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撤去,长街人稀,瑟缩在墙角的小乞丐趿着草鞋,努力扯裹着薄薄的破衣裳,却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他看着旁边最后一辆推车被小贩推开,那车上的草垛里插着嫣红的糖葫芦,色泽诱人。
乞丐咽了咽口水,又默默低头看着冻地通红的脚尖,却在抬首的一瞬间,被一抹红冲撞进眼底。
“你很有眼光,这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他茫然抬头,看见一个裹着黑袍的劲俊男人,伸手给他递来一根糖葫芦,然后对他说:“看见对角的那家茶肆了吗?你去二楼找一个叫山主的人,让他带你回涿光。”
男人声音很冷,又像是疲惫到极致,懒得再多说一句话,在小乞丐发问前就闪身离开,小乞丐只来得及看到男人怀中也揣了一根同他一模一样的嫣红糖葫芦。
小乞丐跌跌撞撞在茶肆找了那个叫“山主”的人。
看着眼前低头盯着脚尖的孩子,石羽涅微醉未醒,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横眉怒竖,狠狠一拍桌角,作势像是要去揍谁。
杜衡拦住他,“你追不上他,别去了。”
石羽涅咬牙切齿,“他这人!真是过分,你瞧瞧这两年他都往我涿光塞了多少人了?孤儿他捡,乞丐他也捡,捡了又不自己养,让我给他带娃?!几个意思?我涿光都成收容所了,还是八大仙门之首吗?”
杜衡不语,他知道石羽涅只是发发牢骚,那些孩子虽是那个人推给他的,可石羽涅照顾起来比谁都上心。
让人领这孩子回涿光后,石羽涅渐渐地酒也醒了大半,他望着已至深夜,空无一人的长街,出了神。
“你说,他……他们还会回涿光吗?”
“……”杜衡没说话。
那个人也许明天就回来吧。
夜浓了,镇上稍偏僻的一处客栈里,黑袍男人推开门扉,从灵脉中祭出羽笔,灵光乍现,转瞬便从羽笔中幻化出一个睡着了的美人。
白衣翩然,长发泼墨,轮廓柔和,皮肤苍白地几乎透明,双眸阖上便看不出记忆中的凌厉凤眸。
客栈的床不算宽敞,苏夜劲俊的身躯一躺下就只能侧身紧拥那具雪白冰凉的躯体,就像是被深埋积雪中的凉玉,他却不畏冰寒,将不再呼吸的人紧拥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身躯温暖怀中人。
窗棂外,雪夜静谧,偶有几瓣霜花飘荡进来。
身型高大的男人姿势别扭地蜷缩在床榻上,紧紧缠抱着怀里那个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男人,他双眸轻阖,偶尔喃喃几句,声音破碎,逻辑不清,却竭力分享着这世间一切新奇。
“又下雪了,像不像你捡到我的那个雪夜?”
“今天我看见一个乞儿,他很想吃糖葫芦,我就买了一根给他,若是你看见了,会不会觉得他很像我?幸好你没看见,若你对他心怀怜悯,收他为徒,我可不依。”他说着轻声哼笑,“我把他推给石羽涅了,你说我聪明不?你只能有我这一个徒弟。”
“你爱我就够了,其他人,我帮你去关照。”
明知怀里人根本听不见,无所感知,他还是在絮絮叨叨地讲述,从热闹长街,讲到今日趣闻,再从庶民发现新种耕种讲到偃师发明新的偃甲机关术。
怀里的人始终未有回应,就连那冰凉的身躯都从未被捂热过一分一毫。
苏夜竟不觉得无趣,他讲到不开心的地方会皱眉,讲到有趣的事情会低眉敛笑。
“师尊困了吗?那我们睡吧……好梦。”
夜深了,他在白若一冰凉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便也阖上双眸,呼吸渐渐绵长。
苏夜做了一个梦,梦里一片白茫茫。
他看到一个浑身霜白,连皮肤都近乎透明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不等他询问,那男人径直开口:“我细思了很久,觉得该奖励你些什么。”
“你是谁?”
“我吗?或许你可以称呼我为天道,对了,之前存在你神识中的那个东西也是天道,或者说祂以前是天道,后来却成了逃犯。世间种种愚昧,种种祸端皆因祂而起,为了得到庶民的信仰,他不惜放纵妖魔祸乱人间,不惜迫害神裔,让那些愚民不得不祭拜鬼神。”
“他逃逸人间,藏在他人识海中千万年,若非因你降下天罚,我永远都不知道他在哪儿。”
神性已在天罚降下之时,于苏夜的识海中被击碎,再去谈论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并没有多大意义。
苏夜挑眉问:“第二道天罚没有降下,是你做的?”
“是的。”天道颔首,“准确来说,你摧毁了信仰,间接消除人间的灵气,帮我覆灭旧的时代,创建新的时代,你有功。”
“你怎么就知道我想活了?”苏夜脸色愈发阴沉,凌厉狭长的眸子狠睨天道,嗤道:“多管闲事。”
天道不与他计较,笑笑,“若是我能让辰巳活过来呢?”
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苏夜瞳孔骤缩,恍惚间难以置信。
天道:“旧的天道指你为魔,你便是世人口中的万魔心,但如今,这个时代变了,你是神是魔,并非神说了算,你自己用行动证明了你非魔,但这世间需要一个神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夜:“你想让我成为你的傀儡,还是退路?就像我师尊和神性一样?”
天道笑笑,没有说话。
苏夜却摇头拒绝了,“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天道轻叹一声:“如果代价是你六识不全,浑沌半生呢?”
“我愿意。”苏夜敛去面上的冷硬,好似松了口气,“我还以为要我以命换命呢,那还不如让我们一起死了算了,一个人独活真的很苦,我不希望他还要体验一遍。”
“真痴……”天道没再多说,他知道劝不动这个男人。
“那便……如君所愿。”
“我还有个问题。”苏夜问道。
天道摆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诸神湮灭,再无天界,四时轮回,九州归墟……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道思索了会儿,好像在想从哪儿说起,最终,他抚着下巴,反问苏夜,“君撷最终也没见到的那个人,你可知是谁?”
“神性?”
“没错,千万年前的一场战役中,祂胜了,便带着手下自封为神,掌管四时轮回,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鼎盛和颓败,神明的时代终究会结束,天界众神自然会湮灭,人有人的宿命,神有神的宿命,自然法则前,谁也不比谁高贵,为了躲避宿命,祂潜入人间,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天道的回答正如苏夜所想,就连神裔的悲惨命运都是神性一手操控的,神女带着神力和先进的技术去了人间,神性能容得下她们吗?当人类越来越强,强到能与神比肩,强到根本不需要神,神又算什么?
除了神番恨神女,人也不例外,是神是魔,不过双唇开合的事情罢了。
一切的谜团或许是解开了,又或者还藏了什么。
但,对于苏夜而言都不重要。
他双目睁开的那一刻,隐约听见蓬勃有力的心跳声,就伏在耳边,惊喜又诧异,他赶忙将耳朵贴在白若一胸腔上,像是在仔细聆听什么美妙的音乐。
一梦醒来,他的心脏已经还给白若一了。
物归原主……
他心头空荡荡的,困意席卷而来,他觉得魂灵深处好似有一片汪洋,卷成漩涡波涛,要将他拽下去。
越来越困,他等不到白若一醒来,他不知道自己会沉睡多久,糊涂多久,他只能凭借本能紧紧拥着白若一,踅摸去,在他脖颈上烙下一个罪孽深重的印记。
“对不起……让你等了两百多年,还要让你等……对不起……”
“师尊……白若一……若一,我是真的很……爱你。”
接着,意识抽离,他完全昏睡过去。
他不知的是,神识已恢复,灵魂正在拼凑完整的白若一是有意识的,那番话他一直不落地听进耳中。
一滴清泪滑落面颊,浸润在颈间那个呼吸逐渐均匀的男人脸上。
君问彼岸何不渡,我欲与君相伴此。
·
又是一年霜雪。
神魔井内的小世界里,魔殿不再,留下的是一簇木屋和屋前幢幢竹影,天上的暖阳被遮蔽,只有片片霜雪降落。
一袭白衣,长发泼墨的男人静坐在屋外,任由雪花染白他的黑发又浸润他的长睫,他面前是一串串圆润嫣红,被蜜酿裹挟地透亮晶莹的糖葫芦。
这几年,不善庖厨的男人已经将这道甜食做得炉火纯青般熟练了。
可是并无人品尝,给出一句夸张。
他靠在藤椅上,并不觉得霜雪有多寒凉,只觉孤寂,那是千百年前都未曾有过的可怖感受,好在他已经习惯了两百多年,还算……勉强……能适应。
渐渐地觉得眼皮沉重,就怎么在霜雪纷落中睡着了。
梦中是两百年前的苏夜,会抱着轻裘盖在他身上,喊一句:“师尊,别着凉了。”
于是,他便觉得浑身暖和起来。
半梦半醒间,他微掀长睫,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他看见黑衣青年一张略微苍白的脸,正浓情蜜意地微笑着看他,唇角微掀,两颊便绽出醉人的梨涡。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
终究,白若一的目光落在青年执裘的手上,他抬起有些发麻的手,去触碰,竟忽然浑身战栗。
那手是温热的。
同他曾经无数次的梦境不同……
白若一蓦地仰头去看眼前的青年,某种万千缱绻,无语凝咽,他豁然猛地站起身,任由狐裘落在一地霜雪上,猛地一把揽住青年的腰。
触手是热的,是存在的,梦没有醒。
不!不是梦!
他抬眸去看那双温润如黑曜石般的温柔瞳孔,这个人,这个让他等了三年,等了两百多年,等了千万年的人终于又回来了。
紧紧同他胸膛相贴,感受彼此的体温。
青年温暖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吗?”
白若一愣了一瞬,没反应过来。
青年轻笑一声,又道:“我觉得你亲切,很喜欢你,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我觉得我该喊你师尊,师尊……可以吗?”
白若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慌了乱了,又是苦涩又是欣慰,他抱着苏夜的胳膊都是颤的,是抖的。
“你……”凝咽,颤抖。
不知为何,苏夜看白若一这个样子,竟会觉得很难受,很难受,他忙不迭安慰:“你别难受,那我不叫你师尊了还不行吗?”
“不!”白若一埋进他的胸膛前,双臂死死地勒住青年的窄腰,深吸一口气,压下苦涩,“师尊很好,就叫师尊。”
苏夜晒然一笑,双臂环上白若一的后背。
抬眸看着刚刚还一直簌簌坠落的霜雪,此刻已然风平浪静。
天空掀出一道微曦,远远的,天亮了,雪停了。
“师尊,雪停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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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再加一句话就be了。“师尊,雪停了,你该醒了。”
初心只是想讲个故事给你们听,没想到写了这么长,谢谢大家的陪伴,从3.15-10.10七个月,终于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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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本还开师尊文学◢
是一个关于牧羊犬徒弟守着他羊圈里唯一的羊,天天防狼,却被那只人畜无害的羊吃干抹净的故事。
自1为是,满脑子都是“我那师尊柔弱不能自理”的倔强徒弟受 X 武力值天花板的师尊美人攻
《我,渣攻,绝不染指师尊》
正常情况下,这是一本晋江师尊文学。
控制得好,大约努努力,可以往点家发展一下。
要是按原著来,花市都容不下那种……
·
将夜穿到这本不可描述的书中。
庆幸的是,他穿成了徒弟,不是师尊!
不幸的是,他穿成了渣攻,不仅把师尊酿酿酱酱,关小黑屋,还邀请众师兄弟一同多人play。
结局是被师尊反杀……
·
看着心怀天下,风光霁月的美人师尊。
将夜发誓:
我,渣攻,绝不染指师尊!
不碰师尊一根手指头!
我尊师重道,我敬师尊如我爹!
···
凤岚云谏有个奇葩徒弟,对他唯命是从,狗腿着伺候,简直将他当祖宗供着。
但对旁人,只要靠近他,徒弟就直接下杀手。
徒弟每天顶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却偏偏一看见师尊就会脸红。
·
直到有一天,凤岚云谏身受重伤,将夜剖魂救师。
自那以后,师尊发现自己能感受到徒弟魂灵所想。
“师尊好好看,好喜欢!”
“不行!不能欺师灭祖,要尊敬他,爱护他!”
“已经睡着了啊?就……就亲一下?”
师尊翻身坐起,揽过徒弟的腰,搂进怀里。
“师尊准了。”
徒弟:“???”
#将夜:谢邀,我觉得标题需要改一下,渣攻?呵呵,我不配!#
#师尊才是攻!#
【修为天花板/但只有徒弟觉得需要呵护的美人师尊攻 X 自1为是/精力旺盛/每天只想将师尊当爹供的徒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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