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衍:“结丹之事准备的怎么样?”
“都准备妥当,在仙盟结丹,我觉得很安心。”何汐亭答完后停了片刻,眸中微光一闪,带着几分艳羡与自嘲,“说起来我与兄长差不多大,兄长已是出窍后期,我才要结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兄长一样帮盟主做些事。”
方衍似笑非笑地看向何汐亭,半晌后方才出声:“答应你的,便是你的,不要想那么多。”
这话掺杂进些警示,何汐亭却像吃了颗定心丸,朝方衍盈盈告罪:“汐亭知错。”
何汐亭:“今晚山下有庙会,盟主要不要去看看?”
子规的苦味与甜腻的灵汤纠缠在一起,不伦不类地往方衍鼻子里冲。
他一展衣摆,兀自起身:“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改日吧。”
何昼月心思重,又有闻十七在旁边搅和,指不定会添什么乱。
对他而言,何昼月还有大用。
*
凤凰林。
何昼月从前喜欢凤凰树,方衍便为他在仙盟后山种了片凤凰林。
而现在距离他和方衍闹矛盾,已经过去七日,这七日里,方衍一点消息都没传来。
他刚送走闻十七,将一室的器皿收拾妥当后,跑去最大的那棵凤凰树下挖出坛自己酿的酒,又从储物袋里掏出张棋盘,摆上从师尊那里看来的残局准备打发时间。
然而心思总是往凤凰林外飘,怎么都定不下神。
师尊喜好清静,为了不给师门添乱,他下山一百年从来没用过师门的招式,就连原本的佩剑都没唤出来过。
在刚与方衍在一起不久,他偷偷回过一次师门。
那时师兄劝他留下,说方衍并非良人,可他却觉得方衍万般好,见他态度坚定,师门里的一位前辈替他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他与方衍的牵绊早早就定下,二人有着命定的姻缘。
他问前辈牵绊是什么,前辈说,让他等万灵花开。
谁知现在他没等来万灵树开花,倒等来了何汐亭。
七日前方衍的陌生浮现在他心头。
方衍有此变化,究竟是因为何汐亭的归来,还是因为他长久以来看到的,都是……
“在下棋?”
心心念念的人忽然出现在对面,骨节分明的手指拂去软垫上的落叶,弯腰坐了下去。平日里形容得体、随时可以去大殿供人敬仰的仙盟盟主只简单冠了发,一身便装自然随和,在这片只有他们两个的凤凰林里,少见的让人感到亲切。
饶是方衍先来低头,何昼月气仍未消:“你来做什么?”
方衍上身前倾,从储物袋里掏出两个大盒子放在地上并打开:“这是三十道神雷,以及南溟十三洲建立后所有的南溟朱玉。之前是我没有照顾你的感受,昼月,不生气了好不好?”
何昼月垂下眼。
原来这些天,方衍是去找这些东西……
心中软了许多,可他还是道:“方衍,你知我不是为俗物生气。”
方衍往他身边靠了靠,伸手揽过他的肩膀:“我知道,昼月是怪我偏心。”
何昼月不语。
方衍无奈道:“是我没想到,你们兄弟二人间嫌隙隔阂深到这种地步,以后我一定会注意。”
许是自幼听各位先人的爱情故事长大,又被师尊师叔师兄他们保护得太好,何昼月对感情的认识简单而纯粹。
喜欢就是喜欢,错了就道歉。
两个人有问题像现在这般说开便是,他们都有维护这段感情的心,没有什么不能面对。
他终于舍得去看方衍。
其实方衍的面相偏向多情,只不过平日里周身总是带有迫人的气势,没谁敢多看,如今气势一收,那双尾部上勾的桃花眼顿时荡起潋滟情意,像是潭够不到底的温暖湖水,时刻哄人投身沉溺。
何昼月松了力道,在靠上方衍的那刻猝不及防地问出一句:“方衍,你有没有想过结契成亲?”
“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方衍神色陡然一僵,顺势侧过脸与何昼月亲昵两下,将那点不然尽数化解,“闻十七问的?”
何昼月:“谁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的?”
方衍故作沉思:“既然昼月有意,那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们看看日子?”
何昼月的心彻底定了下来,轻声道了句“好”。
方衍哄孩子似的在他肩膀按了两下,探身将桌上那坛刚开封的酒提过来:“你新酿的?”
何昼月:“对,你先尝尝,我再去拿个酒盏。”
结契成亲的事只是随口一问,若他讲究这些虚礼,便早就提了,何需等到现在。
只是方衍当场认真考虑,说明对二人的感情是认真的。
这就够了。
师门的前辈说他和方衍有命定的姻缘。
万灵花开,牵绊方现。
等到万灵树开花时,他一定要好好瞧瞧,究竟是怎样的缘分才会让他在这万丈红尘中遇到方衍。
盖在心头的阴霾缓缓散去,何昼月连脚步都轻快许多。
他到屋里挑了个成套的酒盏,悠闲地走了回去。
那边方衍正边喝着酒边看被他下死的珍珑。
他刚只想着满肚子的心事,酒还没尝,不由关心道:“味道怎么样?”
方衍举着酒盏,颇有兴致:“我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招醉的酒了。”
招醉?
何昼月凑过去闻了闻。
确实烈了些。
方衍:“酒叫什么名字?”
“思愁。”何昼月回忆了下酿酒时的步骤,检讨道“应当是黎枝放太多。下次……”
他话还未说完,被方衍拦腰一拉,直接栽进坚实熟悉的怀抱。
紧接着,一口醇烈的浊酒从唇缝间渡了过来。
何昼月枕着方衍的右手躺在地上,分外灼热的呼吸烫在他脖颈处。
方衍嗓音暗哑:“烈不烈?”
他口中应了一个肯定的字节,滚动的喉结随即被唇齿叼了正着。
宛如被狩猎与性命被彻底掌控的错觉让他浑身一紧,下意识按上方衍的肩膀,试图将人往外推:“会叫人看见……”
方衍含糊不清地笑道:“刚刚还说要成亲,现在却害怕叫人看见我亲你?”
何昼月从脸颊耳根,乃至衣领边缘的的皮肤烧了个通红,听见方衍的话,不怎么凶狠地瞪去一眼。
方衍也不急,逗完后又耐心地哄着:“先是我去南溟你去长临分隔了许多天,又闹了七天未见,昼月,我很想你。”
何昼月推拒的力道小了下来。
凤凰林蔓延不断,像没有尽头。
何昼月视线里是满青涩未开红,渐渐的,那一朵朵花苞开始被水雾遮挡。
在他被拖进深海的前一刻,天边划过一抹突兀的深蓝。
是玄鸟!
何昼月猛地惊醒,从浪潮中翻身上岸。
方衍像是察觉到何昼月的变化,微直起身:“怎么了?”
还好二人外袍都没来得及脱,何昼月努力平复气息:“抱歉,我有些要紧事……”
方衍眼尾一弯:“你确定,这种时候?”
何昼月避开了方衍的目光,这种时候离开是不太好,但没办法……
他自顾自将领口收拾整齐,犹豫了下,最后在方衍唇边落下一吻,耳根的颜色尚未褪尽:“等我回来,偿你……”
见何昼月如此坚定,方衍只得无奈地在人唇上咬了一口,让出条道来:“路上小心。”
何昼月:“你也是。”
待何昼月的背影消失在天际,方衍懒懒坐回棋盘边上,拎起酒坛自己又倒上一盏。
思愁。
他的这个小情人好像藏着许多秘密。
不过,他不在意。
第6章 尘缘
确认没有人尾随,何昼月以最快的速度御剑飞向师门驻地。
玄鸟是师门灵兽,他下山百年来都未出现过,现在现身,定是师门出了什么大事。
果不其然,哪怕已至深夜,他还未落地,就见仙雾腾绕的山门前有弟子引颈守候。
“小师叔回来了!快去通知掌门!”
“见过小师叔!”
“见过小师叔!”
何昼月叫住一个弟子:“发生什么事了?”
那弟子欢喜道:“回小师叔,是师叔祖要飞升了!”
师尊要飞升?!
何昼月连忙往师尊所住的地方赶去。
多年未归,师门的一草一木和他离开时相比好像没什么区别。
他飞跃竹林,走过九曲回廊,横跨峰前的七星剑阵,临到殿前又堪堪停住脚步,在刚没脚踝的池边临水自照,确定不曾失仪又肃了肃面孔,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些。
何昼月甫一进殿,就和出来接他的大师兄撞个正着。
林听一席规矩的水蓝色垣怆弟子服,玉簪端正,仪态翩翩:“昼月,你回来了。”
“师兄,好久不见。”何昼月许久未见林听,那点喜色到底没能藏住,“你近来如何?”
林听笑道:“师兄很好,垣怆也一切都好。你呢。”
何昼月:“我也很好,听说师尊要飞升了?”
林听:“对,师尊正在里面等你,快进去吧。”
何昼月随师兄一起穿过大殿,后面典雅的庭院中的凤凰树下正坐着个男子。
天选一代唯一在世的天选者,垣怆的现任掌门,何昼月的师尊,林深。
世人对这位传说中载满盛誉的修士有诸多猜测,却鲜有谁料到,林深是一个看上去斯斯文文,乃至有些温柔的人。
何昼月那股沉静的气质,离不开林深的言传身教。
他快步走上前,亲近又不失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师尊。”
林深同他招手道:“昼月,在外可好?”
何昼月:“昼月安好,听说师尊决定飞升了?”
林深展颜:“嗯,我已在停了太久。”
天选者几百年前就飞升的差不多,何昼月知晓师尊迟迟不走是为了身在魔界的那位,于是问道:“师叔那边?”
林深:“他选择沉睡了,只是这天下还不怎么太平,日后你们要多注意些,莫要让人去惹他安宁。”
何昼月与林深齐声答道:“弟子谨记。”
虽然不舍,但师尊飞升是件好事。
他以后要更加努力修炼,总有一日能与师尊重逢。
关于飞升的事只简单聊了几句,林深话锋一转:“昼月,这次回来,你还打算走吗?”
何昼月哑然。
垣怆上一届掌门是他师尊的师姐,也就是他的师伯,师伯仙魔大战打了个痛快,大战结束后顺应师祖的意思,率垣怆隐世。
师尊上位后更不愿与俗世掺和,他在垣怆外待了百年还能回来,全依仗师尊偏爱。
可他不能得寸进尺,何况现在师尊要飞升,他若是走,怕是再也进不了垣怆的山门了。
可方衍还在等他。
染血的万灵气根,雷霆中挡在面前的后背,似火灼燃的凤凰林,耳鬓厮磨间的旖旎情话……
“你要是再走,日后就别回来了!”
垣怆邢司的掌事长得凶了些,与寻常人家门上贴的钟馗有几分相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胡子一吹一蹬,像是恨不得将何昼月踹到垣怆外边绕着的弱水中。
“当初掌门看你困于身世,怕影响你修行,放你下山寻亲渡心劫,你倒好,尘缘未断罢了,又与那方衍纠缠在一起!”
何昼月自知有错,一掀前摆,扑通朝着林深跪了下去:“弟子不肖。”
林深忙要扶他,何昼月却是不肯起。
林听察觉到什么,皱眉道:“昼月,外面灵气不比垣怆,你不是一直想修得大道,飞升成仙吗?”
“师兄,我是想得道飞升。”何昼月答完林听后,直望着林深:“可弟子曾为方衍所救,因果未偿,又与他互生情意,若就这么丢下他,心中久愧,怎么得道飞升。”
林深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当真这么喜欢方衍?”
何昼月长睫扇动,月光被凤凰叶裁剪的支离破碎,水波般映在他昳丽的容颜上,明艳不可方物。
他坚定道:“喜欢。”
刑司掌事:“林昼月!你可想明白了,若你坚持下山,为了不泄露垣怆之事,被下禁制外,还要被削去半身修为!”
何昼月目光没有丝毫动摇。
这下连林听也要担忧生气,林深却幽幽叹了一声:“罢了。”
“世间种种,皆有定数,今日选择,也无非是从前结下的果,也会是将来种下的因。”
“我们垣怆一派讲究随心而为,大道三千,昼月,为师会在上界等你。”
何昼月倾身而拜:“谢师尊成全,日后无论弟子身在何处,是何身份,都定当以垣怆利益为首位!以性命捍卫垣怆尊严!”
林深:“既已定下,便尽快开始吧,趁为师尚在,还能替你看护些。”
硬生生削去修为,皮肉筋骨,通体经脉皆如在寒冰烈火中被碾碎融化,何昼月天生神魂有恙,尽管有林深相护,仍痛得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全凭记忆里那抹耀眼的红苦苦支撑,好似无边黑暗中唯一悬在远方的亮光,陪他咬牙熬过每一寸要命的刀锋。
林听在旁看了全程,几次三番想要阻止,都被林深挡下。
待何昼月跌落出窍,掉回元婴,这场酷刑才算告一段落。
何昼月浑身是汗,连手指都不愿抬,全凭惊人的毅力不肯倒下,虚弱地坐在蒲团之上朝刑司掌事谢刑,声音近乎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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