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殿心的位置,躺着一只金色巨龙,它浑身都是伤口,所有的指甲都被掰断,尾巴也被砍断半条,唯独鼻孔里冒着粗重腥臭的热气,灿金色的眼瞳里满是食肉啖血的怨毒,如果不是周身被长缨所缚,肯定会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爬起来,拉着罪魁祸首同归于尽。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优哉游哉地坐在殿内某把干净的椅子上,和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喝着自带的热茶。
闻十七一见闻剑笙便什么都顾不得,直往自家姐姐身边跑去:“姐!你没事吧!”
闻剑笙还是日常的鸦青色纱袍,也不知是就穿着这身就进了殿里,还是恢复记忆后重换了衣服,她一把捞起桌上放着的佩剑抵上闻十七的胸膛,制止了这个一看就没把握好力度的拥抱。
闻剑笙:“没事,你还顺利吗?”
闻十七:“顺利是顺利的,就是你快把我给吓死了,下次再有这种事儿能不能提前通知一声?”
闻剑笙:“知道了,这不是事出从急吗。”
这边上演姐弟情深,那边方衍也将林昼月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没受伤吧?”
林昼月摇摇头算是回应,停了片刻,他问道:“有问出来什么东西吗?”
沓神门一直对魔界虎视眈眈,如果在他们之前来巫族的确实是沓神门,或许能从其目的找出点线索。
方衍替林昼月倒了杯茶:“沓神门很渴望能量,来巫族是看上了情感转换能量的方法。”
林昼月:“得手了吗?”
方衍:“没有。”
林昼月:“还有什么?”
方衍:“已经叫曲殷带人去处理剩下的巫族了,如果有什么消息,我第一个告诉你。”
林昼月“嗯”了声,二人间就这么沉默下来,再没话可说。
也不知道闻十七和闻剑笙说了什么,闻剑笙眉目间露出明显的嫌弃:“打住打住,你能回来我就放心了。”
说罢又对林昼月道:“不小心将你牵扯进来,抱歉。”
林昼月不太熟练地笑了下:“十七是我好友,应该的。”
闻十七很是骄傲,揽过林昼月的肩膀:“我们俩是好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他的事!”
尽管林昼月并不习惯这种直白的接触与宣言,却感觉还不错,他没有挣扎,再次对闻剑笙笑了下以作默认。
闻剑笙欣慰地点了点头,她没以闻十七长姐的身份说什么好好相处之类的场面话,给了二人该有的尊重和信任。
一旁的方衍看着三人的互动,嗓子眼儿里冒出一股酸味,轻咳一声,对闻剑笙道:“你这次找到巫族,又冒险交出记忆混进巫龙殿打开殿门,功劳最大,还不赶紧去勿问池?”
闻剑笙抱臂笑道:“你想跟我抢?”
方衍想到什么,无奈地摆摆手:“没人跟你抢,巫龙不都给你留着吗,由你自己去开启勿问池。”
勿问池。
巫龙的诞生之地,此池可映出世间任意一段指定的过去。
闻剑笙找一个人找了几百年,终于有了线索。
闻剑笙不再拿乔,站起来一展衣摆,走到巫龙面前。
一柄令人心神宁静的水色长剑自她识海而出。
林昼月还未来得及看清剑上的花纹,长剑就刺入了巫龙的脊背。
金色的液体顺着地上的凹槽蜿蜒向北,一路上组成了壮阔又瑰丽的法阵。
在法阵尽头的深渊下,一片金色的湖泊缓缓升起。
闻剑笙暴起灵力,在湖泊中央搅出一个仅供一人出入的漩涡。
她回头道:“那我先去了。”
待得到回应后,闻剑笙毅然决然地跳进漩涡。
林昼月心中升出敬佩。
闻剑笙不愧为一介传奇,孤身扛起闻家,将闻家发展成为修真界第一大商会,同时修为也没落下,成了人人敬仰的千逢元君。
在闻十七长大后又为寻人建立了见南山,将见南山也发展成首屈一指的情报组织。
尽管其中多少有方衍的推波助澜,与仙盟进行利益交换,但闻剑笙功不可没。
现在又为了一个线索千里迢迢来到巫族,以身涉险闯入巫龙殿,干净利落跳进勿问池。
其心志与天资,天下实在少有。
闻十七怕闻剑笙出什么事,直接在勿问池边上坐下,寸步不离地守着。
林昼月为了避嫌没有靠近,而是坐在桌边喝茶。
桌子和勿问池离得有些远,至少他和方衍在这儿说什么话,闻十七都听不见。
不过他和方衍,好像也没什么话好说。
等闻剑笙出来,他就可以回垣怆了,不知道师兄这段日子怎么样。
“昼月。”方衍忽然道。
林昼月抬眼看去,却没搭腔。
方衍:“你还记得……万灵镜吗?”
林昼月略一思索,明白了方衍的意思,万灵镜和勿问池的效果差不多。
他道:“怎么?”
方衍:“你说垣怆的前辈为你算过一卦,我们早在很久之前就有了牵绊,等闻剑笙出来,我会去看一看。”
林昼月胸中烦闷:“与我无关。”
他别开眼。
当初万灵镜是他所毁,虽说其中多少包含了冲动,但他并不后悔。
然而下一刻,他感觉到眉心一热,有什么东西通过方衍的指尖,传进了他的神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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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报应
四十七章
林昼月猛地拍开方衍的手,寒声道:“你做什么!”
眉心上触感还未散去,可和这点微末触碰相比,那被通过神识送至他识海殿前的东西更让他在意。
像是一股意识,或者说……
“偃心。”方衍笑着看他,“这世上大多数术法都没有错,错的是使用它的人。”
偃心之术……
林昼月凝神感受了下,方衍并非用偃心来夺取他的什么感情,而是将其使用方法传了进来。
他道:“你什么意思。”
巫龙殿空旷又寂静,殿中没有烛火,稍远处勿问池金色的水光映在殿顶,晦暗地晃动着。
因方衍在与巫族族众战斗时的神火,驻地原本严寒的气候变得有些燥热,尤其是在这从没怎么透过风的巫龙殿中,更是闷得人心烦。
方衍的面容就陷在这片晦暗里,因为背对勿问池,以至于更加看不真切。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你说得对,我一路顺遂,没有什么得不到的,所以想要的就会用尽办法抓在手里。”
“但我对你不只是欲望,昼月,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喜欢你。”方衍声音里带着点难以察觉的自嘲,“一开始我没意识到,后来又用错了方式,现在想弥补,你大概是不需要了。”
林昼月只当方衍又在换汤不换药的变着法说那一套花言巧语:“方盟主口才越来越好。”
方衍笑笑:“昼月,我最后问你一次,若我能保证日后真心相对,你愿意跟我回仙盟吗?”
道侣之间以真心相对乃是最基本的条件,而不是多贵重的筹码,他与方衍诸多嫌隙在前,这点迟来的、不知掺了多少水分的“真心”实在是拿不上台面。
林昼月:“何必明知故问。”
方衍:“我就知是这个答案。”
方衍向后一靠,便朝黑暗陷得更多了些,以至于林昼月只能看到一双深若幽潭的眼,那里面蒙着的阴云,比他五十年在方衍身上看到的加起来还要重。
方衍:“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林昼月不知方衍又想耍什么花样,没有接话。
方衍也不介意他的沉默,兀自道:“兰啸镇上,你误将我当成邪祟,从山底追到山顶。”
林昼月:“……”
这等尴尬之事被当事人提起,他不由有些赧然。
他还没尴尬多久,就听方衍继续道:“其实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林昼月闻言一愣。
他与方衍相识至今,竟是从没听对方提起过。
他道:“不是第一次?”
方衍:“不是,不过也没隔多久。”
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方衍因公来到兰啸镇,甫一抵达,就见到个蓝衣青年手起剑落,将只邪祟一分为二。
在青年身后,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少年。
两个少年死里逃生,朝青年连连道谢,而青年神情寡淡,只略一颔首了做回应,继而便转身向前走去。
看起来不擅跟人打交道,但懂得礼数。
接着,高个少年就开始朝矮个少年叨叨:“张夫子的课业你也敢逃,这下差点出事吧。”
矮个青年撒娇似的抱上高个青年手臂:“我错了嘛!师兄你别告诉夫子,不然夫子要打手心的!”
……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青年,以至于那张神情寡淡的脸上忽地绽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来。
犹如沉寂了千百年的旷野夜幕滑过一阵流星群,璀璨又鲜活。
可那笑容过于短暂,有人走进旁边巷子,而青年修为显然不错,在察觉到会遇见生人时笑意很快收敛,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
于是那笑容便成了一个微妙的隐秘。
等青年的身影消失在巷尾,方衍才缓缓迈了出来。
他不知道刚才青年为什么而笑,但青年在纯然的开心。
像个偷吃了糖果怕被人发现,干脆就将双手背去背后,完全没发现嘴边还沾着点糖渍。
比如那再怎样故作深沉都会露出端倪的眉尾。
弯起的弧度虽小,却干净,纯粹,又带着十足的感染力。
而他竟也莫名觉得快乐。
事后他得知,那青年叫何昼月,是何氏丢失多年的大公子。
原来是何汐亭的兄长。
莫名的情愫终于得以归类。
要追求一个没什么感情经验的修士,对方衍来说易如反掌。
他没费多少心思就如愿将人绑在自己身边,哄得人只对自己笑。
可惜一步错,步步错。
从最开始,林昼月就和何汐亭没有任何关系。
巫龙殿内,巫龙已死,金色的血液淌了一地,它并不难闻,反而带着点惑人的异香。
闻十七隔得远,以至于这小桌的方寸之地间,除了异香外,只有方衍与林昼月的呼吸与心跳。
林昼月听完这一切,半晌后,只淡淡道:“我原本以为方盟主只是口才好,不曾想编故事的水平也是一流。”
方衍错愕地看向林昼月,那清隽舒朗的眉目间,当真没有半分意动。
他垂下头无声一笑。
无论现在他说什么,林昼月都不会信了。
这是他的报应。
“我原本是想将你强行带回去的。”暗自喘口气后,方衍抬起头,嗓音沉郁,“我可以用偃心让你忘记一切,然后跟你重新开始,林听也好,垣怆也好,谁都不要想与我抢人。”
许是见他陡然升起的戒备,方衍又笑了下,试图缓和紧绷起来的气氛,解释道:“但你肯定会不高兴,可我又舍不得放手。”
林昼月端着茶盏的手倏地一顿:“你传我偃心……”
方衍:“原本被偃心夺去的感情是会传递给巫龙化为能量,所以无法再生,但如今巫龙已死,就算感情再被偃心之术夺去,它就像被割去一茬的春草,还会有再长出来的那天。”
“我承认对你有占有欲,但你不能用占有欲来否认我对你的喜欢,昼月,你敢试一试吗。”
“你可以拿它夺取我的感情,一次你信不过就两次,两次信不过就三次,把我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就算我失去了一切情感,只要和你再度遇见,我都会喜欢上你。”
林昼月心思千回百转。
方衍这是什么意思?
退一万步说,就算方衍对他是真心,难道从前的那些伤害就不作数了吗?
难道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由什么“误会”、“之前不明白”来抹平吗?!
当初追着打动他的是方衍,要自己陪在身边的是方衍,一次又一次选择何汐亭的是方衍,让他去替何汐亭受罚的也是方衍。
现在方衍幡然悔悟,凭什么又端着一副痴情种子的模样来问他敢不敢试一试,来向他证明所谓“真心”。
他火从心起,看似是方衍做出让步给他选择,内里却仍是方衍一贯的强硬。
之前不让方衍拜圣女像,是不想让对方轻易就得到解脱,可如果方衍执迷不悟宁愿当个废人,那他愿意帮忙成全。
至于什么“只要在遇见还是会喜欢上”,无论真假,他都不会给方衍机会,等魔族事过,垣怆还会封山。
林昼月寒声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方衍略一侧头,额前一缕碎发随即挡在眼前,刚好遮住里面的复杂:“你自然既敢,又舍得。”
林昼月当即便要施法,方衍不愧是当世最为了解巫族的人,偃心之术的种种清晰地烙进他的认知当中,和他从前学过的招式心法一样,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使用出来。
然而他刚开了个头,手腕就被方衍给握住。
他冷冷出声:“后悔了?”
“没有,只是能不能等一等。”方衍温和道,“疏泉境我修好了,万灵树还在,但万灵花和万灵镜还要再等千百年才能结出。我想知道,我们之间的牵绊究竟是什么,在我看到之后,任你处置。”
林昼月将手抽了回来,思虑片刻,终是没有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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