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岩看着许平川,这个相交多年的好友,这个时刻都关心他的人,他忽然觉得好像没有什么是不能和他说的。
「我好像是有个喜欢的人。」
「什么叫好像?!你是不确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吗?」
舒岩想不是,不是不确定,他比谁都确定,只是这个人,他只存在电话里。
没有了那张手机卡,舒岩连对方是不是真实存在过都不清楚了。
舒岩想起在某一个夜里,他下定决心来到江州,他当时想不管结果如何,给自己一个机会,即使他们永不会相遇,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他与他同在一片天空下,他不再只存在于夜晚的电话中,他存在于他生活的某个角落里,也许下一刻,就能在路上偶遇。
但是现在舒岩却发现,这个世界这么大,我上哪里和你偶遇。
「所以,你有喜欢的人了?」
「嗯……」
「所以,你喜欢的这个人你们没有见过面?」
「嗯……」
「所以,你们一直就凭电话联系?」
「嗯……」
「所以,他的一切现实中的资讯你都不知道?」
「嗯……」
「所以,你来江州也是因为他?」
「你别问了行不行?!」
舒岩觉得自己告诉许平川这个事就是一个傻逼行为,许平川的问题就像凌迟一样,把自己千刀万剐。
许平川哄着说:「你别生气啊,我也没有恶意是不是,我就是想问问清楚。」
舒岩说:「那你现在清楚了吗?」
许平川想了想说:「能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舒岩烦躁地点点头,反正都这样了,没什么不好说的。
「所以,你有没有和他说过,你喜欢他?」
「没有。」舒岩摇摇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小声地说:「我没有说。我觉得说也没什么用。」
「你没说怎么知道有用没用。」
「我当然知道啊。」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舒岩站定,抬头看了一下白花花的太阳,刺眼得很,他说:「我知道他不喜欢我。」
许平川冷哼一声说:「按你这样说就奇怪了,你说他电话里对你很好,但是他有喜欢的人,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有喜欢的人的?他有没有骗过你?」
「没,没有。我一开始就知道的……只是……」
「只是你以为自己可以抽身事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但是慢慢地你陷进去了,开始在意,开始焦虑,开始喜欢是吗?」
舒岩说:「等等,我受不了你这个文青风格,你正常点说话。」
「你就说是不是吧。」
「哎。」舒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算是回答。
「那,他有没有可能,也陷进去呢?」
舒岩猛然扭过头看着许平川的脸
A先生有没有陷进去呢?他会不会有一点陷进去呢?一点点?会不会……
A先生喝醉的时候说自己喜欢他。
A先生喝醉的时候说他好想自己
A先生喝醉的时候说宝贝,陪陪我。
我也想陪你……可是你需要的不是我……
见舒岩突然安静了,许平川走过去拍了拍舒岩的肩膀:「我觉得喜欢还是要说的,『喜欢』这件事本身并不丢人。好好地说出来,别怕结果,如果你不说,你拥有的永远是最坏的结果。当然如果你觉得你现在这样也挺好,我也不反对,毕竟你挺喜欢这种有点自虐的情绪的。」
舒岩拍掉许平川的手说:「滚一边去,你才自虐,你快把频道换回来,我不适应你这种知心大姐姐的样子。」
许平川说:「行啊,你答应我个事情,我就不说你这事儿了。」
舒岩疑惑地看着许平川。
「你去足浴店门口把电动车拿出来!」
第六章
舒岩硬着头皮去了足浴店门口,在小姐们又一次的视奸下骑走了电动车,本来他想干脆骑回酒庄,叫许平川自己走回去,但是想想许平川好歹是自己老板,还是为了钱暂时放下仇恨,于是接了许平川回了酒庄。
李林今天来了酒庄,此时他正坐在桌前擦酒杯。
许平川诧异地和他打了个招呼询问他怎么今天突然来了。
李林笑着说:「我就不能来吗?」
许平川摸摸鼻子说:「没有的事儿,你爱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来,反正这酒庄也有你的一份。」
舒岩想起前几天许平川和自己解释说他跟李林没什么事,要舒岩不要总拿看败类的眼光看自己,不要内心深处败坏他的名声,他并不是有了爱人还要出去鬼混,他是要出去找真爱的。而李林在这边是有股份的,入的是技术股,所以自己才对他客客气气,说白了也是合伙人。
本来舒岩就把李林当老师一样敬重,现在有了二老板身分加持,他更是对李林言听计从。
李林说自己这次来是来送邀请函的。
许平川说:「你终于还是走上了骗婚这条路。」
李林根本没有理会许平川而是直接和舒岩说:「星期五晚上有一场品酒会,是卡特落酒业主办的,会去一些品酒师和评论家什么的,我让人多给我弄了一张邀请函,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舒岩紧张地问:「我行吗?我怕到那边别人问我什么,我再说错了,这样就不好了吧。」
李林笑着说:「你放心,在那边反而不怎么会谈专业的问题,大家都怕露怯的,关键是要看起来大方得体,这个圈子也是看脸的。记得穿正装,不要三件套,那边不缺侍酒师。」
一边说着话李林一边把邀请函递到舒岩手里:「记得上面的时间,晚上六点半,我准时来接你,你在酒庄等我就好。」
说完这些李林就起身准备走了,许平川问:「你怎么来的?」
李林说:「坐地铁来的。」
许平川说:「那我送你吧。」
李林也没推辞,说:「也好我正好有点事想跟你说说。」
许平川有点为难地说:「那估计是听不太清楚,你要大点声才行。」
李林跟着许平川走出了酒庄,他说:「你的车停哪里了?」
许平川指着拴在电线杆上的小绵羊:「喏,就那个。」
舒岩靠在床上翻看着葡萄酒杂志,然后盯着里面的酿酒师品酒师的照片看,过了好一会儿,杂志都要被他的目光烧出了洞。许平川在一旁看着他的样子都有点害怕了。他走过去坐在舒岩床边,一把把杂志从舒岩手里抽走,舒岩难得没有生气,就干脆往后一靠,望着顶灯发呆。
许平川狐疑地拿过杂志翻看了一下,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他说:「祖宗,你这是又怎么了?我刚刚看你的样子好像马上要对着杂志来一发,可是我看了一下,没有能入眼的人啊!哦,这篇还行……这个男的挺年轻好看的,我看看啊……留学归来的……什么留学归来,是出去刷履历去了吧……年轻品酒师的领军人物……谁同意他领军了,什么破杂志,不看了,那什么,你也不许对着他撸!」
舒岩说:「许平川,你就不能想点健康的?我问你,去品酒会我应该穿什么?」
许平川把杂志扔到自己床上,然后慢悠悠地说:「李林不是说让你穿正装么,你就穿正装去呗,一般来说是禁止男客穿牛仔裤运动服之类的,女士的话基本要求晚礼服或者正装。不过咱们国情你也是知道的,这个先富起来的那批人啊,对正装的概念十分宽松,所以你进去以后会看到造型各异的,嗯……企业家。虽然说不会太严格地要求,但是作为从业人员,又是参加品酒会,那么肯定要穿得正式一点,不能让人家以为你是推销员或者旁边那些倒酒的小弟。你么,穿个正式一点的西服,一定要剪裁合身,面料有质感,衬衫领带,头发弄弄,也就可以了。」
舒岩嗷了一声泄气地用被子盖住了头,他在被子里闷声说:「我哪有这样的衣服啊,就那么一身西装,还是全黑色的,出去随便一溜达都有人上来打听附近哪里有租房子的。现在马上找地方去做也来不及了吧!」
许平川说:「你看你这个样子活像童话里的灰姑娘,可是人家灰姑娘有教母,你有什么?」
舒岩把头探出被子,露着柔软的头发和湿漉漉的眼睛,他看着许平川小声地说:「我有你啊……」
许平川:「……请你原地去世谢谢。」
舒岩:「我看见你衣橱里有套西装。」
许平川:「咱俩身材不一样。」
舒岩:「我试过了,很合身。」
许平川:「你什么时候惦记上的!!」
舒岩:「借不借吧。」
许平川:「回来要负责干洗!!」
舒岩:「成交。」
其实就像是许平川说的一样,他和舒岩的身材很不一样,但这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大学时期的许平川和舒岩两人在背后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所以那时候他们经常会换衣服穿,不过多半是舒岩换他的衣服穿,他那时候还是标准的富二代,男人都不缺,何况衣服。
倒是这次开酒庄算是把父亲那边得罪到底。本来父亲让他回老家进自己的产业,好好研习然后等着继承,可是许平川偏不,非要出来搞葡萄酒,当初让他念这所学校已经是家人对他最大的宽容了,现在却还没完没了。
许平川也不是骨头太硬的人,离家出走前还顺便通知了一下父母,并且声称可以选择看他在江州从底层做起无依无靠,也可以稍微支持他一下,多少给点启动资金。
父亲冷笑,觉得儿子的出息也就只有这点了,他说:「可以啊,你这么长进我当然要支持的,这样吧,今天福东路那家茶店刚刚交报表过来,我看一下这个月的流水有多少,你就拿走这月的流水钱好了。」
许平川不置可否,但是最后还是拿了这笔钱走了。
这钱只是二十多万,许平川加上自己的积蓄勉勉强强地在江州开起了现在的酒庄,钱方面不敢大手大脚,日子和之前相比过得颇有点拮据。而这套西服是许平川这几年常穿的,出席酒会都靠这身,当初也是花了大价钱订做的,还是颇拿得出手。不过只因听酒吧里的人说,健身房的同志遍地走,各个身材好到夸张,所以许平川也跟风弄了个健身卡,装模做样地运动起来,结果一发不可收拾,用他的话说:「炮是越打越少,身材倒是越来越壮。」这一年来许平川的体格变化不少,那衣服估计是塞不进了。
舒岩把衣服穿在身上,就跟量身订做的一样服帖笔挺。许平川帮他把领带打好,远远地看了一眼,觉得怎么看都是个温文尔雅的帅小伙,他挺满意,觉得自己眼光极佳,除了炮友个顶个地精良,就连好友都是如此拿得出手。
舒岩有点小心地问许平川:「看着还行吗?」
许平川说:「简直太行了,就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这袖扣。」许平川抬起自己的手腕指了指,然后又指指舒岩的手腕处:「有点单调。」
舒岩说:「行了吧,我到那里也就是做群演的,谁会注意到我。这衬衫已经花去我几乎所有工资,哪里还有闲钱折腾袖扣。对了,说起这个,这个月我的工资你还没有打到我卡上。」
许平川打着哈哈说:「唉呀是啊这几天忙得我啊……咦,这都几点了,你还不走,小心让李林在酒庄等你,他这人看着笑咪咪,脾气其实很暴躁。来来,我开车送你去,快动身。」
舒岩知道许平川最近有几笔酒款没有收回,想是财政吃紧,也就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随着许平川坐车去了酒庄。
路上还接了李林的电话,说自己一会就到,问舒岩到哪里了,舒岩说回来换了套衣服,现在许平川开车送自己,马上也就要到酒庄了。
电话那头可疑地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李林才开口说:「许平川不是骑小绵羊送你吧?」
舒岩哈哈大笑,眼睛看着许平川,嘴里说:「今天没有,今天风太大,许平川怕小绵羊禁不住,飞向外太空。」
这场品酒会照旧在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举行。其实现在江州已经不太流行这种很严肃的品酒会了,大家更倾向于选取更清新更开放或者更装逼的场地。
但是卡特落这种唯恐因为暴发户的身分而被业内耻笑了去的公司,反而会推崇更严肃更专业更华丽的包装。但是终究那一丝过于接地气的品味是挥之不去的,所以照例还是会有司仪,抽奖,领导讲话和明星献歌等致力于把品酒会搞得有中国特色的四不像活动。
这用许平川的话说也就是一场豪华婚宴的无主角版本,对了,还有椅子太少。
舒岩进门交了邀请函,然后跟着李林走了进去。
进去以后舒岩觉得许平川说的好像没什么错。除了灯光暗了点,椅子少了点,这布置完全就像是个婚宴。
李林才进来就看见了熟人,他和舒岩低声说自己要过去招呼一下,让舒岩自己照顾好自己,随便吃喝溜达,没人管的。
舒岩知道李林这次来用的身分是他本来的身分:某知名葡萄酒教育中心的认证葡萄酒讲师。所以他带着舒岩有点不太好介绍,毕竟舒岩连任何专业的考试都没有参加过。舒岩倒也不是很在意,没人介绍就没人介绍,他也正怕别人搭话会让自己尴尬,这次来纯粹开开眼,他并不指望什么。
想着这些,舒岩去了预设的酒台,那边有一群侍应生在醒酒倒酒,其实这种东西多半就是拿来充充门面,就跟厨师现场片鸭子一个路数。
正好觉得也站得累了,舒岩在酒台那里找了位置坐下。此时品酒会已经开始,司仪说了几句之后自然是领导讲话。
舒岩百无聊赖,很想趴在桌子上,但是他也知道这不是自家酒庄,不能想怎么歪就怎么歪,姿态还是要保持端正。想到这里舒岩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眼睛看向舞台方向,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细细的流水声分散了舒岩本来就稀薄的注意力,舒岩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吧台里有人在往醒酒器里倒酒。他想这人真是不懂事,领导在上面,他还敢搞动静,小心被领班发现扣了工资。
不过这人似乎并不在意,他发现舒岩在看自己,就向着舒岩笑了一下,然后推了一杯刚刚倒的酒过来。
舒岩有点不确定这酒是不是给自己的。他四下看了一下,周围并没有其他人,而且他所在地方灯光打不到,仿佛只有自己扎根在这黑暗角落里。
不对,还有一个人,这个把酒推给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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