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姓江,名千秋,表字越人。檀王爷遇见的,就是江越人啊!”当初滨州一别便没有了越人的消息,如今乍一听闻故友安好,楚将军难免有些兴奋。而且他这人,带兵打仗十分在行,一旦离了军营,盔甲一卸,脑子就不太够用,其实他脑子里早被那些兵书战术塞满了,压根也装不下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因此,楚将军对陛下突来的情绪变化毫无察觉,还满脑子都是“巧了啊!真是太巧了!”,而且这种兴奋之情此时此刻也溢于言表,丝毫没在意他家陛下已经黑了一张脸,脑门上也泛起了莹莹绿光。
乾安帝龙颜甚是不悦,其实他绝不怀疑楚将军对自己的心思,他对江越人的醋意在于幼年时从老管家吴伯那里听了全本的楚家和江家那些旧事,其中更少不了两家父辈曾经指腹为婚的事,那会儿皇帝陛下年纪尚幼,尚不懂得除却世俗伦常之外的一些秘事,心里还只是庆幸江先生不是个姑娘,否则岂不早就嫁给楚云舒做将军夫人了……然而随着年纪渐长,尤其是在和楚岚两情相悦水乳交融之后,尝到了甜头的陛下不知不觉地便添了患得患失的臭毛病,偶尔想起幼年时见到过的江先生和楚将军私下里相处时的场景,心里就像打翻了一缸子醋,吐不出还咽不下,如果姓江的真是个女的,那楚云舒可就名正言顺地成了江家的女婿,那压根儿就没有自己啥事儿了!说到底陛下的怨气就来自于比江越人晚认识了楚云舒近二十年的不甘心上。
对此,直球楚将军毫无察觉,还兀自开怀:“自从离开滨州,我和越人就再没见面,想不到他竟会跑去湖州,还能在那遇见檀王爷。”
“是啊,还真巧。”雁归敷衍地岔开话题,“先不说这个,我想听大将军讲剿匪故事。”
雁归这么一说,楚岚才发觉话题扯来扯去,到现在还没说正事,也确实不像自己的作风,于是立即抛开方才那些题外话,将自己出京回京之间这半个月来的事情捡重要的讲了一遍。
“先用石弹封其退路,再用风筝火烧玉冠山……”雁归一边说,一边斟字酌句地在头脑中描绘当时的场景,“云舒啊,难怪檀王爷都对你称赞有加,这些办法,你是怎么想到的?”
楚岚思索了一下,才答道:“我观山势,白头锋高逾玉冠山约百丈,而且那里风向由西向北,子时过后风势更强,所以才因地制宜的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盘踞玉冠山十几年,让景国朝廷无比头疼的匪患竟然真就这么被你给灭了。”雁归搂着楚岚的胳膊加了些力道:“你说这么大的功劳,朕应该如何嘉奖楚大将军呢?”
楚岚一愣,脑子里正慢半拍地琢磨他这句话的意思,就听他朝着门口唤了一声。
门外立即有人应答,询问陛下有何吩咐。
雁归:“去通知仪礼司,就说朕今日身体不适,暂停朝会一天,有上奏的折子都送到御书房去。”
楚岚盯住他的脸,待门外的人走开,忙问:“你哪里不舒服?怎么没和我说?”
雁归直接握住楚岚的手摁在自己胸口:“心不舒服。”
“什么?心不舒服?怎么不早说?怎么个不舒服法?你躺着!我去叫御医!”楚岚大惊,刚要起身,却被那人一把搂住,抱住他就势在床上一滚,直接将他压在了身下。
楚岚急了:“雁归!什么时候了还闹!快下去躺好,让我起来!”
哪知那厮却笑得意味深长,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大将军一走十几天,欠了人家许多债,心里哪能舒服得了?不如将军这就把债还了吧,保证药到病除。”
“你……”楚岚瞪他,方才还推拒的手顿失力道,抬起来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你给我好好说话!”
“好。”脸上被掐的麻酥酥地疼,雁归也还是笑眯眯地,龙爪子不规不矩的开始在他身上四处点火,呼吸也沉重起来,“云舒,我想要你……”
楚岚没吭声,沉默地别过脸去,在雁归轻车熟路的一路撩拨之下,他的呼吸也愈来愈粗重,两手缓缓地缠上了雁归的背。
雁归身子一沉,不由分说地欠身挤进楚岚双腿之间。
☆、旧怨
淮安王果然言出必行,在楚将军回京第三天,就十分大手笔地把京城最大的那间酒楼给包了下来,设宴请楚将军喝酒。
楚将军当年就是著名的“西南三杯倒”,直至今日,年纪虽长酒量却是一点没长,对于叶王爷的盛情邀约,又实在是没办法拒绝,雁归是指不上了,这人出趟宫的麻烦事那可忒多,万一再有个一差二错的,谁也担不了这个责。于是,这天散朝之后,楚将军回寝宫换了一身便装,怀着壮士断腕的慷慨激昂前去赴约。
离宫之前,雁归还不忘替他宽心,说我家大将军的酒品其实还不错,除了喜欢絮叨就是爱戳别人脑门儿,再不就看谁都像雁归,要不就喜欢找个美人膝卧一卧,或者就是……陛下还没来得及说的话被楚将军一嗓子给吼了回去。
“你这是宽心么?!分明是添堵!说了还不如不说!”
陛下觉得十分委屈:“你当初三碗酒下肚把我的袍子都扒下来卷回你的大营去那件事儿你就忘了?你忘了我可没忘!我记性可好着呢!”
楚将军一声没吭,转身走了。
秦章在一旁看得揪心,其实陛下那件袍子的事他清楚的很,可这事儿是打死他也不能说的,看着楚将军默默离开的背影,他第一次觉得将军有点可怜。
楚岚身着便装,只带了两名亲卫,在合意楼前下马时,守在酒楼门口的小二还以为是哪位官宦家的少爷,赶忙颠颠地跑过来请他们去别处,今儿这合意楼被一位有钱少爷包下来会友了。
亲卫报了自家将军的姓氏,小二一听,又忙不迭地将人给请了进去,且十分周到地把两名亲卫也请到楼下大堂中稍坐,茶水点心招牌小菜全都端了上来。
楚岚进门就见早在大堂中的四个人朝自己行礼,认出他们正是叶王爷的甲乙丙丁四名护卫,便朝他们点头打了个招呼,就随着小二上楼去了。
推开天字号雅间的门,就见淮安王端坐在主位。
叶王爷今儿穿了一身月白底子金丝纹绣的便装,斜倚在软座的靠背中,闲闲地摇着他那把湘妃竹骨的扇子,绿翡翠的扇坠儿在他指缝间晃来荡去,人如美玉,潇洒不羁,端的是一副优雅贵公子的派头。
楚岚今日穿了件深蓝缎面银丝暗纹的便装,是他家陛下亲自选的,银丝满绣的腰带在腰间一束,越发显得腰细腿长,仿若芝兰玉树,又如明月皎皎,皓然出尘不沾半点人间烟火色。
叶王爷桃花眼一眯,摇着扇子不动声色地将楚岚自上而下打量一番,最后视线又落在了他那对眼睛上。
楚岚这双眼睛生的实在出众:一双狭长微挑的凤眸,仿佛含着刀光剑影,不怒自威,让人情不自禁就想退避三分,然而那眼尾竟还生着两道胭脂痕,斜飞淡扫,顾盼生媚,名副其实一美人兮!然而,对着楚大将军那凌厉的眼神,估计实在是没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美人俩字唐突地说出口来找不自在。
生就这么一副好样貌,又是当朝第一名将,为人周正端方,也难怪自己那个满肚子弯弯绕的大外甥唯独对他情根深种了。而且这次回京,沿途还听到了坊间不少关于楚岚的有趣传闻,说是京城中不少未出阁的姑娘,每日采摘鲜花掷于街路,专等楚将军下朝出宫回卫戍营,楚将军一路踏花而行,马蹄香到蜂蝶环绕,终日不绝……这番景象,他虽不是亲眼所见,但见过楚岚几面,便知这传闻并非刻意夸大其词……
楚岚进到雅间来,小二连忙在他身后掩了门,楚将军恭恭敬敬地朝叶王爷一揖,道声来迟了,让王爷久等。
叶王爷一笑,把掌中扇子一合:“自家人私下会面,不必拘谨,坐吧。”
这一声轻描淡写的“自家人”,摆明了叶王爷也是个知情人没跑了,立刻就把楚将军给闹了个面红耳赤,他尴尬地道声谢,在王爷的侧手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了。
“坐那么远干嘛?我又不咬人!”叶檀挑挑眉,一指自己身边的椅子,“坐这儿来。”
楚岚只得站起身,挪到叶王爷身边坐下了。
这时小二进来,恭恭敬敬地给两人上了茶,又退了出去。
叶檀瞥了楚岚一眼,见他有些不自在,便先开口道:“你和雁归的事,我大概也知道得差不多,既然是两情相悦,终成眷属也没什么好难以启齿的。我这次回京,他把前些日子被荆华掳去那件事也同我讲了,他这人哪,脑子确实聪明,但是聪明人一旦钻起牛角尖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些年被他牵着扯着,也苦了你了。”
万万没想到叶王爷会说出这话,楚岚怔了怔,虽说这话题摆在台面上来说属实是很尴尬,但心中的不自在却减了不少,他微微低头,道:“王爷言重了。”
叶檀挑了挑眉:“行了,既是自家人,私下场合王爷来王爷去的倒显得生分,你既然许了雁归,那也就随着他,唤我声表舅,我呢……”他视线一飘,落在楚岚脸上,嘴角一翘,“我就叫你岚岚!”
这话一出口,楚将军刚端起来的茶盏立马就放了回去,虽然还没来得及喝茶,他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岚岚……他怎么说出口的呢?!还面不改色的……
“怎么了?岚岚不好听吗?那换一个……”
“不!不用了!”楚岚赶紧阻止,昧着良心道,“挺……挺好的!王……表舅开心就好!”甲乙丙丁……就冲他给自己那四大护卫取的雅号,能管自己叫声岚岚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他还有什么立场敢挑三拣四的?
叶王爷开心了,桃花眼一眯,笑道:“我就说么!岚岚可比雁归上道多了,那小子从小就爱跟我唱反调。”
楚岚不想接他的话茬,连忙端起茶盏凑到嘴边,心中腹诽:我能有多大胆子敢和您这位有身份又有辈分的爷唱反调?我是疯了么?
“岚岚,来,尝尝这个。”叶檀笑眯眯地拿起搁在自己面前的一只小酒瓶,伸手递给楚岚,“这回你在京城拿住了郭嘉和他一干同党,省了我不少事儿,我这才能抽身先回京一趟,缓口气,大老远回一趟京城,也没什么好带的,江南这种酒不错,就给你带了几瓶回来。”
“多谢王……咳……表舅挂怀。”楚岚双手接了,触手冰凉,想来这酒瓶应该是玉石做的,他也不懂得这些风雅事物,就单纯觉得那酒瓶实在是精致好看,可一想到里边的东西又觉得有点头疼,给他这个“西南三杯倒”送酒?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于是打算拿公事蒙混过去,“表舅言重了,那些都是分内之事。不过,您今日特意邀我单独见面,想必是还有其他事情吩咐吧?”
叶檀一笑:“真不愧是大将军,这一回,我确实有件事情要和你单独讲。”
楚岚正色道:“晚辈洗耳恭听。”
此时小二又进来上了菜,东西搁下,捧着托盘对叶檀道:“公子,菜齐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叶檀随手抛了块银子到他捧着的托盘里:“不用留人伺候,也不用进来换茶送水,叫两个我的随从来门口候着,有事他们自会传唤你。”
小二一见那块大银子,立即喜笑颜开,连声称是,赶紧退出雅间下楼去了。
叶檀看了看掩上的房门,视线转回楚岚脸上:“我在湖州时便得到一些消息,东北狄人最近蠢蠢欲动,而且,还有不少借行商的名义接近大都,狄人这个弹丸小国,以农耕织履为生,地贫物瘠,百姓的梯田都能种到山尖上去。我是想不明白他们到大都去有什么商事可行?当初开元先祖一念之仁没有彻底灭了他们,允许他们以附属国的形势存在,这么些年,他们就始终和我们玩心眼儿,小打小闹地搞些不要脸的勾当!”
楚岚思索片刻,道:“您是觉得他们可能有不臣之心?借新帝登基朝野不稳之机……”造反。这个词他迟疑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可叶檀明白,而且点头回答:“没错!”
楚岚心下一紧:“狄人倚仗什么举事?二皇子景翰么?”
被他一语道破,叶檀赞赏地一笑:“怎么?难道大将军已经得到消息,早有防备了?”
“并没有,虽然刚从东北回京,我也没能听到任何关于狄人的消息。”楚岚道,“只是我听雁归提过,二皇子景翰的生母韩皇后曾是狄国公主,雁归还朝后施仁政,留了他们母子性命,雁归也知他们并不会甘心,这一回,您又得到了狄人异动的消息,他们为何而来并不难猜测。”
“这件事在确凿之前我不打算让雁归知道,奚平王谋反那件事对他触动不小,再来一个景翰……就景家这些不成器的东西,我是真担心把小雁归气出个好歹来,这么大一国都压在他一个人肩上,他也是不容易。”叶檀望着楚岚道,“虽然雁归与景翰自小有隙,但皇亲造反不同于其他,都是关乎皇族颜面那些个破事儿,能不借外臣之手最好,如今你执掌天下兵权,倘若景翰真有什么动作,你就直接把他杀了,连同狄国一并灭了了事!”
楚岚略一沉吟,方才开口:“表、表舅,有件事我一直很想知道,但时隔多年,我实不愿再去揭雁归心上的伤疤。”
叶檀抿了一口茶,侧过脸看他:“你是想问当年雁归遭人迫害流落在外的事?”
“是!我只知他是遭景翰母子陷害,但其中细节所知不详。”
叶檀皱了皱眉,放下茶盏:“当年先帝驾崩之后,韩太后便掌控了朝中大权,将叶氏宗族驱离大都,把雁归这个太子彻底架空,成为她的殂上之肉,那时雁归虽然只有十三岁,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位于景翰,而且那时即便是雁归肯让出太子之位,景翰名不正言不顺,也一样无法服众,所以,这个女人就命人将一杯毒酒给雁归灌了下去,编出了一个太子暴毙的谎言,才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名正言顺地继承太子之位。”
“所以……是雁归命不该绝,只是被毒哑才口不能言?”楚岚一字一句地说道,握着酒杯的手不知不觉地攥得发白。
“命不该绝?”叶檀嗤笑,“宫里头那些污遭手段哪有那么良善,一杯毒酒下肚,就算是个成年人也会立即毙命,何况雁归当年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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