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梯。
登天谷。
后院的新名字也不知有多少敷衍的成分在里面,可垣怆的人却一直称之为“龙曦前辈家后院”。
林昼月因贪玩错过垣怆弟子一同来试炼的机会,但这次试炼很重要,为了不让林深发现,所以偷偷来补上,结果误入了后院内庭与他结识。
因为没有完成内庭里的试炼,在林昼月回到垣怆后失去了记忆,或许林深为了照顾林昼月的心思,趁林昼月昏迷帮忙调理灵根后假装没有发现,又或者教育过一顿,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林昼月忘了这一切。
而何汐亭误入登天谷,被林听和女修救去了外面,他后来找到何汐亭,因兄弟俩十分相似的外貌,误以为何汐亭就是林昼月。
他从前问过何汐亭,对方说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他并没有深究,因为不记得才正常。
少年时期的林昼月入垣怆不久,所以对修真界还保持着一颗好奇心,相信人性本善,后来时日长了,在垣怆旧事的潜移默化下变得抵触,下山后又遇到何肆、何汐亭之流,从而更加厌恶。
于是他屡次试探得到的答案都如出一辙,更加以为何汐亭就是登天谷的那个少年。
加上林昼月对登天谷的印象停留在“龙曦前辈家后院”这个称呼上,是以哪怕二人后来聊起,谁都没有发现百余年前的相遇。
阴差阳错勉强可算是天作乱,可心盲眼瞎、自以为是、一意孤行,全都是他自作孽。
林昼月在登天谷中将他拉出深渊。
百余年后,他诱引林昼月情根深种,为他待在并不喜欢的修真界,为他众叛亲离,甚至为他身死魂消。
他怎么还敢舔着脸,去求林昼月回头。
·
林昼月站在勿问池边上,目光没什么焦点的落在某处。
五十年的感情,真真假假难以细究,或许在至少某一个片刻,他与方衍是真心相爱。
但更多的,还是方衍高高在上的蒙骗。
后来方衍偏心何汐亭、让他去替何汐亭受六十四道天罚雷刑,在生死边缘走上一遭。
而方衍为他生斩灵根,受他垂霄剑,也在六十四道天雷中走过。
可情之一字,无法度量,也就无法抵消。
在这池水之下,方衍前去探寻二人究竟有过什么牵绊。
但他对这个答案没什么兴趣。
在闻剑笙一番话后,他平静得过分奇异。
像是有东西终于画上了终点,或许跟圆满二字半点边都沾不上,但总算结束了,他可以没什么负担地跨向未来。
他望向殿门的方向,破晓后的第一缕霞光照进巫族驻地的群山之间,天高地阔,云疏气清,叫人心神旷达。
今日,应该是个晴天。
方衍迟迟未从勿问池里边出来,林昼月已经不太想等,是死是活,都跟他没什么干系。
然而在他抬起脚的前一刻,方衍伴随着粼粼水光从池中飞出,眨眼便落在了他面前。
紧接着。
方衍抱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林昼月有一瞬错愕,反应过来后他就想将人给推开,可他没有推动。
方衍的头埋在他肩上,他看不见方衍的表情,可他却从对方因情绪失控而绷直的脊背上,感受到了许多汹涌而强烈的情绪。
后悔、自责、痛苦、悲伤,乃至……深沉的绝望。
在方衍平安归来后,闻剑笙和闻十七知情识趣地去了殿外,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林昼月听到了方衍剧烈的心跳,以及耳畔紊乱的呼吸。
他从未见过方衍这般失态。
“昼月,对不起……”
“对不起……”
方衍声音暗哑,道歉的话一句接着一句,林昼月不知道方衍在勿问池里看到了什么,怎么反应这么大?
可无论方衍说什么,林昼月始终默不作声。
半晌后,方衍终于从他肩上抬起头。
他看到一双未有湿意,却通红的眼。
他依旧没有说话,像是在做一件寻常好事,遇见哪位情绪崩溃的路人,待对方发泄完后,自然地后退一步。
旧情人也好,仇人也罢,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做最后的道别?
林昼月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话好说。
他转身欲走,却被方衍拉住手臂。
方衍:“昼月,我看到……”
方衍觉得喉咙格外干涩。
认错人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怎么都脱不了口。
现在说,除了给林昼月徒增厌恶外,还有什么别的作用吗。
二人只有一步之遥,可林昼月的眼神,却像是从云端遥遥睨下。
平静,疏离,漠然。
不包含任何情绪,像在看陌生人。
方衍喉结滚动,将话生生咽下,似是做了什么决定,用尽力气咬牙道:“偃、心。”
林昼月淡淡道:“没必要,我不屑此等行径。日后垣怆,你也进不来。”
方衍定定望着林昼月,要将眼前人的身影刻在灵魂之上那般:“昼月,我不会放弃,哪怕到我死亡,心中也只有你一人。”
“你不让我进垣怆,我便不进。”
“但除此之外,只要有一点机会我都会抓住。”
林昼月没将方衍的话放在心上,只应了句“随便你”,转身离开了巫龙殿。
·
巫族被灭之事在修真界掀起了轩然大波,各大门派对仙盟盟主的崇拜与恐惧一同加深几分。这修真界看似平和,但稍微淌进水里的,都从脚下的暗流中察觉到点东西。
那位人人敬畏的仙盟盟主从墨灵渊回去后,不知中了什么邪,对修真界的事务越收越紧,魔族叛逆的清除接近尾声,妖族也为求和向仙盟送上巨大好处。
小道消息说,仙盟盟主与闻家商会前任会长千逢元君打了一架,可这之后,仙盟和闻家的生意往来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联系更加密切,千载元君甚至有重回会长之位的意思。
现任会长?
闻家商会的现任会长是千逢元君一手拉扯大的亲弟弟,二人姐弟情深,自然没任何意见。
林昼月没把巫龙殿分别时方衍的话当回事,但林听却将他按在垣怆,说是自身魂相融后就没好好休养过,非要让他调理一段日子。
他拗不过师兄,只好老实待在有归居。
外面的消息通过一封封信笺,或者润元之口传给了他,他也全记在了脑中。
倒不是关心方衍,沓神门的事还没个定论,总得考虑在魔界沉睡的师叔。
书房的信笺堆了一摞,除了外面的消息外,大部分都是方衍给他的书信。
方衍当真是文武全才,信中没说什么露骨的情话,只写些日常琐事,温馨且寻常,叫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只是这“人”却不包括林昼月。
哪怕从前他们在一起时,他都没受过这种待遇,如今只怕是什么要事拆了一封,发现没什么意思,剩下的也就没有再去管。
眼不见心不烦,这些外物都可以让垣怆弟子给挡下,只要方衍不再作乱,他就可以当世上没这个人。
将信归拢到一边,林昼月正考虑用什么办法烧了,门边传来师兄的声音。
“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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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出关
林昼月抬头,自己师兄的手指正叩上门扉,发出“咚咚——”两声轻响。
虽是午后时分,但秋意正浓,今天云彩又厚,是以光线颇为柔和,林听眉眼带笑,一派浸透的温润。
回到垣怆已有月余,师兄时不时会来有归院陪他说会儿话。
林昼月站起身:“师兄。”
林听目光落在那一摞书信上,方衍的名字大大方方写在信封上面,叫人难以忽视。
林听笑笑,意味不明:“方盟主还挺有耐心。”
林昼月抿了抿唇,从书房里找出个耐火的器皿,将书信都拢进去,接着掐了个法决,电光过后,书信付之一炬。
他淡淡道:“以后我会让人筛查。”
有小厮端着托盘送进来壶清茶,又低眉顺眼地退下去。
林听没再看那堆灰烬,对林昼月道:“你是怎么想的?”
林昼月如实答道:“我原本对方衍多少怀有怨恨,心中不甘,只是此次前去墨灵渊看开许多,唯愿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交集。”
小时候母亲天天和他讲父亲的事,其实总共也就那么几件,翻来覆去地一遍又一遍,时日久了,他竟没有厌烦,反而在母亲的影响下升出渴望与期待。
可真当他在修真界行过,百年弹指一瞬,到头来发现一切不过是场缥缈大梦。
徒费光阴。
林听温柔地揉了他的发顶:“我们昼月会有更好的未来。”
说罢顿了顿,继续道:“何况垣怆这么多优秀同门,哪个不比外面强。”
林昼月被林听逗笑:“师兄说的是,不过以后还是以修炼为主吧。”
林听眼中有什么东西迅速闪过,又很快消弭于无形:“只要昼月开心。”
二人并未就这个话题聊多少,一盏茶后,林听和林昼月说起了正事。
林听:“最近沓神门越来越嚣张了。”
林昼月:“听说是仙盟抓住了墨灵城里沓神门门人,顺藤摸瓜捣毁了沓神门的一个据点,从据点里找到不少有用信息?”
林听:“对。此事引起了沓神门的反扑,不过倒是个好现象,只有沓神门从地里面出来,才能连根拔掉。”
林昼月:“魔族叛逆怎么样?”
“还剩下些,它们藏得太深,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对了,仙盟最近和闻家走得愈发近,甚至传出了些奇怪的传闻。”林听面色古怪一瞬,“对千逢元君这个人,你知道多少?”
林昼月:“我和她没什么深交,只觉得和外界评价差不多。”
也就是什么几岁筑基几岁结丹,几岁担起闻家,又美又飒,脾气尚可,手腕铁血之类。
林听:“那千逢元君可有意中人?”
林昼月一口茶差点呛在嗓子眼。
他难得露出两分明显的复杂,犹疑不定地看着师兄。
师兄亦是一脸的欲语还休。
林昼月手一抖。
这……
难道师兄……
沉珑局中虽然他去得晚,但对闻剑笙寻人的事还是意外了解到一二。
当年闻剑笙在外历练,偶然被位修士撞坏了她脚上的铃铛。
铃铛被撞坏本身不是什么大事,可有些人就像是命中注定,只要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因各有要事在身,二人匆匆几句,连姓名和门派都没来得及交换,约定隔日在竹林桥边再见。
偏偏当晚闻家出了巨大变故,闻剑笙遭遇刺杀,身边的护卫一个都没活下来,作为闻家嫡女,父母生死不明,宗门摇摇将倾,闻剑笙踏着血海,选择了闻家。
她没有赴约。
后来去找,也就再也找不到那位修士。
此事在闻剑笙心头耿耿于怀几百年,早就从朦胧暧昧的情愫化为难以消除的执念。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闻剑笙的“千逢”就是由此而来。
林昼月在脑海中快速回顾了遍已知的信息,确定闻剑笙遇见的修士不可能是师兄后,心念电转。
其他人的情情爱爱也就罢了,无论现实还是话本他都没兴趣听,偏偏是他师兄,不免胡乱多想。
执念是极为可怕的东西,闻剑笙坚持这么多年可见一斑。
师兄的胜算……不大啊……
见林昼月神色变化,林听问道:“怎么了?”
林昼月既得让师兄明白情况,又不能暴露闻剑笙隐私,只得含糊道:“有的,有个人对千逢元君很重要,而且她很专一。”
林听:“是哪门哪派的修士吗?”
林昼月回忆了下:“应该是个散修。”
林听颔首。
林昼月没从林听脸上看出来明显的情绪,试探道:“师兄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听:“仙盟和闻家近来走动密切,听到些还不确定的小道消息罢了。”
林昼月:“就这些?”
林听从思绪中回过神,不明所以道:“嗯?还有什么?”
林昼月一声轻咳:“没什么。我还以为……”
说到一半又立刻转移话题:“师兄你刚才说听到些什么奇怪的传闻?”
林听:“只是点捕风捉影的事,尚没个定论。等有定论了再提吧。”
师兄不是什么爱打听这些事的人,主要是刚才问及闻剑笙时的表情实在微妙,让他不由多想了点。
可方衍与闻剑笙关系好并不是什么秘密,仅因为仙盟和闻家走动密切,就问闻剑笙是否有心上人,又有些不太合逻辑……
现在师兄不说,多半是因为涉及方衍,师兄不愿意让他费心。
反正和方衍有关的事他确实没什么兴趣,也就没再继续追问。
林昼月抿了口茶,以为话题就算过去了,谁知林听忽然道:“你还以为什么?”
林昼月端着茶盏眼神躲闪,可他自幼就没跟师兄说过谎,面对师兄和善的笑容很快就败下阵来:“我以为师兄对千逢元君……”
这下失语的人换成了林听。
尴尬的沉默后,林听无奈道:“你啊。”
林听轻轻搭上他的手腕,将他端着茶盏有些僵硬的手按了下去。
林昼月当场认错:“师兄清心寡欲,绝非耽于儿女私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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