顿,心里被惊得重重一跳,被这两字惊呆的又何止他一个。
李皇后惊问:“你们,你们,明明只在李府见过一回他就死在阵里了……”接着李皇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接着紧张的问:“你们,你,你发现什么了?你想起什么了?”
‘死在阵里’?什么‘发现’?什么‘想起’?李皇后在说什么?
那时候的他完全听不懂李皇后在说什么,只知道他家大人听到李皇后的话后猛地睁开眼睛,因三天两夜滴水未进而导致无力灰暗的双眼像是射/出精光一样:“您是什么意思?”
李皇后因为过于震惊,她下意识地做出捂嘴的动作,过了良久,她才紧张得问:“在你的回忆里,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他家大人盯着李皇后的脸,深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云崖书院,就是这辈子你碰到我的地方。”
赵叶在一旁听他家大人说‘这辈子’的时候,心想他家大人又开始说胡话了,他想告诉帝后,他家大人不是疯子,只是被梦魇了。
却见李皇后不仅不觉得他家大人是疯子,还听李皇后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想起这些的?”
难道李皇后是为了引导他家大人将梦境说出来,解开他家大人的梦魇才附和着他大人说这些吗?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用这个方法!
他家大人果然在李皇后三言两语下打开心扉:“我们一同从阵里出来之后,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前世的事情,用了两年时间才回忆起所有事情。”
只见李皇后又是一惊:“这么说,在我从假山上摔下来的那一天起,他也很有可能有了前世的记忆。”
‘前世记忆’?他怎么听不懂了?
赵叶正疑惑着,就见他家大人像是回忆起令他痛苦的事情,他用手捏了捏眼尾,抹去痕迹后说:“不是有可能,是一定是。因为在阵里,是他替我挡了致命的一击,所以他才会死。”
‘他’是谁?是画中人吗?
赵叶看向李皇后,只见李皇后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试图平静自己的心情,她问:“上辈子他留书出走后,是和你在一起吗?”
‘上辈子’!李皇后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也梦魇了?赵叶震惊地看向李皇后。
但他不敢一直盯着李皇后的圣颜,于是他又看向自家大人,却见他家大人的表情比他更为震惊。
不,不能说只是震惊。
还有,希望!
对,他家大人的反应,让人觉得李皇后的话,像是他在洪流中找到的救命稻草,是快要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
是绝处逢生的希望。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问:“是,你也想起前世的事情了?”
‘你也’!所以不仅李皇后也被梦魇了,还和他家大人被同一个梦魇所扰?
是什么梦魇这么可怕?
于是他继续听李皇后叙述:“难怪,难怪。”李皇后轻笑一声,脸上浮现温柔之色:“堂兄前世以优异的成绩从云崖书院结业之后并没有听从家里的安排去参加科举。”
“明明平日里那样一个规行矩步的人,却吵吵闹闹地在家里折腾了大半年,把他母亲气了个好歹。直到他母亲要给他定亲时他才消停了下来。”
“大家都以为他想开了,谁知他明面上应的好好的,背地里却瞒着李府玩了一出大的,他趁着家里忙着给他相看时,留书一封云游四海去了,直到我上辈子死的时候他都没有再回来。原来,你们俩……”
赵叶听呆了。
他想,这里必然有人疯了,要么是李皇后和他家大人疯了。
要么就是他疯了,他壮着胆子,偷偷打量了一眼年轻的皇帝,想看看皇帝有没有被这样的言论惊住,却发现年轻的皇帝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时,他家大人问:“你什么时候回忆起来的?”
李皇后又沉默了良久,好像是在寻找一种更为合适的叙述方式。
直到年轻的皇帝握了握她的手,她才深吸一口气后缓缓说道:“不,其实不能这么说,不是我回忆起了什么,而是我回到了15岁的时候。”
“在五年前,我回到了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在灾难还未来临之前。”李皇后顿了一会儿,接着说“如果难以理解的话,也可以说是上辈子。”
赵叶胆颤心惊地听着李皇后的话,他想,必然是李皇后疯了。
谁能想到惊才绝艳的开国皇后竟然是个疯的…
李皇后继续说:“上辈子,在我十五岁,也就是权鼎6年的时候,我的父亲,吏部尚书李正德被皇上任命为那一届春闱的主考官,那一届有很多优秀的才子。”
“其中有一位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才子天资聪颖,又无偏无党,颇有一身正气,很是得我父亲青眼。”
“放榜后,那位才子果然中了第一名,谁知放榜后的第二天,京城里就有谣传说有学子行贿主考官李正德得了试题,而那会元赫然在其列。”
疯了的李皇后看了看他家大人,他家大人接着道:“是,此谣言一出,那些考的不好的士子们纷纷要求重办那贪腐之人,而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学子们则要求重考,一时之间闹得沸反盈天。”
李皇后点点头:“对,言官们凭借谣言联名状告我父亲,权鼎帝一声令下,让专人彻查此案,我父亲哐当一声入了狱。”
他家大人说:“接着行贿名单上的学子被安排重考,谁知重考的结果还没出来,吏部尚书李正德便自戕于狱中。”
李皇后说:“是,后来重考的成绩出来了,会元依然得了第一名,但是因为我父亲死在狱中,最后朝廷还是认为这几人是有罪的,故此判决那些名单上的学子拉拢关系,攀附权贵,就算是重考又是第一名的你,也因此被削除仕籍,终生不得参加科举。”
赵叶听到这里,惊得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他家大人什么时候去参加科考了?
吏部尚书李正德自戕?
李皇后的父亲,不是活得好好的么?除了几年前被人暗害,差点死了之外,也没听说他遇到过什么事啊!!
看来这李皇后疯得很彻底啊!
当然,他家大人也病得不轻……
李皇后好像是注意到赵叶的惊惧,于是转头对他笑道:“吓到你了吗?”
赵叶看了一眼年轻的皇帝,只见年轻的皇帝眼含警告地盯着他,于是他身子抖得像个筛子,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李皇后继续道:“这些都是你知道的,后来因为我父亲死的不明不白,我母亲跟着生了一场大病,没多久就被人逼死了,我们家因此中落,接着就迎来了乱世,同年,我堂兄留书出走了。”
“是,那一年,我们相约在河畔。”他家大人口中喃喃地道。
“大昭的疆土任敌军践踏,大昭的城池十室九空,百姓们深受战乱之苦。”李皇后问:“你们在外一定过的很苦吧?”
他家大人轻轻地说:“不苦,那是兵荒马乱里属于我们的最美妙的花好月圆。”
李皇后说:“跟外面的乱世相比,京城里的世家们过着还算安稳的日子,还有闲心忙着内斗,后来我被人设计谋害,失了清白。家中长辈为了谋利,将我许给夺我清白之人,在成婚当夜,我与他同归于尽了。”
同归于尽?
赵叶听得毛骨悚然,冷汗涔涔,难道李皇后不是个疯子,而是个鬼?
李皇后:“我死了之后才发现人真的是有魂魄的,我做为魂体浑浑噩噩地在异世飘荡了很多年。”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没了意识,等再醒来时,竟然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回到了灾难开始之前。”
“大家都说我从假山上摔了下来,昏迷了十来天。醒来后,我通过调查发现,是因为堂兄无意中触碰到了假山上那个阵的阵眼,导致当时的空间有些奇异的波动,将因为好奇而隐藏在堂兄身后的我给震下了假山。”
“我陷入了昏迷,昏迷醒来后,我清楚的知道自己重生了,但是堂兄好像并没有受到阵的影响,他既没有昏迷,也没有什么变化。”
李皇后顿了一下,接着说:“原来你们是通过梦境开始一点一点回忆起前世的事情。”
他家大人点点头,说:“是,最开始出现这种梦境的时候,我只是把它当作一个梦。我以为我是被他临死前那些莫名奇妙的话影响了,因为他在临死前,说他总是梦到我。”
李皇后轻叹一口气后说:“我重生之后发现有些事情可以被改变,因此我决定做些什么来扭转局势。”
“我必须阻止我父亲去当那一届春闱的主考官,我当时觉得,上辈子我父亲的惨死跟你脱不开关系,而你又因我父亲的原因,终生不得参加科举,我不想再看到双输的场面,所以我决定去找了你,想劝你不要参加那一届的春闱。”
“但是我见到你之后,我改变了想法,我不仅不能让你去参加春闱,我还必须将你留在我身边,因为我无意中看到你改良过的船只的图纸。”
“我知道不久的将来会迎来乱世,想要在乱世中自保,就必须有过硬的实力,在还没去找你的时候,我就创办了一个研制院,专门研制武器。”
“我作为魂体的时候,在异世看见过很多东西,而你的那些图纸,与我在异世里见到过的一些东西有异曲同工之妙,于是我出于私心,便诱使你留在了我的研制院里。”
“说到底,是我误了你们一辈子。都是因为我的一番话,是因为我的挽留,才会让你们阴差阳错,现在又阴阳两隔,我……后来,我是说,你们前世的后来怎么样了?”
前世,重生,赵叶彻底疯了。
这时他家大人说:“我们伤重又被敌军冲散,最后没有死在一起……我很想责怪你,但你又何曾做错过什么,你不过是想挽救至亲的生命,免天下百姓遭受战乱之苦。而且你和姜宁做到了,不是吗?”
姜宁,正是年轻皇帝的名讳。
他家大人竟然直呼天子的名讳,但他这时候也顾不上替他家大人捏一把汗了。
因为他家大人又说:“但我还是恨,我恨自己醒来的太晚,恨这次和他相遇时太匆促,恨我没有在阵里保护好他,让他替我受死。”
“我恨我自己,在他问我‘这次你为什么不在云崖寺上作画了’的时候,没有好好回答他。”
“我恨他,永远地留在了阵里......”
他家大人的声音很悲切,在场的人无一不动容,李皇后脸上满是悲伤之色,包括到了疯魔边缘的赵叶,也早已泪流满面。
“如果终将是这样,那么不如和他一起死在那场战火里,再也不醒来。
“如果没有这个阵就好了。”
悲切过后,只剩下空洞。
赵叶见状心疼不已,于是喃喃地问:“怎么会有这个阵?”
帝后对视一眼,最终年轻的皇帝说:“这个阵很早就存在与李家,但一直没发动过,相当于一个死阵。是我的母亲,前世里我与熹微互生情愫,但因为我父亲被权鼎老儿迫害,我只能假死出逃,等我建成自己的力量回来找熹微时,她已经…于是我也战死了,我母亲便发动了一个古老的祭祀仪式,因为祭祀需要的关键物品被我送给了熹微,所以祭祀没起到效果,却触发了这个阵。”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
他家大人闻言双眼迸**光,状若痴狂地说:“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这个阵是被触发的。”
赵叶问:“我们能不能再开一次阵,让‘他’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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