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潇站在床前看着他,轻描淡写地说,“很多年了,以前没人当回事儿,总觉得她是被我爸逼的。后来有次她发病,抱着我跳河,家里人才察觉到不对。”
叶橙愕然道:“跳河?”
“别紧张,这不是没事儿吗,我们都还活着。”
陆潇似乎站累了,走过去靠着床沿坐下来。
叶橙也从床上起身,挨着坐在了他旁边。
地暖让整个房间都保持着恒温,地板也透着暖意。
屋外下着大雪,两人肩膀靠着肩膀,彼此都觉得很放松。
陆潇慢慢地说:“她跟我爸就没有和睦地过过一天,以前我爸在国内时,整天怀疑他出轨,派私家侦探去跟他。”
“后来他真的出轨了,我妈就发疯了。半夜在家里磨刀,搓绳子,说要把小三弄死。”
“我们家族没有精神病史,这一切都是我爸一手造成的。”
叶橙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想到孟黎发起病来这么瘆人。
“她不发疯的时候对我很好,一犯病就会攻击人。”
“王嫂怕她伤害到我,就让人带着我搬到白泽去了,她自己留在这里照顾我妈。”陆潇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我小时候不懂什么精神病,只觉得我妈是个疯子。成天跟着一帮小混混到处打架,也没人管我。”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打架经验那么丰富吗?”
“就是从那个时候培养起来的,因为别人笑我妈是疯子,我就挨个和他们干架。”
叶橙不说话了,心里忍不住有点难受。
原来他还在白泽住过,为什么没能早点遇见呢?要是小时候认识他就好了,他默默地想。
陆潇继续说:“有一天,我们学校组织看电影,我坐在最后一排。突然间后门亮了起来,然后我妈走进来了,走过来坐在我旁边。”
叶橙看向他的侧脸,流畅的鼻梁轮廓和下颌线,倔强中带着一丝温情。
他笑了起来:“就跟做梦一样,你懂吗?”
“我当时一边吃爆米花,一边抬起头说‘妈,你来接我回家了吗’,我妈当场就抱着我哭了。然后第二天,她就把我从白泽接回来了。”
叶橙不知道小时候的陆潇长什么样,老宅里也没有他小时候的照片。
但是他能想象的到,一个凶巴巴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两眼期盼地问孟黎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哭。
“她不犯病的时候,真的挺好的。”陆潇无奈地又强调了一遍。
叶橙忽然很想抱抱他,然后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他伸出手揽住陆潇的肩膀,尽量用一种比较兄弟的姿势抱了他一下,并拍了拍他的肩背。
陆潇的肌肉僵了僵,挑眉道:“干嘛,可怜我?”
叶橙心虚地放下手,说:“不是可怜,只是觉得……你脾气这么坏,是有原因的。”
他为了掩饰心情,故意找了个损人的理由。
陆潇果然笑了:“别以为我不敢捶你啊。”
叶橙问他:“你爸对你妈怎么样?有过吵架或者……打架吗?”
陆潇哂笑道:“他不打女人,只打过我。”
叶橙心里疑惑更甚了,所以江怡蓉真的误会了?
“而且他从来不回家,就算回南都也不会回家。”陆潇说,“哪怕他回来跟我妈吵架一次,我妈都能高兴得吃下三碗饭。”
“懂了,冷暴力。”叶橙若有所思道,“那他们打算离婚吗?”
陆潇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每天都盼着他们离婚。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妈现在这个样子,根本离不了。”
叶橙点了点头,有精神问题的伴侣确实很难离婚。
两人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房间里挂钟滴答滴答转动。
虽然这一晚上鸡飞狗跳,但陆潇还是很喜欢这场对话的,仿佛他距离叶橙更近了一点。
他向来很不喜欢别人管自己的闲事,但对叶橙不一样。
他想了解这个人,也想对方了解自己。
陆潇转向他道:“不说我了,你妈妈呢?先别说,我来猜猜。”
他很专注地望着叶橙,“能生出你这么好看的人,阿姨应该长得很漂亮吧,性格一定也很温柔。”
叶橙的嘴角扬了扬,
“猜对了,还有呢?”
“阿姨应该也是个学霸,英语一级棒的那种。”陆潇真的在很认真地推测。
“唔,她数学比较好,以前是南都大学的数学教授。”叶橙回忆道。
陆潇“嘶”了一声,“操,我说我怎么学不进去呢,敢情是遗传。我妈高中毕业就没读过书了,我爸更菜,初中就辍学了,后来硬是买了个大学文凭。”
叶橙笑得不行:“不至于吧,叔叔好歹会经营那么大的企业。”
他的印象中,陆尧山就是个心狠手辣的霸总人设,从来不知道他竟然连高中都没正经读过。
“这年头,不是有几个臭钱就能做生意吗,再说他有军师,手底下全是常春藤的高材生。”陆潇不屑道。
叶橙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难怪了,高学历的往往都是给别人打工的,我妈也得给学校打工。”
陆潇疑惑道:“我上次去你家,怎么没看见阿姨?她住在大学宿舍吗?”
叶橙扯了扯嘴角:“我妈去世很多年了。”
陆潇愣住了,好半天才张了张嘴巴“啊”了一声。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坐直了身体,磕磕绊绊地解释。
叶橙笑道:“没事,都快十二年了,早就脱敏了。”
“所以你说阿姨去电影院接你的时候,我还挺触动的。”他说,“我对我妈都没什么印象了,完全不记得她去幼儿园接我的样子。”
之前陆潇一直都没什么表情,此刻听见他说的这几句,表情难过得都快哭了。
他拉着叶橙的袖子晃了晃,低声说:“以后看电影我去接你。”
“放学我也等你,吃饭也陪你一起。”
“别不开心。”
叶橙没有不开心,相反他还有点想笑,又有点感动。
他刚想说话,陆潇又轻轻地问:“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不偏不倚,和他刚才产生了一样的冲动。
陆潇略带紧张地望着他,似乎在害怕他拒绝。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叶橙挺少主动和别人有肢体接触的,更别说拥抱了。
空气静了静,叶橙张开双臂道:“可以。”
陆潇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两步,轻颤着伸手抱了上去。
他本来想顺着叶橙张开手的空隙,环住他的腰;但又觉得这个姿势有点不妥,便改成把自己的手臂放在上面。
这一刹那的犹豫,显得笨拙而青涩。
叶橙忍不住笑了出来,往前凑了凑,顺势搂住他的腰。
陆潇因为刚才的失误,浑身更加紧绷了,胸口的心跳声震耳欲聋,他自己都怕吵到怀里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完完全全把叶橙抱在怀里,用一种占有和接纳的姿态。
没有想象中那么软绵绵。
他以为叶橙会是软绵绵的,毕竟这人皮肤白脸蛋软,看起来应该和那种毛绒玩具一样。
实际上完全不同。
男孩子的骨骼微微硌手,瘦得轻飘飘的,一只手就能整个环过来。
发丝间满是属于他的味道,淡淡的风铃草。
从仲夏带到了初冬,从指尖带到了心口。
陆潇觉得心悸得厉害,体内的渴望也越来越加剧。他缓缓收拢手臂,将对方牢牢地禁锢在怀里。
感受到了他的用力,叶橙也未曾有一丝挣扎,任由他越抱越紧,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有人做过一个实验,证明两个人在长时间的拥抱后,就会对对方产生信任感。
但陆潇觉得这个实验不够严谨。
因为他拥抱叶橙的那一刻,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他了。
完全地信任这个人,愿意把一切交给他。
想体会他的快乐,体会他的痛苦,共情他的一切。
他脑海里罕见地浮现出一句挺有格调的话——
我不是个喜欢努力的人,但如果努力的尽头是你,我愿意试一试。
窗外落雪缠绵悱恻,晕染了一室的朦胧情愫。
-
次日一早,青山派了车来接人。
孟黎一改昨晚的癫狂,眼神呆滞地被送上车,被王嫂带着一起离开了。
昨天叶橙后来回到客房,冷静下来思索了很久,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照这种趋势来看,陆潇之所以会在下学期离开学校,八成和孟黎的病脱不了干系。
而这件事陆尧山也插手其中,那么抛开家暴真实与否不谈,他明年是必定会回国的。
到时候应该就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橙目送救护车离开,问道:“你真的不去陪护吗,我可以回自己家的。”
“不去。”陆潇也看着渐行渐远的救护车,说,“我妈从来不让我跟着她治疗,如果我看见那样的过程,她会疯得更厉害。”
叶橙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听黄胜安说过,有些精神疾病是需要电击疗法的,听着就很残忍,家属当然看不了那种画面。
陆潇已经习惯了这样送走孟黎,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打了个哈欠道:“走吧,回去写寒假作业了,你不是说冬令营没时间写吗。”
他们报的冬令营在三天后开始,叶橙之前参加过这个机构的夏令营,确实会让人忙得没有心思兼顾学校的作业。
两人边说话边进门,家里的大人走了,只剩下他们和一个负责打扫做饭的阿姨。
陆潇问道:“这两个礼拜具体要干什么?围着篝火跟老外互喷吗?”
叶橙的嘴角抽搐:“差不多是这样的,这个机构讲究一边游戏一边学习,大概率会弄几个沙龙或者派对,然后放任我们自己交流。”
“那很不错,我只和你交流就行了。”陆潇推开书房的门,让他先进去。
叶橙哭笑不得:“只跟我交流的话,你还报什么冬令营。”
他们在书桌前坐下,桌子很宽,一人占据了一块地方。
陆潇问题很多:“那我们住在哪里,住帐篷吗?”
叶橙说:“根据以往的经验,应该是住酒店,两人一个标间的那种。”
陆潇的心情终于明媚了些许:“我可以和你一个房间吗?”
“当然可以,跟老师说一声就行了。”叶橙翻开寒假作业道。
陆潇顾不上作业,趁热打铁地说:“那你今天晚上可以来我房间睡吗?”
他的语气就像个粘着大人的小孩儿,叶橙笑着拖长了声音道:“可以——”
陆潇满意了,抓起笔开始做题。
书房里一片静谧,只有纸笔摩擦的声音。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学习,但陆潇写了两题,注意力就开始分散,总是想看旁边的人。
他的眼睛在卷子和右手边瞄来瞄去,也不知道自己在胡乱写什么。
叶橙倒是比他专心得多,耳朵里戴着Airpods,专注地做着数学题。
房间里似乎过于热了,陆潇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在座位上动来动去,像被蚂蚁咬了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去抓叶橙的耳机,没话找话:“在听什么,给我也听听。”
叶橙猝不及防被他摘掉一边的耳机,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他的耳垂。
他茫然地抬起头,只见陆潇把那个耳机放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陆潇本以为他会听一些轻音乐或者白噪音,来帮助集中精力刷题。
但耳机里传来的确实一首情歌,还是挺老的歌——《类似爱情》。
最近我和你/都有一样的心情
那是一种类似爱情的东西
在同一天/发现爱在接近
那是爱/并不是也许
……
零几年的歌词都很直白,旋律也柔和动听。
虽然唱法听起来有些不顺畅,但陆潇还是被狠狠地戳中了。
类似爱情,不就是他现在对叶橙的感觉吗?
他偏过头去,叶橙已经低下头继续写作业。
侧面鬓角半遮住耳朵,因为距离很近,能清晰地看见耳后淡紫色的血管。
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下,鼻峰挺拔而精致,嘴角在思考时抿起一个细小的弧度。
光是看着这张脸,陆潇就觉得自己没法把他当兄弟。
天底下好看的人那么多,但他唯独栽在这个人手上。
原本以为只是被美色所惑,可只有他是叶橙的时候,陆潇才会有这种感觉,换了任何其他人都不行。
是会监督他学习、不许他堕落的叶橙。
是会在雪夜里抱着他、和他交换秘密的叶橙。
越是明白这个道理,他就越不敢冒冒失失地表达心意。
他感到害怕——怕叶橙拒绝他,更怕叶橙和他绝交。
在陆潇的世界观里,做不成恋人就必定会老死不相往来。
他向来是个果敢而冲动的人,这一次却失去了一身的果决,只有试探和犹豫。
突然,叶橙像是发现了他在偷看自己,抬起头看了过来。
陆潇被当场抓现行,根本连目光都来不及错开。
他慌乱地眨了眨眼睛,以为叶橙要嘲讽他。
然而叶橙只是伸出手,把自己的耳机抢了回来。
“做题不专心还要听歌,你那六百页到底是怎么刷下来的?”他无语道。
陆潇不敢吱声,任由他把耳机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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