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会。”
林昼月安静地听方衍讲完。
他手腕被松松握住,是一挣就脱的力道,但他没有离开,反而将手掌伸平,五指覆盖在方衍心脏的位置。
这种距离下,他可以在瞬息间探入血肉,再取一次方衍的性命。
方衍浑身肌肉极为放松,似乎不知道危险,又或者不在意,任由他施为。
身为曾经的仙盟盟主,方衍除了强大的修为外,还很会识人用人,笼络人心。
哪怕曾想用他给何汐亭铺路,也知道他底线所在,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或许方衍说得对,在世间摸爬滚打百余年,他身上到底沾染了些烟火气。
这百年来,他看过多少你争我夺,就看过多少的希望。
垣怆驻守云端没有错,可世间努力的每一个人,也都没有错。
一切不是非黑即白,它或许没那么好,却也没那么坏。
是他想相信,又不可信,还不敢信。
隔着比墨还浓重的黑暗,方衍也不知怎么看出他心中所想,出声道:“如果昼月不相信旁人,那就相信我。”
偏热的体温从手腕相连处源源传来,林昼月指尖曲起又展平,最后隔着层布料,紧贴在方衍心口位置,似要掌握每一下心跳的区别。
他垂下眼:“你说是人都有欲望,方衍,那你的欲望是什么?”
方衍没想到林昼月有此一问。
握着手腕的手向上摸索,最后与林昼月十指相握。
他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会掠夺,会欺诈,会为目的不择手段。
他的本能让他向前倾身想要去拥抱林昼月,又在理智限制下堪堪停到一半。
经过从前种种,能和林昼月有这么平和交谈的机会已是来之不易,如果不小心跨越雷池,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林昼月。
可他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意,也不愿再哄骗林昼月。
方衍:“我曾想建造一个安稳平定,欣欣向荣的修真界,我做到了。”
“现在我只想爱你。做你最后的底牌,做你最锋利的剑。”
“我的一切属于你。”
林昼月指尖一动。
他能感觉到方衍的克制,可毕竟面对面坐在榻上,难免呼吸交缠。
气息自上而下滑落,温度在途中逐渐下降,落在锁骨时像是春末最后一缕凉风。
他稳住心神:“方衍,我救你不是为这些。”
方衍:“我明白,昼月救我只是条件允许且顺手,加上不愿欠人情义。”
方衍足够了解林昼月,做选择时就想过会有怎样的结果,也做好一己承担的打算。
可他没想到,他竟然活了下来。
知道真相后,他毫不怀疑,如果当时救他的步骤再费事一点,林昼月理都不会理,肯将他找个坑埋了已是极大的善良。
许是涉及到生死,二人间的气氛变得多少有些凝重,方衍可以想象道林昼月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缓解气氛道:“都说救命之恩该以身相许,就算昼月施恩不图报,我却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只是昼月救我两次,我要怎么嫁两次?”
林昼月思绪果然被带偏,他立刻将手抽离,转过身子侧对方衍:“你换个人祸害吧。”
听到这话,饶是方衍也愣了片刻,继而笑道:“至少把我摆在家里也是好看的。”
林昼月对此倒是颇为赞同,方衍皮相实在是深得他心。
不过也只有皮相了。
他道:“方盟主这么尊大佛,只摆在家里当花瓶过于浪费。”
方衍:“别的我也能做,打架,陪练,赚钱,按摩,或者……其他什么。”
林昼月:“你还是尽早回仙盟接替千逢元君罢,要是让她知道你在这儿想着接私活,应该会再杀你一次。”
方衍:“我忙了这么些年,总得放个假。”
一朵漂亮的火花在二人肩侧亮起。
火光接近橘红,泛着温和暖意。
借着这点火光,方衍终于敢凑近了些,用林昼月最喜欢的表情,最喜欢的声线,引诱道:“昼月再考虑考虑,偷偷把我养在后院怎么样。”
流畅的下颌线轻轻扬起,喉结随着发音上下滚动,青色的血管和橘红混在一起轻微跳跃,呈现出异样的妖冶来。
养在后院。
也得亏方衍想的出。
林昼月目光上移,对上那双总是含满情谊的桃花眼。
方衍总是爱用这种眼神看他,可这次,他却从里面品出丝不易察觉、近乎病急乱投医的慌乱。
他很快了然。
如今还和方衍待在一起,只是因为要对付屠瑕。
他随时可以全身而退,而方衍不会也不能强迫他,又怕他还在因为祛除心魔的事生气,只能一点一点靠近。
可偏偏等屠瑕的事一结束,他就会回到垣怆,而垣怆多半也会封山,到时候二人再没相见的机会。
眼见最后一战越来越近,或许就是下个月,或许就是明天,向来从容不迫不怒自威,仿佛天下事都尽在掌握的方衍也有些急了。
过往嫌隙尽消,或许方衍徐徐图之,他真的会再次心动,可惜时间不等人。
急,却无可奈何。
鬼使神差的,林昼月伸手掐住了近在眼前的脖颈,血管在手下不间断地跳动着,充满生机与活力,又仿佛一用力就会断掉。
以前方衍总是喜欢掐他脖颈,尤其是两人行床//笫之事的时候。
原来是这种感觉。
配合着他的力道,方衍将下巴扬得更高了点,目光极尽温柔。
林昼月:“方衍,你也死过一次,我们恩怨两清,大道三千,从此各走各的路,不好吗?”
方衍抚上他的手背,却没有将他拉开:“我舍不得。”
林昼月神色寡淡,任由方衍在自己手背上摩挲逡巡。
须臾后,方衍忽然道:“可以抱一下吗?”
林昼月抬眼看去。
方衍:“等此间事了,昼月应该要回垣怆吧。”
林昼月想起从前方衍的行为,提醒道:“你拦不住我。”
“我不会拦,因为那是能令你开心的事。”方衍自嘲道,“我当然希望和我在一起你会开心,如果时间再长些,或许我还有机会,但现在……”
说着,方衍笑了下:“不过没关系,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他日飞升上界,我依旧会去找你。”
“只是想到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你,还是会觉得有些难过。”
方衍拉下他的手,试着将他揽进怀里,在他侧颈烙下一吻。
像是怕他厌恶,只一触即分。
而他却在那微末的触碰里,感受到了在离别之前,就已经开始的漫长思念。
·
在林昼月他们寻找主阵时,屠瑕果然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沓神门放出消息,声称方衍乃是几百年来数一数二的伪君子,登天梯只是个未激活的半成品,根本无法供人飞升,全修真界都都到了方衍的蒙骗。
而屠瑕有激活登天梯的办法。
他的办法可以将登天梯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让天下的环境恢复到天选时代。
届时天下修士达到飞升临界点,不需要千里迢迢去仙盟祈求垂怜,原地便可飞升。
此言一出便在修真界又掀起激烈的讨论。
不过讨论归讨论,并没有多少人去投奔沓神门。
闻剑笙早已将梵浝法阵之事通知下去,因情况尚未明确,为防恐慌,只通知了各大门派的掌事。
底下的修士也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
所有人都在观望,想看看原地飞升,究竟需要多少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没忍住多写了点互动。
总觉得临别前应该来一分手……那什么,但是条件不允许。沧桑。
第86章 准备
闻家姐弟的审美向来清奇,闻剑笙还好,至少作为闻家家主出门在外会顾忌形象,闻十七则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家里有钱,身上像戴着个顶级首饰店,如果不是修为够高,早不知被人卸掉几次腿。
林昼月本以为闻十七一身打扮已经足够夸张,直到他去闻十七私宅做客,恍然发觉审美抑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是从树上随便扣下来一块树皮、从粉色河流里随便捧起一把泥沙都能去卖钱的水平。
好在闻家家大业大,在许多洲城都有房产,而且这么多房产闻十七也祸害不过来,他们现如今住的地方还留着上一任房主的装潢,卵石长路,小桥流水,走到哪儿都能看出来股文人墨客的风骨。
“唉,这地儿买了后我就没来过,怎么这么寒酸,你看房顶的瓦,竟然是灰的!”闻十七抱怨道。
林昼月握着的杯盏中水面轻微一晃,他控制住表情,顺着闻十七的话问道:“灰色不好吗?”
闻十七:“好什么好!我们闻家可是修真界的脸面,瓦竟然不是金镶玉的!这要是传进那些天选后人耳朵里,岂不是又要看低我们这代修士?!”
林昼月:“……”
弄成金镶玉的才会丢人吧?
闻十七越看越不顺眼,伸手一拍桌子:“我这就叫人推倒重建。”
林昼月连忙劝道:“如果你是为挣面子,我觉得现在就挺好,正值多事之秋,少折腾些。”
这话正戳中闻十七关心之事,整个人肉眼可见蔫儿下来:“我都好久没见着我姐了。”
林昼月:“你不是才出来没几天?”
闻十七:“她接任仙盟后忙得不行,整个人都快被书信啊折子啊给埋了。”
想到某个成天想着转行的前任盟主,林昼月多少有些心虚,他轻咳一声:“所以我们要尽快解决屠瑕。”
话音刚落,就见院角一树翠绿的垂柳被阵热风吹得枝叶乱飞。
闻十七蓦地直起身:“什么情况,哪儿来这么大热风。”
“……闹鬼吧。”林昼月强行把闻十七注意力从柳树上带离,“说点正事,屠瑕有消息了吗?”
闻十七:“还没。”
林昼月:“各大门派呢?”
闻十七:“方衍余威尚在,又有我姐掌权,大家都还算齐心。”
是齐心,也是良心。
天选者耗尽天下气运,以至后来修士无法飞升,登天梯虽是神器,一次却也只能让一人飞升,屠瑕想凭登天梯让天下回到天选时代,这其中代价虽不可知,却也能从各处的梵浝法阵窥见一斑。
林昼月没闻十七那么乐观:“太简单了。”
闻十七:“什么意思?”
林昼月:“屠瑕看似给天下修士出了道是否追随他的选择题。但若代价太大,就算有人想追随,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得住‘道德’、‘伦理’之类的压力。”
闻十七瞬间明白过来:“你是说天平两边太不公平。”
林昼月:“既然是屠瑕出题,又怎会不偏向他自己。”
肯定有一部分修士能够坚守道德底线,也有一部分修士和屠瑕是一丘之貉,剩下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这部分,怕的是“名不正言不顺”。
如果屠瑕让牺牲名正言顺,那么一切尚未可知。
闻十七也想明白关键,面色微沉:“让选择变得没有选择,比如要么开启登天之路,要么……永远断掉。”
天下修士谁不想得道飞升,如果日复一日的修炼、在无数秘境中以生死探得的顿悟,换来的只是一扇无法打开的门,那一切又有何意义?
屠瑕经营多年,若想将其和各处法阵一同彻底铲除,需要各大门派共同努力。
但如果有人表面唾骂屠瑕,暗中浑水摸鱼,后果便不堪设想。
闻十七低声道:“龙曦前辈飞升多年,登天梯是天下修士唯一的机会。”林昼月:“修士命长,说不定日后还有其他机缘。”
闻十七:“和虚无缥缈的希望比起来,眼前的利益更切实际。”
林昼月勾起唇角,似带嘲讽:“是啊,谁不想得道飞升呢。”
闻十七:“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林昼月想起当日师尊飞升前曾对他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复述道:“世间种种,皆有定数,今日选择,无非是从前结下的果,也会是将来种下的因。”
闻十七脸上精彩纷呈,半晌后才开口:“昼月,你说修真界会有怎样的因果。”
林昼月将茶盏放回桌上,玉石相撞间发出声清亮脆响,向来沉静的眸中隐约攀上层迷雾,将高悬于苍穹的星辰遮去大半,徒留半明半昧的夜景。
他稍稍侧身,视线投向院角那棵安静下来的垂柳。
“我也想知道。”
院中温度逐渐抬升,和风竟暖起了这个雨后微凉的沉夜。
这点热度不怎么明显,且刻意偏心林昼月似的,还在他手心里打了个旋。
林昼月不自在地松开手,往桌上刚放下的茶盏里倒进杯茶,去端时却又突兀地摸到一片温热。
他抿了一口茶水,恰是他最喜欢的温度。
四肢百骸都因这股暖流熨帖得不像话,令他不自觉就松开了眉心。
看来某位前盟主适应的不错。
就是这等调//情的小把戏百用不厌。
正当林昼月想着怎么不动声色叫方衍省省力气,院门口走进个人影。
叶凌笑着来桌边坐下:“原来在这儿喝茶。”
闻十七热络道:“叶道友晚上好啊,大半夜的怎么起来了?”
叶凌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递还过去。
“这什么?”闻十七打开图纸,“地图?”
林昼月心中一动:“你找到主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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