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笃定这封信会改变些什么?
还是笃定这封信会保证他的安全, 甚至压制宅子里的鬼魂?
没有一件是对他们有利的。
林休原抓住那只继续摸索信封的手,轻轻拉起毯子, 将男人和自己裹在一起, 压着声音故作不满:“你都说给我处置了, 那就是我的。”
对方霜睫一垂,手果然没动了。
林休原挨着他耳朵,热气扑在对方寒凉的耳垂上,说悄悄话似的:“咱们休息吧。”
淮泱的那只手略一挪动, 转眼便移到了林休原的背脊处,如此一来, 他就像是被一具僵冷的躯体锁在了怀里,除了手指和脚趾,几乎没什么地方能扭动了。
四周只有微弱的呼吸声,最里边的阿福阿贵都在紧张等着敲门声到来, 彼此沉默着都没说话。
屋外的细微风响连续不断。
林休原自然没有真的休息,他闭着眼睛聆听室内外的所有声音,半晌后又撩开眼皮,重新望向窗外。
天早已黑了下去,窗户上映着朦胧的银色月光。
等待的时间里,林休原呼叫了一次系统,询问对方关于那封信的问题。
系统之前就已经通过摄像功能把那封信拍摄下来,他们在界面上重新看了一遍。
系统说可能是任务世界的人物重名。
林休原完全不认这个答案:“恰好就重名到参考对象身上了?同一个时代,同一张脸,同一个名字的信……”
系统似乎卡壳了,沉默起来。
林休原继续说:“而且不仅是名字的问题,按照那群土匪的说法,淮泱是六年前死的,那封信的落款时间,也是六年多前……”
他原意要指出淮泱身份上存在的问题,可一说到六年前时,忽然间就想起了一件事。
林休原猛地从榻上坐起来,他动静有些大,惊到了那边的两个仆从。
阿福反应迅速,连忙起身:“发生什么事了?”
林休原直直看过去:“现在是民国多少年?”
“……”
阿福愣住,阿贵张嘴讷讷地答了年份,答完觉得这个问题很不对劲,问:“少当家,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啊?”
门后,矮榻上的青年突然下了地,将蜡烛一下吹灭了,再躺回榻上,就一动不动的。
“少当家?”
阿贵还要再问,阿福冲他摇头,低声耳语:“少当家应该是害怕了想说说话,别一惊一乍的,他之后要是再问什么,咱们回就是了。”
“……好。”
那边,林休原在黑暗里盯着窗子看,脸是木着的。
穿来任务世界后,他就有了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自然是知道现在是公元多少年,但那会儿实在不敢置信,过于惊骇下,甚至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便问了阿福他们。
说来,他自己先前都没注意到。
这个世界的六年前,其实就是他在现实世界的民国时期死去的那一年。
他是在六年前死的,但生前事全部忘了。
林休原的脑子从来没有如此混乱过。
再多的疑虑和骇然,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呼叫系统询问。
他第一次对这个转生任务产生了怀疑。
祁玦到底是谁?
在现实世界买下鬼宅的男人,出现在悠久年代的画像,此时就躺在他身侧有着同一张脸的鬼……
不知何时,额角冒了一层冷汗,他刚要擦,转眼就被一根隔着手套的食指抹去了。
林休原恍惚抬头。
混沌目光转向身旁的人影。
男人正垂眼凝视着他。
那张脸,除了眼里的红色瞳孔,和现世的那个在他一靠近就微微颤抖的祁玦,没有任何区别。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要去碰,一秒后,被捏着了一截手腕。
淮泱哑声说:“你要睡了再碰我。”
“……”
自然不能现在就睡。
林休原把手缩回来,定了定神,又瞄向那张鬼气森森的俊脸,当下做了个决定——他得抓住那个二当家淮峰。
不择手段,逼也逼问出关于那封信和祁玦的事。
……
然而,预想中的敲门声完全没有。
一夜无事。
阿福和阿贵轮流着睡了半宿,林休原却完全没合眼,天色微亮后浑浑噩噩开门出去,说要回去睡一觉。
到了红艳艳的寝屋,他简直就像回了家一样,往上一扑滚进去,顺道扯开床帐,朝床边的人影招招手。
片刻后,男人躺在他一侧,圈地盘似的把他圈起来。
林休原二话不说便扯掉他的手套,抓着那双冰凉修长的手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昏沉,再醒来已经是下午,阿福和阿贵做了饭,来敲门喊他。
林休原换衣洗漱出去,只是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些就要去后院的那片荷塘看看。
阿福阿贵正有此意,三人总比两个人去要安全些。
他们拿上所有辟邪物品领着林休原往后院走。
那片荷塘不大,水草确实很多,多得有些夸张了,完全看不出水下的深度。
三人绕着荷塘走了一圈,别说什么绣花鞋,连个线头都看不到。
林休原找了几根比较长的棍子,在水边捅来捅去地试探,水位并不深,淤泥很多。
折腾了半晌,那边也在用木棍在水边搅的阿福阿贵什么都没扒拉出来,倒是累得满头大汗。
林休原扔了棍子起身说:“以后都离这边远些。”
阿福阿贵不约而同点头:“我们那天急着告诉你,就是怕少当家你不知道往这边跑。”
林休原心想自己肯定是要往这边跑的,脸上却一副畏惧之意,先一步离开。
三人回到前院,阿福和阿贵去厨房准备晚上要吃的东西。
进了这座宅子后,他们只知道天黑后的时间是危险的,因此基本在黄昏之前就会吃完晚饭,天一黑,决计不出门的。
阿福阿贵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林休原端着盆水去了前厅。
那口黑木棺材还是像之前那样摆放在大厅正中央的位置。
林休原放下水盆,先去了供桌那边,盯着那张被抹去脸的画像看了半晌,之后转身,收敛情绪,动作利索地搬来一张高木椅子,放上水盆,伸手去推那张厚重的棺材盖。
他判断淮泱鬼体不在身边的时候,基本就是在棺材里养精蓄锐。
果然,棺材一推开,里面的尸体就开始冒怨气了……
林休原连忙凑过去说:“别生气别生气,我就是来给你擦洗一下。”
他的思维很简单,鬼魂也就罢了,若尸体不只是一副躯壳,能睡能动,那和活人其实没什么区别的,活人要定期清洗,那这副躯壳当然也需要。
他迎着对方沉郁的目光扑咚爬进棺材里,对着他笑一笑,然后就将那具僵硬的躯体抱着坐起来。
在他抱上去的时候,青紫的钩爪只微微动了一下。
那双血色的眼珠里,朦胧映着青年憨笑的脸。
或许是因为尸体怨气浓重的原因,棺材里外都没任何活物,更别说虫子一类的东西,但长年累月,棺材缝隙角落还是会积出一些灰尘。
林休原几下把整个棺材盖都打开了,他先拧干毛巾,爬出爬进地把棺材仔仔细细地清洁了一遍,最后还拿了床被褥在下面铺了一层。
软绵绵的,躺上去舒服了很多。
形态狰狞恐怖的男人垂着霜睫,一声不吭地看着。
林休原干活的时候就不间断地跟他说话。
“你要休息是必须回到这里睡么?”
“……嗯。”
“淮泱,你给我做了那么多衣服,怎么不给自己的身体做一件?”
“……不用。”
“怎么不用?看这衣服都成什么样了?算了,我给你做好了,不过缝纫机我不太会用,你到时候教教我……”
“……”
“这么看着我干嘛?我真的给你做的。”
……
触碰淮泱的本体不会晕倒,林休原给他身体擦拭过后,就一直牵着他的手,也没走,并肩与他坐在棺材头那边,背靠着木板。
大厅外是傍晚的金色余晖。
林休原搂着淮泱,看了会儿,脑袋轻枕上他的肩膀,说:“你身上凉滋滋的,要是夏天,我肯定抱着不撒手。”
对方血瞳微缩,薄唇动了动,突然说:“现在是夏天。”
“你都忘记季节了啊?现在是春天,出门还要多穿几件小褂呢。”
这句话说完,他忽然觉得周围有些热起来。
男人冷凝的目光钉在他身上:“是夏天。”
“……”
他一思索就知道这莫名其妙变幻的温度是怎么回事了,微微起身往外看,好在大厅之外的景物没什么变化。
他也没露出什么惊讶之情,坐下去重新搂住男人嘀咕说:“你还有这种本事呢?真厉害。”
淮泱瞥着他不语。
他也安安静静不说话。
半晌后,空气越来越热了,一双钩爪钳住他的手:“是夏天。”
林休原怔然地扭过脸。
“是夏天。”
他垂下眼,双手攀过去,将那具僵冷的身躯抱得牢牢的:“嗯,是夏天,我抱着你呢,你可真凉快。”
男人眼睫轻颤,头往下一垂,搭在他肩上。
“别离开我,小原。”
天色渐暗,棺材里的怨气消散了大半,青年倏地弯下腰,贴着他发青的额头,哄小孩子一样哄着一个尸鬼:“他们说摸一下你身体你就阴魂不散,我都摸了这么多下了,你应该像块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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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棺中鬼夫(14)
连续几天的时间, 林休原频频往大厅那边跑,阿福和阿贵都知道那里供奉着的是已经死去的大爷,也就是少当家被那些人扮作女的弄去结阴亲的对象, 他们以为少当家是因为这个原因必须每日去祭拜,因此都没多问多说。
他们心里也有数,虽说只是个表面的阴亲, 但人到底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以后若是说出去, 这准是个让人笑话的事,少当家想必也不愿让人看到,两人如此一揣摩,就更没往大厅那边凑。
当然,也是有一些对此类死人鬼怪害怕的成分。
他们自然不知道自己多想的那些, 全是林休原压根没去想的。
这些天林休原也算是做了不少事,每到上午, 他就拿着毛巾端着盆去大厅收拾清理棺材以及擦拭那副能睁眼说话的尸体, 到了下午, 便去那间有缝纫机的小屋做衣裳,时不时和跟过来盯着看的淮泱鬼魂请教。
一件长衫,他用了一周多的时间才磕磕绊绊做出来。用的是深蓝色的布料,看上去还成, 但毕竟第一次做衣裳,不晓得简约, 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可又不是绣花,最后看来看去,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 突然拿起针,花了好一会儿时间在袖子里缝了个歪歪扭扭的“原”字。
外面也看不到,但本人一挽袖子就能瞧见。
想到此就乐呵了起来,有种小狗撒尿占地盘似的欢腾。
林休原本来想着去大厅那边亲手给淮泱穿上的,结果刚靠近棺材,手里的衣服就被阵风用力掀起,刮到了棺材口,顺着缝隙滑进去。
他连忙推开棺材盖要拿衣服,垂眼却看到了已经穿上了崭新长衫的男人。
衣服穿得平平整整,平躺着望这他,眼神沉静无波。
“……”
他也只卡壳了两秒,就凑过去问:“穿着舒服不?”问完了又想起尸体是没有感知的,眉头往下一耷,迅速把那话岔过去,“你喜欢么?”
那双望着他的眼睛像一口深井,难以预测。
“喜欢。”淮泱说。
“喜欢就成,一回生二回熟,以后给你做更好看的。”
光线沉暗,林休原看到下面那张青白的脸似乎多了些表情,嘴角微抿,眉眼唇间带着细不可查、且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的腼腆。
完全不像是一个死人了。
林休原看得心里发热,明明这具尸体和他最初看到时没有任何变化,却早此刻让他有种眼前人死而复生的错觉。
那是一种在死气里蔓延而出的生机。
林休原莫名有些激动起来,张着嘴巴要说些别的,倏忽间,空气变得灼热,连堂外吹进来的微风都变成了热风。
这是谁的手笔,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林休原踩着棺材边的凳子,一骨碌爬进去,笑呵呵地将淮泱抱住。
“不用夏天了,淮泱,就算是冬天我也这样抱着你。”
……
尸体毕竟是尸体,尤其是这种只僵不腐的尸体,并不会因为林休原多么用心多么勤快照料就会有所改变,不过林休原每天清理棺材和尸体时,本也没指望能改变些什么,人都死了,生命已经到了一个定局,他只是想让淮泱的尸体能像活人那样,保持起码的干净。
换上新衣服后,那具躯体胸口部位的窟窿被完全遮去了,可林休原却没有因此忘掉那里带给他的痛感。
每天傍晚,林休原会和淮泱坐在棺材里看夕阳,看着看着,就总是不由自主地往对方胸口瞥一眼。
尽管被布料挡住,可还是有些空荡荡的。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每看一次,自己眼底就多了几分从来没有的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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