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邢涟长大了些,不用再生拉硬拽了,他还觉得挺好,在一个池子洗过澡,是正儿八经的亲兄弟了。
可时至今日,猝不及防地要跟邢涟“坦诚相对”,他竟然从心底里不习惯。
一边想着阿涟长大了,不可以再没遮没拦地在其面前宽衣了;另一边又唾弃自己,阿涟又不是大姑娘,洗个澡怎么了?
两相夹击,唐乐山甚至没理清到底是想跟邢涟洗,还是不想跟邢涟洗。
好在邢涟给了他答案,波澜不惊道:“我就不用了,但我可以给你搓背,顺便帮你梳头。”
他抬眸打量唐乐山的发髻:“无双派弟子的手艺,不怎么样。”
“嘿。”唐乐山摸了摸发髻,积极附和邢涟:“我觉得也是,还是阿涟手艺好。”
*
老祖宗要沐浴,侍从又是一番安排。
还是上次洗澡的地方,这回浴池边还多了几样东西。
唐乐山先脱了衣服入水,趴在池边研究的时候,邢涟才端着毛巾进来。
“这什么东西?”
唐乐山不是第一次在邢涟面前裸着了,可见到邢涟,却不自然地缩了缩肩膀。好在水面飘了厚厚一层花瓣,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还是放不开,拿起一个小盒子,欲盖弥彰地提起话题。
小盒的盖子放在一边,盒子内是浅粉色的膏状物,像他小时候奶奶用的雪花膏,只不过香气没那么冲,淡雅中带着清凉,很好闻。
难道是沐后乳?
“不知。”邢涟接过小盒,闻了闻,又用指尖捻了一点,触感丝滑,“束发用的?”
他还是主张清修的,这辈子所见所闻,都是唐乐山带给他,唐乐山都不认识,他当然也不认识。
“算了,不管它。”
说了两句话,唐乐山有点适应了邢涟,低头拆发髻。
发髻不好拆,唐乐山扯了两下,发丝都扯乱了,还没拆明白。见状,邢涟俯身靠近:“我帮你吧。”
刚刚适应的距离马上被打破,唐乐山的脸正对邢涟的前襟,衣料甚至能扫到他的鼻尖。
拆个头发,至于离这么近?唐乐山闻到邢涟身上的味道,心跳不稳,禁不住腹诽。
然而这还没完,他头上一松,发髻散开,青丝落下。
刚要道谢,他的下巴却被凉凉的手指擒住,被迫仰起头。
邢涟竟然捏他下巴!
偏偏邢涟表情自然,似乎不觉不妥,微微歪着头,好整以暇地打量他:“师兄,你在想什么?”
说着,邢涟还倏地凑近,漂亮的眸子盯着他,蛊惑般问道:“水很热吗?你脸都红了。”
“!!!”
唐乐山脑子“嗡”得空了,甚至忘了躲开。
心跳好快,唐乐山瞬间口干舌燥。
不要深思,不要误会!
他在心里反复敲响警钟,阿涟只是太想念他,才会有如此亲秘密的举动!
这么想着,唐乐山咽了咽,勉强找回身体的感知,色厉内荏地说:“别闹。”
下巴像着了火般滚烫,他往后一撤,就要拉开距离。
可他刚一动作,眼前一黑,就换了场景。
第72章
唐乐山置身一片黑暗中, 几步远的地方有个人影。
人影像开了柔光特效,背对着他,看着不太真实。他试着向人影走了两步, 只觉身子轻飘飘,毫无重量。
“阿涟。”
因为人影的衣衫和身量看着跟邢涟十分相似, 他就开口叫了。
然后人影转了过来, 真的是阿涟!
唐乐山:“!”
邢涟:“!”
两人同时从彼此脸上看到震惊,反而镇定下来。
“怎么回事?”唐乐山疑惑道, “你是……阿涟吧?”
不会进幻境了吧?浴池里有阵法?
“……”邢涟皱了皱眉, 小幅度地摇摇头, “我是。”
说完,他打量唐乐山:“这里, 是我识海。”
唐乐山:“!!!”
这会儿他才发现,他身上的衣衫,还是他昏迷之前穿的那套。
他变回他自己了!
邢涟也不明白唐乐山的元神怎么会跑到自己识海里, 而且他的识海接受良好,竟然没有排斥。
心念刚起,黑暗就渐次消退, 灵台现了身,以及灵台之上,竖着漂浮的“绝千念”。
识海, 是邢涟最真实、最隐蔽的地方, 唐乐山来了他的识海, 相当于他的所有秘密,都将无处可藏。
旖旎的心思瞬间消失,邢涟立刻思考如何解释“绝千念”,他的剑曾在对决时用过, 那会儿唐乐山顾不上问,睡了一觉变成老祖宗,估计也忘了问了。
但这会儿正面对上“绝千念”,肃然的杀气下,唐乐山不会觉察不到。
而唐乐山却真的没注意。
“阿涟!”唐乐山转惊为喜,环顾一圈道,“这是不是说明,我有希望回去了?”
不过说完,他马上纠结:“刚才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来的?”
“师兄,你刚才,是用法诀了吗?”邢涟果断顺着唐乐山思路问。
“没有。”唐乐山仔细回忆刚刚的细节,两人说话、邢涟给他拆头发、捏他下巴、靠近他……
他还哪有心思用法诀,一心只想逃。
等等,肢体接触,逃!
电光火石间,唐乐山想起刚才的心情,邢涟的过分亲密让他产生逃跑的心理,于是他就“跑出来”了,难道意志决定行动,他要用更强大的意念控制元神吗?
试试!
“阿涟,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唐乐山闭目,排除杂念,驱使神识般感知自己的元神和身躯。
下一刻,他回去了!
水汽迷蒙,唐乐山睁眼看向邢涟,喜上眉梢道:“咱们去长青宫试一下?”
之前因为奇怪,他都没碰自己的躯壳,莫非诀窍就是接触吗?
邢涟仿佛成功混过一关,“劫后余生”般笑了笑,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帮唐乐山拿衣衫。
“我们现在去?”他问道。
“去啊!”唐乐山刚要出水,想到自己还光着,又收住动作,东拉西扯道,“幸亏跟宏焰见面的时候没出岔子,不然我进了他识海,不得把他吓死,哈哈哈,你把衣服放那出去等我吧,我马上来。”
本来想借前面的长句子掩盖后面的不自然,没想到邢涟愣了一下,慢动作似的扭过头来,直视他问:“你什么时候见过宏焰?”
邢涟这么问,肯定是清楚他说的“见面”,指的不是他装模作样拜访凌云宗那次。
唐乐山隐隐觉察出不对,但话说到这里,他只能继续道:“我刚醒过来以后出去过一趟,那时候不知怎么见你,正好遇见宏焰,就稍微商量了一些……”
他话没说完,只见邢涟的脸色“唰”得冷下来,手一松,衣衫就摔在地上。
“师兄回来,第一个人就找宏师兄,果然兄弟情深,令人感动。”邢涟的语气像结了冰,说一个字,掉一地冰碴。
唐乐山:“……不是。”
邢涟明显生气的模样让他哭笑不得,但他还是解释道:“当时情况复杂,我没法堂而皇之地去凌云宗找你,只能曲线救国,先跟宏焰通过气。我想找你的,我醒过来就想找你了。”
“嗯。”邢涟还是冷淡,不置可否地转身就走,留给唐乐山一句:“我在门口等师兄。”
唐乐山:“……”
*
邢涟理智上清楚唐乐山说的是事实。唐乐山那时脑子肯定还懵着,如果直接要求去凌云宗,难免显得突兀。
从宏焰那拐过一道弯,事情就顺利多了。
但他一想到第一个跟唐乐山相认的人不是自己,妒火就以燎原之势吞没了他。
宏焰。
这个名字曾经也出现在孟小霜口中,被孟小霜当做唐乐山的心上人。
当初邢涟只觉荒谬,唐乐山对每个与之交往过的人都表现得在意又友好,宏焰算哪根葱?怎么可能是唐乐山的心上人?
可现在想到唐乐山回归,第一个找的是宏焰,邢涟没那么笃定了。
哪怕他与唐乐山朝夕相处,陪伴彼此的时光比谁都长,他依然不敢确定,唐乐山不喜欢宏焰。
万一呢?
万一唐乐山对宏焰是特别的呢?
邢涟心里既嫉妒,又忧虑,既生气,又惶恐,颅内斗争了一整天,晚上才疲惫地回了长青宫。
上官筝又在等他。
“师尊。”
邢涟没什么心情应付上官筝,问了声好,就默默等上官筝离开。
可上官筝只是站在银杏树下,打量着邢涟。
【大漂亮如今都不看乐山一眼了啊。】上官筝想。
邢涟不知上官筝心思,发觉上官筝不走,便不解地看向对方。
两人四目相对,上官筝道:“新一届弟子招新要开始了,为师跟掌门打过招呼,让你去帮帮忙,凑凑热闹。”
邢涟:???
“师尊。”邢涟可不想去凑热闹,刚要反驳,上官筝却“嘘”了一声。
“还记得你是凌云宗的弟子吧?”上官筝说道,“仙尊不在,趁这个机会,出去透透气吧。”
说完,她不给邢涟拒绝的机会,架云而去。
她得给邢涟找点事情做,不要整天跟老祖宗混在一起。
*
另一边的慕容凯,跟上官筝达成了莫名的默契。
唐乐山在邢涟的低气压里苟活了一天,本以为第二天见不到邢涟了,结果邢涟还是来了。
一看到邢涟,唐乐山止不住笑,等挥退侍从,他赶紧给邢涟道歉:“阿涟,别气啦,我错了好不好?!”
他昨天就道歉了,可邢涟不买账。等邢涟走后,他冥思苦想一番,觉得是他道歉的态度不够诚恳。
因为他本质上没觉得自己错。
可是一家人,何必执着于对错呢?
邢涟淡淡一笑:“师兄不必介怀,昨天是我任性了。”
唐乐山可不这么想,虽然邢涟以前也冷淡,但是最近对他都是很亲近的,冷不防退回到当初,反倒让他浑身不舒服。
“阿涟……”唐乐山还想再努努力。
可他话音刚起,邢涟就打断他,笑了下,道:“师兄我真的不气了。新一届闯仙门要开始了,师尊让我去监管,我只是在想这件事。”
他当然不生气,昨晚他想了一宿,好不容易平息心底的焦躁。
就算唐乐山心里有别人又怎样?他把人赶出去就是了!谁也别想跟他抢!
想明白了这点,结霜的眉眼便融化了,他主动走到唐乐山跟前,摘下唐乐山的发簪:“我给你束发吧。”
衣袖若有似无的扫过唐乐山的脸颊,唐乐山抬眸看了邢涟一眼。
明明可以在身后完成的动作,邢涟非要正面对着他,让他满眼都是他。
嗯,昨日还显得过分亲昵的距离,今天就让他踏实了。
阿涟确实不生气了。
这个才重要。
不过唐乐山等邢涟给他重新梳起发髻,他就传音叫来了慕容凯。
慕容凯本来在睡回笼觉,听闻老祖宗有召唤,忙不迭地飞到吉寿宫,也懒得问侍者打听了,反正什么都打听不到。
他径直去了寝宫,见到唐乐山,行礼道:“祖宗,有何吩咐?”
邢涟已经识趣地站到一边,唐乐山端坐着,派头十足道:“没什么大事,想问问你,这次仙门开放,咱们无双派是否招收新弟子。”
慕容凯没有思考,道:“招。”
战后隔了一百年,修真界才恢复“招生”,并且把过去的十年一次,延长到如今的二十年一次。
因为不仅修真界要休养生息,人界更需要。
这会儿三界稳定下来,正是各门派重塑发展的时期,几乎每个门派都会招弟子。
“好啊。”唐乐山当即表示,“给我找个位置,我也去。”
“祖宗,不用劳烦您啊!”
慕容凯一惊,招新弟子的小事怎能麻烦老祖宗?可他一抬头,正看见唐乐山跟邢涟匆匆相视一笑。
慕容大掌门顿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敢情是这位晚辈要去跑腿,所以老祖宗才要去陪同。
色令智昏!世风日下啊!
不好,有点晕,他想自掐人中。
唐乐山见邢涟笑了,他也跟着心花怒放。但他还是克制着,沉声说道:“无妨,我总在吉寿宫待着也无趣,就当出去散散心。”
“……是。”慕容凯只能同意。
等到慕容凯晕晕乎乎走了,邢涟才又再次接近唐乐山。
唐乐山身边的茶桌上,一个洁白的骨瓷花瓶里,红梅悄悄绽放着。邢涟捡起刚掉落的花瓣,得了便宜还卖乖:“其实你不用去的。”
唐乐山单手支着下巴,欣赏邢涟漂亮的手指整理花枝。
真是赏心悦目。
“你去忙招人,肯定就来不了吉寿宫,我一个人多无聊啊,还是跟你去玩呗。”
邢涟彻底放下昨日的芥蒂,忍不住勾起唇角。
也许,唐乐山心里没别人呢?
也许,唐乐山心里的人……有他?
念头一起,邢涟就再也压抑不住。
他迫切地想知道,唐乐山是否跟他有一样的感受。
他得加把劲儿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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