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捋了捋自己的下巴,他目光放在池饮身上,沉思着。
池饮没说话,任他看。
过了许久,皇帝突然站起来:“池爱卿,你是池家军的主帅,是大燕的将军,齐国之所以会走这一步,不管是谁派来的,都是在针对我们大燕。这一次,他们一计不成,恐有后手,爱卿一定要当心。”
他一脸担心地走到池饮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皇家药园的事情,虽然源于爱卿,但起码药园没有全部损毁,爱卿处在这个位置上,难免会被他国顾忌,但都这都是为了大燕。这一次,若朕还严惩,那不是寒了众位大臣,还有将士们的心么?”
池饮连忙低头:“为陛下,为大燕效忠本是臣与池家军应当做的事情。”
皇帝满意了,接下来,他和池饮,还有韩太尉一起商讨了一下齐国的事情,许久之后,皇帝才放池饮离开。
池饮这次只是被小小惩戒了一下,罚了三个月俸禄。
这个处理结果很快就会传到很多人耳中,他们心里会对皇帝的这一做法进行各种解读。
毕竟皇家药园被烧啊,有损皇家脸面的事情,偏偏只是不痛不痒地罚了几个月俸禄?果然池家还是那个京城最受陛下宠爱的家族。
但池饮心知肚明,皇帝其实都是看在他的将军身份,他的池家人身份,才没有重责。
自己作为大燕的将军,池家军的主将,又扯出齐国很可能心怀不轨的事实,时刻面临战争,这才让皇帝不得大肆惩罚他。
实际上,皇帝很忌惮池家,要不是池家军基本只听池家的人,皇帝早就想找个机会把池家军彻底收归己用,所谓的皇帝的宠爱,都是表面功夫而已。
想到未来皇帝的决绝,池饮的心就能始终保持冷静,不让自己真的如原身一样,陷入被宠得肆无忌惮的境地中。
他呼出一口气,旁边的韩太尉说:“陛下对池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池饮回头,韩太尉是韩栩舟目前的爹,此时没有其他人在旁边,韩太尉对池饮的厌恶就清晰明显地摆了出来:“不过,这样的恩宠,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呢?”
池饮没像以往那样跟他针锋相对冷言冷语,而是轻轻一笑:“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陛下寻到一个机会,就会干脆地把我打入大牢,最好,就是能剥夺我的将军身份,您说是吧,太尉大人。”
韩太尉一怔:“你,你说什么?”他本来只是想刺他一次,就像以前一样。
毕竟池饮对韩栩舟做过的事情,作为爹,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一点的,而且池饮的名声,大燕的这些朝臣谁人不知?但今天池饮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
而且,他说的其实就是韩太尉心中所想。
“没什么,我们作为臣子,一切都是陛下给的,您说是吧。”
“这,这是自然。”
“那便是了,韩太尉,本将军有事情,便先走一步,您慢走。”说完,池饮不再看他,往宫门走去。
韩太尉在后面被他这态度气得一噎,果然还是那么让人讨厌,一点都不知礼数!
但其实若是平常,池饮不会这样,今日他只是太累了。
刚刚赶回京城,屁股都没坐热就被皇帝召进宫,陪着议论了那么久,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他都只想休息,就懒得跟韩太尉周旋。
到了宫门,他竟然看到了郁离。
郁离一见他出来,就迎了上来:“将军。”
池饮诧异道:“先生这……不会是在等我吧?”
郁离说:“嗯,在下是在等将军,有些话想跟将军说。”
“什么话?要不这样吧,我们下次再聊,先生刚刚脱险,理应好好休息一下。”池饮现在其实不太想跟郁离说话,就凭他的嫌疑还没脱干净,池饮就觉得膈应。
还上马车?万一那些死士就是郁离派的,他一上他的马车,被结果了怎么办?
说完,他就想走向自己的马车。
谁知刚走一步,就被郁离扣住了手腕。
池饮冷着脸想把手扯回来,结果一拉,居然没扯动?!
他回头:“先生这是想做什么?”他语气有点冷,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郁离说话。
郁离见他这样,反而嘴角一挑:“将军为何生气?”
艹?换你你不生气啊,他都已经很克制了好吗!
“怎么,本将军不想上你的马车,先生还想硬拉我上去?”
在他身后,谈稚也走上前,只要池饮一声令下,他就会动手,管他什么神医,医圣在这里也没用。
郁离目光放柔和了一点,道:“将军误会了,我只是见将军脸色不太好,就像请将军到在下的马车上来,给将军好好把一下脉。听谈稚说,将军因为我,被药丸的药性冲乱了内力,若将军不让我看看,我实在于心难安。”
池饮一愣:“是么?”
郁离:“自然是如此,不然,将军以为在下要做些什么?”
池饮默默看了他一会儿,郁离就那么回视着他,一副很坦荡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先生上来本将军的马车吧。”池饮说。
在自己的马车上,有谈稚在旁边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他一动手腕,郁离就立刻松了手:“听将军的。”
两个人于是就上了池饮的马车。
郁离上了马车后,还真规规矩矩地给池饮把脉,池饮没敢放松,一直暗暗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郁离的手指搭在池饮手腕上,闭着眼睛十分认真,把着把着,眉头却慢慢皱紧。
“将军还真的吃了赤莲含香丸,叙儿同我说的时候,我还有点不敢相信。”郁离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池饮说。
池饮收回手腕:“赤莲含香丸虽然珍贵,但也不是没有。”
“但那位翡瑄公子身上竟然有,便不简单了。”
池饮掀起眼帘看向他:“先生这是何意?”
“据说皇室中人手里会有这种极为珍稀的药丸,据说当世只有不到五颗,难不成,翡瑄公子与哪国皇室有关系?”郁离淡声道,眼睛却紧紧盯着池饮。
池饮脸色不变,靠在车厢上:“先生也说是据说,翡瑄公子周游列国,很可能是在某个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本将军作为收益者,不会去胡乱揣测他的身份目的,希望先生也不要这么做。”
郁离不说话了,两个人之间陷入沉默,空气中有隐隐对峙的气氛。
但没多久,郁离就打破了这种氛围,他笑了笑,平日里冰冷的嘴角勾起时,把他脸上的冷感冲淡了许多,这一笑,整个车厢都亮了:“将军说的是,是在下唐突了,我还得多谢翡瑄公子,若不是他的药丸,将军被内力伤到,伤着根本,在下难辞其咎。”
池饮摆了摆手,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郁离见他这样,也不再开口,他的目光从池饮眉目,略到池饮的嘴唇,来来回回扫了许多遍,似乎要把他的样子刻在眼膜上。
马车回到将军府,两个人分开,郁离坐上自己的马车回到自己府中。
一下马车,门童上来迎接,被他脸上的寒意冻得浑身一抖。
今日的郁离跟以前没有太大不同,还是冷着脸,但唯一不同的是,他眼里带着杀气。
郁离穿过院子,叙儿本来在熬药,听说他回来,连忙跑过来,郁离冷冷扫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话:“走。”
叙儿一怔,立刻转身就走。
先生今日心情不好,他十分自觉地一句话都没说,跑回厨房继续熬药了。
郁离回到自己书房。
不知过了多久,他站在书架前,背对着门口,冷声说:“出来。”
房间里人影一闪,一个黑衣人出现在房中,单膝跪地:“殿下。”
郁离的手猛地握紧,他突然回身,把手里的书捏成了看不了的皱书:“谁让你们去刺杀他的?”
黑衣人语气不变:“是大将军。”
郁离冷笑一声:“你们倒是认他做主了是不是,眼里可能一直都没有我这个殿下,你们在我面前要杀人,竟然也不打算告知我一声,好,真是好啊,若是能趁机把我除掉,是不是更好了?”
黑衣人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头一低:“殿下言重了,属下都是按照大将军的命令行事。”
也就是说,是陈壁不让他们告诉他的。
郁离的双眸眯了起来。
黑衣人感觉到了什么,立刻主动说:“殿下,大将军让我等与殿下会合后,一切听殿下指令,若殿下有其他行动让属下做,属下一定保证,不会再次失败。”
之前那次在京郊药园,他们那么多人手,最后却只剩下一半,还没能把人找到,实在是对他们的巨大打击。
郁离看了他一会儿,黑衣人即使经历过许多,但也被郁离的眼神压得抬不起头来,这位殿下虽然身体不太好,但杀人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即使是自己,也没法保证能在一招之内制服他。
“你说,大将军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做。”再次开口时,郁离恢复了从前的语气,虽还是冷冷的,但比起被杀气压着,已经好很多了。
黑衣人松了口气,道:“大将军收到密报,说池饮池将军的身上,有一份藏宝图。”
郁离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千真万确,他当时在永栗镇拿到了这份藏宝图,有人看到了,但他没有把此事告知元王爷,而是隐瞒了下来。大将军觉得此人有异心,就打算除掉他,干脆把藏宝图夺过来。”
“……”郁离许久没说话,原来是这样,他终于弄明白了。
有些事情黑衣人没说,但以他的头脑,不难猜出,那个监视池饮的人,就是元烨然派过去的。
池饮违抗了元烨然的命令,没有把藏宝图交上去,但元烨然没有戳破,也没有把这个消息告知郁离,而是把告知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陈壁。
这一步,走得相当妙。
第一,告诉陈壁,陈壁那个人,一定会想办法除掉池饮,不用自己动手,免去暴露的可能性。
第二,元烨然很清楚郁离和陈壁的关系,他跳过郁离,把消息陈壁,陈壁动手不告诉郁离,就会撼动两个人的关系。就算他们暂时是统一战线的,但也会为后来的不信任基石打下基础。
这个元烨然,太可怕了。
郁离垂下眼帘,想起在药园,自己失控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只是他没法控制自己,因此那个自己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人的气息,记得那个人身上的温度,记得那个人被自己压在身下,脖颈血管在自己唇边跳动的感觉。
也记得带着他的血液的药的味道。
郁离的睫毛轻轻一颤,是的,若他知道池饮手上有藏宝图,他也不会去杀他。
他不想那个人死。
黑衣人抬头看到郁离的表情,整个人一愣,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想法,他觉得郁离在怀念,在品味,似乎还在笑?
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过奇怪,谁不知道郁离是个最冷漠的人,他完全没有感情,甚至能白天救人,晚上就用那双救过人的手连着杀十几个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又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呢?
“你说,之后都会听命于我,是吧。”郁离突然开口。
黑衣人连忙道:“是,殿下。”
郁离的嘴角扯开一个冰冷且嘲讽的弧度:“好,那你把那日所有动过手的人,全都杀了。”
黑衣人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殿,殿下,您说什么?”
“没听见么?”
黑衣人对上郁离冰冷的目光,整个人浑身发寒:“可是,殿下,他们只是按照大将军的命令行事……他们……”
郁离面无表情地说:“那便是大将军害了他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在我在的地方放火烧山,杀人,你觉得,我会容忍?”
黑衣人怎么都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个郁离,简直是个疯子!
死士说难听点,就是个工具,在谁手里,就是谁的刀,刀子又怎么会违反主人的命令?
郁离这么做,完全就是在泄愤!
“殿下,他们现在都是您的人,求您绕他们一命,他们之后还要留在京城听从您的调配,若是都杀了……”
“那便从云隐堂重新选人过来,你亲自去选,选我的人。”郁离上前两步,低着头看他。
选他的人……
郁离这是要完完全全只听命于他的人,而不要从陈壁那里来的人。
但黑衣人还是不想放弃:“好,属下会重新择人,殿下能否对他们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郁离笑了,他捻起桌上的毛笔把玩,闲聊似的说,“行啊,那就砍了他们用剑的那手吧。”
黑衣人身体一僵,砍手,还是死士用剑的手,那跟杀了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没有了用处的死士,等于废人,以后就算回到了云隐堂,也只有被放弃的份,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
但他们又有什么错?
郁离这个人,比陈壁还要疯还要让人发指。
“你看,你也知道,砍他们的手等于杀了他们,那还不如给他们一个干脆。若你再给他们求情,我便连你也一起处罚,下去吧。”郁离“啪”的一下把毛笔插回去。
黑衣人闭了闭眼睛,他也没有办法了:“……是,殿下。”
郁离独自立在窗边,苍白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窗沿上,遥遥望着远方的天空。
他的瞳孔映着院子里的雪,领口微微敞开,整个人比雪还要冰还要冷,露出一点精致的锁骨。
他似是觉得冷了,伸手拢了拢领子,碰到了自己冰冷的皮肤。
真的好冷……
可是以往,他明明一点都不怕冷的,因为他自己就那么冷。
他低下头,漂亮的眼珠子露出一点困惑,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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