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上珠紧张道:“……哥哥不会有事吧?”
钟续嘁了声,“能有什么事?他们可是师徒,大不了那臭小子挨一顿揍呗。”
苏夜一路不情不愿地跟在白若一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白若一:“书看得怎么样了?”
苏夜:“呃……我,我不太行啊……”
白若一:“说说看,不取于相,如如不动是什么意思?”
苏夜:“这……呃……嗯……大概说的是,不以相貌取笑别人,如果实在长得太丑就不要动来动去引人注目,吓到人就不好了……”
“…………”
白若一眉心抽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说说你的理解。”
苏夜双目睁圆,不可思议道:“师尊,‘为法’是什么法器?这么厉害吗?没有实形还能召唤雷电?那又为什么叫它‘如是观’?”
白若一扶额:“行了,别说了……”
“前面那句你不知晓也就算了,后面这句我在堂内解释了整整半节课,你就一丁点儿都没听进去?”
知道自己解释错了,苏夜又忙将那兴奋劲压了下去,不好意思地搓手道:“师尊,我这不是在外面罚站嘛,树上的鸟太吵了,吵得我都听不清你说话了。”他愈说到后面声音愈缓慢软糯,听起来委屈极了。
“算了。”白若一叹了口气,撂下这么两个字,转身便走开,又想到了什么顿了脚步却并未回头。
“你……要继续住在洄溯涧?”
苏夜一愣,白若一……还是问了。记忆勾连起来,堆积在肺腑当中,心头像是五味瓶被碾碎了混洒在了一起,一时间难过、委屈、嫉恨、酸楚一股脑地翻涌上来。
苏夜委屈地撇了撇嘴,低声道:“……我住的挺开心的。”
知道了。
白若一没作声,他僵了一瞬。
“师尊。”少年唤他。
“何事?”
“师尊若是不喜欢那枚玉扣可以不戴的,不用……”不用勉强自己去承受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
“师尊,我是说,那枚玉扣其实不太适合您……”
苏夜说完这句话喉咙有些喑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句话说出来好似太难太难,喉咙甚至觉得肿胀难受也不愿意让他这么说。
他说完心里就反悔了,只是一枚玉扣而已,何必说出来呢?他本质里还是存着幼时的劣根性,别人不让他好过,他也会想方设法去扎那人一下。这一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抖出了浑身的利刺,那淬上毒液的刺幽幽散发着寒光。
他后悔了,师尊,戴着也无妨。
但他话还未说出口,就瞧见背对着他的白若一抬起手,一把抓住那绾在发间的双燕翻飞银丝缠玉扣猛地一拽,狠狠扯了下来。
泼墨青丝失去束缚,迎着风飘散开来,白色衣袖掩映下的指尖残留了几缕被狠狠扯下失去生命活力的发丝。
苏夜怔地难以动弹,浑身僵硬。
何必……何必对自己如此凶狠?
他看不见白若一的表情,但他知道他一定是生气了。心中明明反感白若一,为何此刻如此难过,好似那打翻在心头的五味瓶已经将他的五脏六腑腌制入味了,甚至已经晒得皱巴巴的,提不起一丁点儿鲜活气力。
白若一开口:“还有何事?”
苏夜:“没……没了。”
白若一头都没有回,径直走得远了,苏夜还僵硬在原地。
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的师尊,师尊啊,师尊怎么会害自己的徒弟呢?
手中攥着玉扣,骨节泛白,只要稍稍再用力些,这枚双燕玉扣就会碎地渣滓都不剩,可他终究还是松了手,玉扣毫发无伤地躺在他的掌心。
它不适合待在他的发髻上了,也不适合放在他需要握灵器的手上。他究竟在想什么?!期盼不来的东西越是奢望,越是逃离。
回到云栖竹径,白若一将那枚玉扣连同着重新串起,布满裂痕的冰绦一同放进了青木匣中。
依旧是空荡荡的云栖竹径,
可以前是空荡,而此时是空寂……
第39章 师尊气性可真大
眼见白若一走远,苏夜想上去拦住他解释些什么,又不知要说些什么。
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师尊为人洁清自矢,清风峻节,在世人眼中一直是克己奉公的形象,绝对不会为了一己私欲用什么邪门禁术暗操害人之事。
但那本白若一做了批注的重生禁术是真的,他在密室后的井底看到等着被续命的人也是真的,他同那人相貌别无二致也是真的。
都是巧合吗?
也不可能这么巧!
他想的脑仁疼,索性使劲拍了拍自己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挥去,不愿再去揣测什么,只要离白若一远远的,他就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等到了饭堂后,用饭的弟子都散的差不多了,他瞧见钟续和叶上珠还未离开便去橱窗打了一份酱汁排骨和海带汤挨在叶上珠旁边坐下。
涿光山的饮食他至今也吃不太惯,觉得不够甜,咸到齁。
钟续在他对面支颐侧坐,眼睛没好气地斜视他,嘲弄道:“了不起啊,这次都没被你师尊抽。”
“怎么,你还羡慕?你羡慕你去做他徒弟好了。”
钟续冷声道:“你当仙尊是什么人?想做他徒弟就做他徒弟?你也不看看多少人挤破脑袋也不得他多看一眼。”他斜乜苏夜一眼,嗤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夜嘴里裹着一块排骨,嘟囔道:“这福气谁爱要谁要,我可是无福消受。”一想起就觉得后背被抽过的皮肉酥痒发麻。
“反正我就觉得现在挺好的,师尊那么大一尊神,得供着。神戾佛怒很可怕的,我等凡人还是离远点保命吧。”
钟续非常认可苏夜将白若一比作神,但听到后面半句味道就不对了,他眨了眨眼想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
指着苏夜惊慌失措道:“你!你你你不会赖在洄溯涧了吧?!”
苏夜:“仙君又没赶我走……”怎么能算赖呢?
钟续一掌狠狠拍在桌上,搁在桌上的菜碟都忍不住抖了三抖发出一阵瓷盘互磕的清脆声,苏夜一怔,夹到筷子上的肉颤抖着跌到桌上。
好好的肉!
暴殄天物!
“你有病啊?早点治!”
“我同小师妹才是师尊的弟子,你自己都有师尊了!我……我都没在洄溯涧留宿过,你都住了十八天又三个时辰了!”
很好,大表哥醋坛子翻了。
苏夜心中烦乱又不足与其他人言,憋闷的很,他甚至觉得饭堂的菜也愈发难吃,难吃到难以下咽的地步。
胸腔里一股无名怒火无处宣泄,他抬头瞧着俯视他的钟续。
要打架吗?
叶上珠见情况不妙,忙拉住钟续,让他坐下,“钟师兄,前些日子送来的花都蔫了,放在花瓶里凋谢太快了,师兄你觉得栽培在花盆里怎么样?”
“啊?”钟续一愣,立马就被叶上珠清泠泠的嗓音叫回了魂,立马答:“师妹说的是,那我待会儿去挖几株带根的给你送去。”
叶上珠:“不用那么急的。”
钟续:“无妨,师尊让我下午去一趟他那里,刚好顺路。”他将师尊两个字咬的很紧,说的时候还特地瞟了一眼苏夜。
叶上珠:“……”
苏夜:“……”幼稚!
叶上珠哄好了钟续又转头对苏夜道:“对了,哥哥,我师尊说过两天要带我们去一趟芙蓉城,你要是也想去,我去问问师尊。”
苏夜闻言,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一迭连声道:“好呀好呀!”
也不知白若一还要代多久的课,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想就觉得浑身难受,如果可以出门一趟自然是好,就当是散散心找点乐子。
钟续冷哼一声:“你同他说这个做什么?”
叶上珠道:“应该可以吧,上次去华山畿就是仙尊把我们都带上了,这次虽说只是小事,师尊应该不会介意带上哥哥一起,去见见世面也好啊。”
钟续嗤道:“见世面?你不知道他以前在江南见过的世面多不胜数啊,小师妹你坐我旁边来,别被这厮带坏了!”
苏夜懒得跟他计较,问道:“这次是什么事情?”
有了上回华山畿的经验,苏夜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凡人依靠修士庇佑的时代,当遇到一些地方仙门解决不了的问题时便会向涿光山求救,涿光山历来不参与修仙门派之间的比较拼斗,但只要一涉及妖魔为祸人间之事便会义无反顾派遣修士去处理。
白若一自沉睡后苏醒就没有再插手人间的事情,上回说是要带他们几个去历练一番,提升心境。才勉强自己出山,消息捂地很严实,并未让什么人知晓,就连发出求救信的李亥也只道白若一是个普通仙君,并不知晓其身份。
想起这些,苏夜不知是该感动于白若一为了历练他助他修为突破而煞费苦心,还是嫉恨于这一切不过是为那个人的未来铺路罢了。
叶上珠并不知晓苏夜内心戏丰富到早就在心中自己跟自己打了好几个回合了,于是将君撷告诉她的事情娓娓道来。
“芙蓉城有修士来山上求助,说是阻……阻妖禁制薄弱,撕了好几个缝隙,放进了一些鬼魅,很多凡人都受了伤。山主接下了委托,请了我师尊去摆平此事。”
苏夜感到奇怪,问:“禁制被撕裂了找个几个修成灵脉的修士去修补下就好了啊,何必不远万里来这里求救?”
当初江南边境的禁制就差不多是这个情况,看似凶猛,实际上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禁制边缘的魑魅魍魉都是最最低级的,连化形都困难,就算最瘦弱的凡人遇上了也不会丢了性命。
“怪就怪在,那禁制的裂缝补不上。”
“嗯?”
“每次修补完善后第二日又裂开了,起先他们以为有人故意捣乱,于是安排人彻夜守着,守夜的人说并没有什么异样,但第二日禁制还是在他们眼前莫名其妙的又裂了开来。”
事情如此古怪就有意思多了,苏夜好奇的很,再加上自己灵脉通了大半个月了,觉得是时候找个时机试一试。
当天晚上,在洄溯涧亲自跟君撷仙君说了自己也想去的事情,结果自然是欣然同意,惯例嘱咐几句到时候要注意安全。
出发时间定在三日后,需要准备,于是苏夜便又不用去上那怒佛坐镇的晨课了,光明正大义正言辞地委托了师弟给他代为请假。
白若一这几日都在给摇光仙君代课,摇光仙君一直以来都是个不羁于形的潇洒女君,她在正式场合的肃穆威仪与私下里简直判若两人。
按她的话说就是:台面上功夫要做足无可挑剔,台下本君吃喝拉撒关你屁事。
弟子私下里讨论她的也不少,今日白若一还未到场,几个弟子探头在束修堂门口张望把风,又有一簇弟子围在一块议论。
“不会吧?今天不会又是仙尊来授课吧?最近啊,我这腰杆子一坐直了就疼得厉害!”
“呃……应该还是仙尊,我听说摇光仙君出山了,还没回来呢。”
年纪较小的弟子扭曲着做了个苦兮兮的鬼脸:“不会吧!虽然仙尊很好看……那、那我也不想再背书了呜呜呜。”
“唉……谁不是呢,对了,你们知道摇光仙君为什么出山吗?我听闻她来了涿光山几十年都未踏出过山门一步,这次……”
有几个弟子好奇凑过来催促道:“你快说你快说,待会儿仙尊该来了。”
吊足了胃口,那脸庞圆润的弟子神秘兮兮道:“我听闻摇光仙君早年有一个合籍的道侣,后来突然就难觅影踪了,于是摇光仙君就来了涿光山且不再涉足红尘一步。”
“啊?”众人惊呼。
有人问:“那……摇光仙君这次不是去找她道侣去了吧?”
“那这就……”圆脸弟子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目光突然瞥见门口一晃而过的白衣身影,整个人连忙捂住嘴坐的端正。
那几个弟子正等着下文了,结果他又不说了,急的不停晃动他,催促道:“哎哎哎,快说啊,等着呢!”
“等着什么呢?”白若一就像凭空出现一般站在教案前,声音冷冽似寒霜。
闻言,挤在一块儿的弟子大惊失色,慌忙闪回自己的座位。
白若一眸中含霜刀,扫过坐下众人,对圆脸的弟子道:“这么能说会道的,修什么仙?去茶肆瓦舍里说书得了。”
圆脸弟子不敢回话,心想:仙尊真厉害,竟看得出他此生志在话本说书,要不是家里人非要打通关系将他强行塞进涿光山修仙,他才不修什么仙。
白若一一眼扫下,并未看见苏夜三人,于是薄怒晕上眼角,眉心拧着正欲诘问。
坐下一个弟子道:“仙尊,苏师兄、钟师兄还有叶师妹他们请假了。”
请假?白若一正欲问“何事?”
但转念一想,会不会过于刻意,他还在纠结,那弟子便道出了原委。
“君撷仙君接了委托要去一趟芙蓉城,他们被仙君带去历练了。”
未及深思,白若一开口问:“已经走了?”
“还未,说是这两天要准备下,三日后出发。”
“嗯,知道了。”
他虽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混乱。以至于今日的课上的稀里糊涂,几次抑制不住情绪,险些将堂内答不出问题的蠢笨弟子骂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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