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临风暗笑了两声:“靠你今晚就不用吃了,你带路就好。”他说着手搭上连隐炼的肩膀,“小心脚下。”
连隐炼照做了,但带着聂临风走了几步才觉察不对:“一般不应该你走在前面吗?”
“你忘了?”
“什么?”
“我眼睛在夜里看不见的。”聂临风道,“而且附近没有危险,不用担心。”
“你这话前后矛盾。”连隐炼顿住脚步,转头伸出手去,循着记忆在聂临风脸上摸了摸,手指最终摸到他眼睛上,睫毛扫过指腹带来微微的痒意,“你刚刚还跟人打架,现在说你看不见。”
聂临风一愣,心里一阵无奈和酸楚,他抓住连隐炼的手,用脸轻轻蹭了蹭,柔声道:“我的耳朵,有时候比眼睛好用,但是现在,我要靠你。”
连隐炼本来还想说什么,听见最后那句话,全都咽了回去,心中微末的害怕瞬间一扫而空,颇有点神气道:“那你要跟好我哦。”
听他这么说,聂临风无声笑起来。
他记得,很久以前,也发过这样的事。
先帝秋猎,必定会带上几位皇子,唯独连隐炼还小,一般都是留在宫中。
但他哪是受得了的,软磨硬泡愣是跟着人来了,聂临风作为他的护卫,理所当然也要照顾他。
有天晚上,连隐炼不知为何,竟失踪了。
最先发现的是准备进去给他掖被子的福瑞,一摸床上发现没人,背脊都凉了,跑出去三两句把人都叫醒了,跑出去寻。
聂临风也跟出去了,一想到连隐炼一个人在外面,他就担心得不行。
他那么怕黑,指不定正躲在哪哭鼻子呢。
*
夏夜的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怪物在窃窃私语,天上虽有明月,但被参天的树挡住,只有斑驳的白光落下来,给周围的一切勾一个模糊的轮廓。
连隐炼方才本准备睡了,但忽然看见窗外有萤光,以为是萤火虫便兴奋地追了出来。现在萤火虫不见了,再回头看,方才来的路也分不清是哪条了,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让他心里开始升起怯意。
黑暗是很可怕的,好像看不见的地方会藏着什么,可能是鬼魂或是说不明白的妖怪,也可能是坏人,在这山里还有可能是豺狼虎豹。
越想越害怕,连隐炼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他想父皇和母后,也想那些总明里暗里跟着自己甩也甩不掉的护卫,想念总爱念叨他的太傅,还想念总板着脸看上去很凶的聂将军,以及负责保护他的临风哥哥。
不管是谁都好,现在他只想有个人出现,带他回去,他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起初只是小声啜泣,后来越想越害怕,哭声逐渐变大,盖住作响的树木,变成号啕大哭,大得聂临风这个近乎瞎子的人都能靠着声音找到他。
“殿下!!”担心小皇子哭得太凶听不见,聂临风的声音放得很大,“别怕!我这就过来!”
连隐炼一听,原本的哭声立刻歇了,抽抽噎噎地喊他:“临、临风哥哥!!”
他喊完,旁边的灌木忽然动了一下,连隐炼立刻兔子似的紧张了起来,直到一个人影从那个方向过来,他才放下紧耸的肩膀,整个人扑了过去:“临风哥哥!”
“念念。”聂临风伸手把矮自己大半的孩子接住,循着印象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语气温柔,“怎么跑出来了?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刚刚看到萤火虫了!”有了人陪着,连隐炼也没那么怕了,脸上的泪水都没来得及擦就兴冲冲地跟聂临风分享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好漂亮的!”
“那也不能乱跑,要是在山里遇到老虎怎么办?”聂临风说完自己也担忧起来,虽然这里是猎场,一般没什么太凶残的猛兽,但也不是绝对的事,若是换了白天,他倒是有点信心保护好小皇子,但夜里他的眼睛几乎就是废的,要真遇上了可能连帮忙挡着都找不着方向。
“不会的!”比起聂临风,连隐炼是一点不担心,“临风哥哥来了!”
听他这么信任自己,聂临风心里多少也生了点安慰,在他面前蹲下来,像往常那样和他“平视”,语气扫开之前的温柔,带上点威胁恐吓的味道:“但是我现在看不见,老虎来了也保护不了你,你就要被吃掉了。”
连隐炼却是习惯了聂临风这软绵绵的威慑,一点不害怕,甚至还伸手拍了拍聂临风的肩膀,神气道:“那我来保护哥哥!”
“刚刚是谁哭了?”聂临风想象了一下小皇子现在的模样,挂着满脸没擦干的泪水大言不惭地说这种一点信服力没有的话,真是可爱得紧,“这么大个人了还怕黑。”
连隐炼撇嘴,他就是怕,有什么没办法。
聂临风也就是逗逗他,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来吹亮,暖黄的火光瞬间照亮两人那一小方天地,小小的火焰在连隐炼弯弯的眼眸中跃动,好像希望的小火苗。在聂临风印象里,小皇子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对所有的事情感到好奇,从来也不沮丧,只要看着他就感觉好像什么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用。”连隐炼的注意力都在他手上,“你都看不见!”
“怕用完了,找到你了没得用。”聂临风说着伸一只手过去,单手便把小皇子抱了起来,“以后别乱跑了,你要出事了,易国怎么办?”
“有二皇兄啊!”连隐炼乖巧道,“二皇兄可厉害了,知道很多很多事情的!”
听他这么说,聂临风顿感无奈。
当今圣上本就子嗣本就少,偏偏还跟被诅咒了似的,除去那些没能出世的,成功活下来的四个皇子一个意外身亡,一个患了急病几天便撒手人寰,最终太子之位竟落到了从小体弱的二皇子身上。但从聂临风有印象以来,二皇子完全就是靠药吊着命,碰上天不好受了凉,当晚指不定就要在生死线徘徊了。
虽然嘴上不能提,但朝中很多人其实都清楚二皇子怕是命不久矣,这皇位早晚是要落到连隐炼这身体健康的独苗苗手里的,就连皇上也无时不担心着这小皇子出意外,除了聂临风这个贴身侍卫,还派了很多人保护,恐怕就连二皇子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估摸着也就小皇子这个当事人没意识到了。
不过聂临风没有多嘴的意思,毕竟二皇子跟小皇子的感情很好,小皇子这么想,他就当是这样了。
“那你就不应该让二皇子担心。”聂临风抱着小皇子往回走,手里的折子往前拿照亮路,“就算要出门也得带上人。”
“哦。”连隐炼乖巧地点点头,“那你以后要跟紧我。”
聂临风失笑:“遵命,我的小殿下。”
“哎呀你敷衍我。”
“哪有。”聂临风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老骗我,你上回还跟我说不跟聂将军去打仗呢,还不是去了。”连隐炼抓着机会了,立刻控诉起聂临风来。
聂临风着实无奈,但理亏,只能点头称“是”。
连隐炼立刻蹬鼻子上脸,摆出小大人的语气开始教训聂临风,他书念得不怎么样,说出来的东西前言不搭后语,乍一听挺有道理,其实狗屁不通。
聂临风听在耳朵里,笑得眼睛都是弯的,也不反驳,就是应“是”。
“你看你看,多敷……啊!有鹿!”连隐炼话说一半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指着了一个方向。
聂临风循着看过去,一只通体雪白的鹿就那么撞进他们眼睛里,月光在它身上镀了一层薄薄的膜,一眼像是从天上偷跑下来的仙兽。
“哇,白色的!”连隐炼惊呼,“还有白色的鹿呢!”
“嗯,传说白鹿是好运和繁荣的象征。”连隐炼解释道,“我们念念是有福气的。”
连隐炼一听,眼睛都笑弯了:“那等回宫,我去求母后绣两个荷包,我们一人一个,我把好运分你一半。”
“好。”
*
那日之后,除了随军出征,聂临风几乎没再离开过连隐炼,直至连隐炼登基,他们才渐渐疏远,远到几乎不说一句话。
甚至连那个荷包,都被两人藏了起来,好像这样就把那段记忆也收了起来。
但是聂临风记得,之前出宫,连隐炼又把那个荷包带上了。
就好像在告诉他,他的小殿下,又回来了。
连隐炼带着聂临风走到溪边,这会月亮探了半个脑袋出来,但始终有些暗,连隐炼对着溪水有点发愁:“还是好暗,怎么办?”
“没事,你退开。”聂临风冲连隐炼摆摆手,将人赶开了。
连隐炼立刻照做,借着微末的反光在旁边仔细看,他这时才发现聂临风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微微侧耳,仔细听着水里的动静,有鱼游过时他猛的伸手一拍,精准地将鱼直接拍到了岸上。
那瞬间隐炼脑海中浮出的不是惊讶,而是捕鱼的熊,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聂临风有点奇怪,“笑什么?”
“笑你啊。”连隐炼坦然道,“熊样。”
聂临风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也笑了,又拍了两条鱼,才跟连隐炼回了原来休息的地方。
这会火已经有点小了,连隐炼往里加了点柴火稳住,聂临风就趁这会把鱼开膛破肚,淘干净内脏后串起来烤了。
等到吃一条鱼下肚,连隐炼才开始觉得有点累,跟聂临风打了声招呼便挑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了。
这么一小方天地,一下只剩下枝叶烧得“哔啵”响。
连隐炼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脑子里总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有时有小孩的声音,有时是风跟叶子的声音,穿插着让他反复醒了好几次。
有一次醒的时候,他感觉到有只手搭在自己心口,轻轻拍着,像在哄孩子睡觉那样。
他还分得清楚梦跟现实,还知道这个时候会这么做的,只有聂临风。
他没有睁眼,就那样假装自己还睡着,心跳却在一片寂静中随着聂临风一下又一下的动作加速,直到某一刻聂临风忽然出声,一下让他过速的心跳慢了半拍。
“念念。”聂临风很轻地唤了一声。
每次听他这么叫自己,连隐炼心里总是难过得不行,但聂临风那种温柔的语气又让他有点欲罢不能。
他还是闭着眼没醒,他想知道,如果自己睡着了,聂临风会做什么。
“我这几日看见你,总比以前要……更心动。”聂临风叹气道,“你说是不是因为知道你回来了才这样?”
连隐炼顿时有点哭笑不得,敢情顺子那个奖励对聂临风还是有影响的,但聂临风怎么感觉影响特别小呢?
他有点想问,又不能醒,抓心挠肺的,眉心就忍不住蹙了起来。
但下一瞬,一个温软的东西就贴到他眉心,轻轻抚平了那点难受。
看连隐炼眉心重新舒开,聂临风才继续说道:“其实我每天都想这么做,想亲你,想抱你,想跟你做。”
连隐炼闻言耳朵瞬间热了起来,脑子里被一些纷乱的画面占领,多是让他脸红心跳的东西,就好像那晚的梦一样。
聂临风怎么能……
要是他不小心举旗了不是很尴尬!
“但是我不能这么做,越是想,就越该克制。”聂临风的声音忽的难过起来,就算他的念念回来了,他将来也要选妃,要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止步于此,“但凡有一点可能,我也不会放弃,但是……就算我知道我们之间没有可能,我还是喜欢你。”
聂临风说着低下头,虔诚地在连隐炼眉心落下一个吻。
却不知连隐炼内心发生了多大的动荡。
聂临风到底是没疯,他一直都自己自己对着的人是谁。
不管对连隐炼还是对聂临风而言,他们之间都是没有可能的,那又何必互相折磨呢?
连隐炼终于还是没忍住泛起泪,睁开眼时对上聂临风愕然的目光时,抹了一把眼泪。
“念念……”
“嗯。”连隐炼很轻地应了一声,“临风。”
聂临风垂下眸子,不再看他:“刚才的话,你可以当做……”
“我也喜欢你。”连隐炼打断了聂临风的话,冲他弯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心里却是阵阵的疼,“我也、也喜欢你。”
这真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借着这个身份放纵了。
聂临风有些愕然,嘴张了半天,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他从来没想过,没想过连隐炼会说这样的话。
他真想亲亲他的念念,真想……
“临风。”连隐炼又唤了聂临风一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那天晚上的事,还、还能再做一次吗?”
他的话就像一个炸弹,瞬间在聂临风脑海中炸开,炸得他理智瞬间分崩离析,原本的犹豫也不再,伸手过去捧起他的脸,吻了上去。
不同于上次那个模糊的、像梦一样的暧昧,这一次的连隐炼脑子是清晰的。
清晰地知道握住自己的人是聂临风,清晰地知道在吻自己的人是聂临风,清晰地知道聂临风不过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他的脑子也是混沌的。
痛苦和爱慕交错,被点滴的绝望滋养着疯狂生长,长成尖锐的荆棘,刺得他心里生疼,却又有种隐秘的快意。
和心上人亲昵的快意。
或许这一晚的一切于他才真的是一场梦,一场如何也不想醒来的梦。
睡过去之前他听见聂临风在他耳边很小声地说“爱他”,似乎还说了什么,但连隐炼已经不想听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等再醒来时,他已经回到宫里,外头天色是亮的,大概是晌午十分,早朝的时间过了。
看样子是被救回来了。
吓得脸色发白的福瑞看见他醒,几乎都要哭出来,一直念叨着让他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冒险的事了,连隐炼只是点头,半句话没说,心乱如麻,脑子却从未有过地清醒。
29/62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