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徽禛豪气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都是我从北边弄来的珍贵毛皮,听说这边能卖出好价钱,特地运来南边卖的,我本意还想去湖广一带,但蒋大人有公务在身,我也不好一个人过去,只能算了,灞州临近那边,听闻那边有这江南最大的集市,才想去凑个热闹,指望能大赚一笔。”
谢徽禛言语间表现得十分不知天高地厚,听在外人耳朵里对他的怀疑便又打消了几分,他与人畅想着之后能赚到大钱,回去京城还要从江南带一批好东西去卖,那张骏只是听,面带微笑,萧砚宁却从他眼神里看出了不屑,谢徽禛说得兴起,仿佛浑然不觉。
后头谢徽禛又说到要趁着这些时日在江南,多跑些地方做买卖,还得请崇原镖局为他的商队保驾护航,张骏满口答应下来:“钱小郎君放心便是,有需要尽管差遣我们,此去灞州,在下会派出最得力的镖队给你们,确保万无一失。”
谢徽禛十分满意,痛快与人签了镖单,出手也大方。
待事情定下,有人进来与张骏禀报事情,附耳与他说了什么,张骏面色微变:“一会儿再说。”
谢徽禛和萧砚宁起身告辞:“张堂主还有事,我等便不打扰了,先走了。”
张骏也道:“好,后日清早辰时之前镖队就会去钱小郎君住处,护卫你们的商队上路,钱小郎君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带上自家的护院。”
谢徽禛笑着应下,带了萧砚宁离开。
走出镖局大门,他脸上灿烂笑容瞬间收尽。
萧砚宁神色有些怪异,上车后谢徽禛问他:“怎么了?”
萧砚宁轻咳一声:“……我就是没想到,少爷扮作那不知事的纨绔,竟也惟妙惟肖,方才那个堂主,应该是老江湖了,竟也被少爷唬住了,之后托他们多走几趟镖,叫他们彻底放下戒心,或许真能从这镖局这边入手,揪出背后之人。”
谢徽禛不以为然:“再老江湖也不过是个走镖的,眼界能有多少,朝堂里那些浸淫数十年的老家伙不也一口一句本殿下有先贤之风,即便是拍马屁,孤要是太不像样了,他们也说不出口。”
萧砚宁哑口无言。
在他面前,谢徽禛确实没有掩饰过自己的真性情,若非亲眼所见,他也想不到皇太子殿下其实是这般个性的。
但于谢徽禛而言,能活得恣意随性一些,未尝不是件好事。
谢徽禛随手推开车窗,朝外望了眼,与萧砚宁提议:“既然出来了,我们下去逛逛吧。”
萧砚宁无可无不可,谢徽禛既然提了,便随他一块下了车。
清水街他们前几日就来逛过一回,那次是在西街那边,这回来的地方是东街,街上店铺林立,卖什么的都有,不少江南这边产的好东西,运去京中卖确实是稀罕货。
在一间卖文房器具的店里,谢徽禛看中了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直接叫人包起来。
萧砚宁有些意外他会买这个,谢徽禛笑着解释:“买给家中老爷的,下回他老人家过寿送给他,省得再费心筹备寿礼。”
那掌柜的闻言又顺势给他推荐了一套紫檀木制、雕刻瑞兽花纹的笔搁,说这个贵气、矜重,最适合孝敬给上了年纪的长辈。
谢徽禛看了觉得确实不错,便也一并收下了。
萧砚宁有些无言,家中那位“老爷”,其实还不及而立吧……
那掌柜的是个话多的,帮他们将买下的东西打包,嘴上还在与谢徽禛说话,问他是不是北边来的,谢徽禛随口应,再与对方打听起那崇原镖局之事。
萧砚宁瞧见旁边有间卖饰品的铺子,和谢徽禛说了一声,走了过去。
进门之后首饰铺掌柜见他衣着不俗,殷勤迎上来问他想买什么,萧砚宁犹豫了一下道:“发簪。”
掌柜的道:“小郎君您是自个用,还是送人?”
萧砚宁:“送人的。”
“好嘞,您请这边,这姑娘家用的发簪都在里间。”
那掌柜的热情将他往里头迎,萧砚宁神情略尴尬,赶紧道:“男子用的,束发的簪子,式样简单大气一些就行。”
掌柜的只讶异了一瞬,随即脸上又堆起笑:“那您随小的来这边看,什么式样的都有,您尽管挑。”
送发簪是极亲密之事,男子送男子虽不常见,但南风这事在江南也不算太稀奇,这掌柜的也是见多识广的,只要能有生意做,便见怪不怪。
琳琅满目的发簪,各种质地、式样,萧砚宁挑花了眼,直到谢徽禛派人进来喊他,他才拣起一只样式简单刻有如意纹的玉簪,付了钱将东西收起来,匆匆离开。
谢徽禛就在店铺外头等他,见到萧砚宁出来扬了扬眉,萧砚宁略有些不自在,走上前:“少爷……”
“走了,回去了。”谢徽禛言罢先转身上了车。
萧砚宁一愣,反应过来谢徽禛误会了,在大庭广众下也不好说什么,匆忙跟上去。
车上萧砚宁问起谢徽禛有无打听到什么,谢徽禛随口道:“也没问出什么,只说了那崇原镖局几十年前就有了,势力颇大,一般人惹不起,他们似乎甚少与官府打交道,但这些年一再做大,背后肯定是有人的。”
萧砚宁道:“刘巡抚打个招呼就能叫他们买少爷的账,也不算不与官府打交道吧?”
谢徽禛哂笑了声:“给面子是一回事,他们与那刘颉是不是当真有深交却不好说。”
萧砚宁点了点头,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谢徽禛看着他,语气淡淡:“你方才又去给乐平买首饰了?”
“不是,”萧砚宁将那根玉簪递到谢徽禛面前,低了头,“送给少爷的。”
谢徽禛:“送我的?”
萧砚宁:“嗯。”
谢徽禛这下是当真惊讶了:“真是给我买的啊?”
萧砚宁点了点头:“怕少爷看不上眼,特地挑的,少爷别嫌弃。”
谢徽禛将那玉簪接过去,捏在手里拨了一下,然后笑了:“砚宁今日是转性了?怎还想到给我买这个?”
萧砚宁轻拧了一下眉,解释道:“怕少爷因为上次的事情不高兴……”
谢徽禛问他:“这玉簪多少钱?”
萧砚宁:“二两银子。”
谢徽禛满意了:“送给乐平的发簪是五个铜板,给我的是二两银子,那还是我这根贵重些。”
萧砚宁不知该怎么接话,原本还没什么,谢徽禛特地放一块说,才叫他觉得羞愧,他竟然给公主和殿下送了同样的礼物,这般做派,便是真心也变成了假意。
其实方才他走进那间铺子时并未想太多,只想送个礼物给谢徽禛而已,当时脑子里忽然闪过刚离京那晚,谢徽禛用自己的发簪帮他将湿发挽起的画面,这才鬼使神差地选了这个。
谢徽禛却很高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乐平。”
萧砚宁实在不知当说什么好,嘴唇动了动:“……多谢少爷。”
谢徽禛又笑了声,示意他:“你给我戴上。”
萧砚宁将那簪子接回去,抬起手,在谢徽禛目光注视中,帮他插进了发髻里。
“如何?”谢徽禛看着他问。
谢徽禛本就长得好,随便一根简单的玉簪更衬得他面容英俊,萧砚宁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谢徽禛不依不饶:“点头是什么意思?”
萧砚宁只得说:“少爷长得好看,戴这个更好看。”
“真心夸我?”谢徽禛问。
萧砚宁无奈:“少爷自己不知道吗?”
谢徽禛:“知道啊,人人都道本少爷倜傥潇洒,不过你说出来不一样。”
被谢徽禛盯着,萧砚宁终于也笑了。
轻弯起唇角:“嗯。”
第32章 抵足而眠
出发那日清早下了雪,是这边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
早起听闻镖队已经到了,谢徽禛点了点头,转身提醒正在更衣的萧砚宁:“外头下雪了,衣裳穿暖和些。”
萧砚宁朝窗外看了眼,叹道:“这里的雪不如京城那般大。”
谢徽禛笑笑:“你在这里待了几年,不是早见识过了?”
“少爷不是第一回 见吗?”萧砚宁问他。
谢徽禛:“啊,京城里的雪都千变一律,来了这外头,才瞧出些新意来。”
萧砚宁没再多言,走上前来,主动帮他将外衫穿上,系好腰带,再为他披上大氅。
“砚宁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谢徽禛忽然道,目光落在他脸上。
萧砚宁微垂着眼,慢慢帮他将衣角抚平:“少爷说的是什么?”
“感觉,”谢徽禛轻眯起眼,回忆着萧砚宁初入东宫时的情境,“如今倒是不会整日里一副委屈巴巴的受气包模样了。”
便是在床笫间,也比从前主动了不少,不再时时压抑自己的感受,情到浓时也会回应他。
萧砚宁红了脸:“少爷说笑了,……我何时委屈过?”
谢徽禛:“没有吗?”
萧砚宁摇头:“没有。”
“你说没有便没有吧。”谢徽禛哼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用罢早膳时,镖队的人已经帮他们将打包好的货物装车,崇原镖局按照货物的保价价格安排了一支二十人的镖队给谢徽禛,领队的镖头看着三十几岁,高大魁梧、话亦不多,先前过来与谢徽禛确定了出发时间,并无过多的客套寒暄。
谢徽禛自己也带了二十侍卫随行,出发前他问萧砚宁:“你觉着那位杨镖头如何?”
萧砚宁想了想道:“人看起来挺沉稳的,是个练家子,这二十人的镖队个个看着都像是有真本事的,不似乌合之众,不愧是天下第一镖。”
谢徽禛继续问:“砚宁对他们评价这么高?你手下这些人,打得过吗?”
“打得过。”萧砚宁笃定道,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谢徽禛点头:“那便行了。”
之后便不再耽搁,上车出发。
自寻州往灞州四百多里路,走得再快也得有个四五日,加上下雪山路难走,谢徽禛特地命人放慢了行进速度,这一走,便走了足足七日。
途中谢徽禛让手下寻机与那些镖师拉近些关系,效果却不如他所愿,这些人纪律严明,且自负食宿,不占谢徽禛半分便宜,若非必要话都很少与谢徽禛的人说,可谓泾渭分明。
谢徽禛便也不急,徐徐图之便是。
路上起初几日还算顺风顺水,到了第五日傍晚终于碰上了麻烦,当时他们已在荒无人烟的山路上走了一整日,这一带周围都是深山老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要再走小半个时辰,才能赶在太阳落山前到达前头最近的一个镇上,偏这个时候,碰上了一帮山匪拦路。
按说一般的匪寇看到走镖的是崇原镖局的人,都不会也不敢动手,但这些山匪是前不久才因旱灾落草的的流民,饿得吃不饱饭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道上的规矩他们也不懂,这么一支规模颇大的商队就在眼前,岂有放过的道理。
两边很快起了冲突,崇原镖局的人在前,谢徽禛的侍卫垫后,谢徽禛仍坐在车驾中,冷眼观察外头的情况,神色不动半分。
萧砚宁想要下车去,被谢徽禛按住:“不慌,对方人虽多,但手中连样像样的兵器都没有,杨镖头手下那些人训练有素,足够解决了。”
萧砚宁略一犹豫,又坐了回去,若真要轮到他们自己人动手,他也肯定会挡在谢徽禛前头。
果不其然,不出一刻钟,那些山匪伤的伤、跑的跑,很快便一哄而散了。
事情解决后,杨镖头回来与谢徽禛复命,再又道;“因方才之事耽搁了些时间,关城门之前我等应是赶不到前方的镇上了,不如趁着现在天未黑先寻处落脚之地暂歇一晚,明日再继续上路,小郎君若是觉得可以,在下这便派人先去前方探路。”
谢徽禛没什么意见:“有劳。”
两刻钟后,他们在这附近山间的一处荒庙中落脚,生火做吃食,山庙后头还有条溪流,有干净的水。好在虽然天冷,这两日雪却是停了,在这荒山野岭里过一晚,也勉强能过得。
荒庙只有一间屋子,谢徽禛的人和崇原镖局的人各占据半边地方,互不打扰。
在外头便没有那么多讲究,萧砚宁本以为谢徽禛会不习惯,没想到他干粮就着热汤,吃得还比其他人都香一些,察觉到萧砚宁的目光,谢徽禛笑看向他,抬了抬下巴:“一直看着我做什么,你东西没吃几口,吃不下吗?”
萧砚宁一摇头,赶紧将干粮塞进嘴里,再喝了口热汤,即便确实难以下咽,但谢徽禛都能吃得,他也不想表现得太不中用了。
“你吃慢些吧,”谢徽禛好笑道,“将干粮饼子泡软一些再吃,不会那么刮喉咙,少爷我从小吃过苦的,不像你锦衣玉食长大,吃不惯这些正常,忍一忍明日到了前边镇上,我们再去吃顿好的。”
萧砚宁有些窘迫:“……也没有吃不惯。”
谢徽禛啧了声,明明就食不下咽,还不肯承认。
填饱了肚子,谢徽禛派人去将那杨镖头叫来,像是好奇一般随口问他:“今日究竟为何会碰上山匪?寻州府与灞州府都是富庶之地,怎么竟会有这么多落草为寇的流民?”
那杨镖头道:“这段时日不太平,入秋以后这边多地闹旱,许多农户家里颗粒无收,官府的税却不能不交,逼不得已只能走上这条路,那些人藏在深山中,官府想要围剿也不容易。”
谢徽禛闻言挑眉:“这么说来这里的地方官不怎么样嘛,我还道刘巡抚他们是有本事的,结果不但把良民逼成流寇,还不能善后,那要他们这些当官的做什么?”
杨镖头默然,不再接话。
谢徽禛笑了笑,又说起别的:“再过两日就能到灞州了,待将我们送到那里,杨镖头你们便直接返回寻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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