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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情人(出书版)——桃白白

时间:2021-10-15 12:09:40  作者:桃白白
  安远把号码发过去,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着月亮边喝边发呆。
  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了,安远看看手机上的时刻,一个小时过去了。
  他想真是混蛋啊,他似乎并不适合电话聊天这项活动,除去第一次那个通话本身,就再没有想起高兴的事情,看来今后还是不要尝试这种网路事物,真的忍不住了就去找棵树,挖个洞,然后大喊甲方都他妈的是混蛋吧。
  安远想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他想骂这句话想了好久,如果真的有树洞让他去喊,他愿意交些罚款来把洞挖得大点。一口喝尽酒杯里的酒,安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酒虽然喝起来甜腻得好似糖精加多了的饮料,可度数在葡萄酒里算是高的,一杯杯下去,安远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地晕。
  他想喝完这杯是不能再喝了,还是趁着酒意赶紧去睡,说不定还能做上几个春梦。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安远正想今天安排谁来做春梦的主角,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荧幕,嘴角的幅度就有点控制不住,他想明天我就要去买彩票,足彩、福彩、什么彩的,统统买一遍,这机率,也是没谁了。
  对方「喂」了一声。
  安远也「喂」了一声。
  对方说:「你好,我是刚刚聊天室那个,就是那个说忙完给你打过来的,不好意思啊,我忙得有点久。」
  安远听得笑了,心道:你忙得是挺久的,这都半个月了。可是嘴上却说:「没关系啊,我说过会等你的。」
  对方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天没有喝酒吧?」
  安远哈哈大笑,之前因为对方失踪的不快烟消云散,他觉得太可爱了,实在太可爱了,这句话就像是暗号,只属于两个人的那种,说起来坦然听起来暧昧。
  于是安远也没有为难他,他已经不想去问对方为什么不接自己电话,也不想问他为什么改了名字,现在这些都没有关系了。
  话题又是从酒开始,对方说自己很喜欢酒,这让他想到了宋知非。
  他想起宋知非走之前办了一个同学会,也叫上了自己,当然是全班同学都叫了。他想表现得好一些,至少要给宋知非留个好印象,可是偏偏那一天他喝醉了。
  宋知非在同学会上提供的都是啤酒和葡萄酒,安远来江州念书之前在老家那边和初中同学是早已成件地喝过啤酒的,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差,葡萄酒虽没有喝过,看度数却是不高,想也没有大碍。于是他来者不拒,只要有人找他拼酒他就接下来,也不知说几句场面话便是仰头就喝,几圈下来,啤的白的红的灌了一肚子。到后来安远觉得头重脚轻,脑子里咕嘟咕嘟得如同煮开的沸水,他想要是再喝下去就要出丑了。他不想出丑,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不能出丑。
  安远靠着顽强的意志忍住没吐在包厢上。他起身出来后就跌跌撞撞地去向厕所,终于还是在厕所抱着马桶吐了个干净。
  安远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想还好,还好没有丢脸丢在包厢里。他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打开门,走到洗手池那里,接了一捧水洗脸,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红得可怕。安远刚想擦把脸就回去的时候,镜子里出现了宋知非的脸。
  宋知非从另一个隔断里推门走了出来,他也走到洗手池这里洗手,然后脸看着镜子,对着镜子里的安远笑了。安远愣在那边不知所措,他在很多时候很多地方远远地看过宋知非这种笑:礼貌的,柔软的,疏离的。离这么近看见,安远还是第一次。
  按道理说安远应该回给宋知非一个笑,或者随意说点什么,可是安远没有,他觉得此时的时间是静止,脑子也是静止,他被静止在这空间里,无力应对。
  宋知非转过头,看着安远,安远也转过头看着宋知非,宋知非说:
  「安远,你喝多了。」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安远点点头,说:「是的,是喝得很多。」
  宋知非说:「下次别喝这么多了,很伤胃。」
  安远的脸别过一边,梗着脖子点点头。
  宋知非问安远是不是要回包厢,可以一起走。
  安远头又正过来,他觉得有一股热流从脚趾出发以光速冲进了大脑,他看着宋知非的脸说:「别走,我有话想和你说。」
  宋知非疑惑地看着安远,但还是礼貌地点头:「好啊,有什么事你说吧。」
  安远张开嘴,说出的却是一句:「今晚的酒很好喝。」
  宋知非听了这话意外地高兴:「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安远说:「是啊,要不然怎么会喝多,尤其是那个淡黄色的,尤其好喝。」
  宋知非笑着说:「我也喜欢那个,今晚的酒都是我挑选过的,全是我喜欢的,难得,你居然也觉得喜欢。」
  安远说:「喜欢,喜欢的,我都喜欢……」
  那晚聚会的最后,宋知非单独叫住了安远,他让安远把未开封的酒都拿走,算是他送他的礼物。
  宋知非说:「你拿回去吧,既然你喜欢。」
  安远猛烈地摇头:「我不能要,这些酒都是你拿过来的。」
  宋知非说:「是我拿过来的,可是我拿回去也没有什么时间来喝它们了,倒是你带回去可以随意拿来喝,酒么,就是用来喝的,总放着有什么意思呢?你如果不嫌弃,就带回去喝吧,你不是说喜欢?」
  最后安远还是拿了那些酒,不算多,刚刚好是一个大箱,12支。
  他很花了一番力气将这些酒保存了十年。宋知非说酒是拿来喝的,可是安远又怎么舍得?
  他把酒带入了大学,放在自己的橱柜里,他把酒带入公司宿舍,放在自己的床底下,他把酒带入了群租房,放在了书桌的下面,后来他有了自己的房子,终于有了一个勉强算做家的地方,他却有点想放弃了。
  他开始喝那些酒,第一支的时候,他就和现在这个在电话那头的男孩子通上了电话。
  这是第二支,这男孩说自己也喜欢葡萄酒。
  这男孩问安远:「那你喜欢的人,喜欢你吗。」
  安远沉默了。这问题真是字字诛心,何其残忍。
  如果有两情相悦之人谁会浪费宝贵的夜晚?安远恨不得与恋人披头散发夜夜笙歌。
  可是这男孩问得坦然,并无恶意,似乎连好奇都没有,像是随口的聊天,让人不忍去怪他。安远想不过就是说句实话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己从未骗过自己,他一向把自己定位成宋知非的不具名的暗恋者,处在那种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位置。
  所以安远说:「不,他不喜欢我。」
  说过之后男孩的声音有点点焦急,他说他喜欢的人也不喜欢他。
  原来这个男孩也有喜欢的人了吗?那不就和自己一样?安远一下子觉得两人似乎站在了天平的两端,天平没有高低,筹码不差分毫,在情感上,他们是一样的人。这种认知让安远觉得这男孩更加亲切,他有冲动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对方,但是那冗长乏味的情节很多时候连自己都不想回想,千言万语只变成一句:「我只想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而且我一定要,即使要等很久。」
  「即使要等很久?」
  「即使要等很久。」
  「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等到我不喜欢他的那一天。」
  安远对自己说出口的这句话都有点感到诧异。也许这是他埋藏在心底自己都未曾察觉过的想法。
  可是何时才能不喜欢他?是某个不曾做梦的阳光灿烂的早晨?是某天登上高峰后大声呼喊后的午后?还是某年某月某天那一个喝得烂醉的夜晚?
  都不是,都不会是,如果可以轻易放下,那么在这过去的十年里,安远有无数个机会结束这段单方面的感情。
  人,不能指望一次顿悟。
  当然有的人是可以的,也许灵光乍现间就看破了烦恼忧愁,但是这些人并不是绝大多数,他们只是极小的概率,我们可以去幻想自己是那个小概率,但是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安远觉得,如果想得到什么,那么一定就要付出什么,如果想要走出去,那么必然要经过一段充满伤害的旅程。
  伤害。安远想不到除了伤害还能如何让他变得不喜欢。不论是对这份情感的正面拒绝或是漫长等待的煎熬这都是一种伤害,安远在伤害中前行至今,其实是有点累了。
  放了十年的酒并不可口,等了十年的人却不知还是不是当年的模样,在知道宋知非回国的那一刻,安远想,终于还是要来了,给这段感情一个说法吧。怎么样都好。
  对面的男孩轻声说:「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喜欢,或者放弃,绝大多数的人都会有那么一天。」
  安远不禁抿嘴笑了,一边的酒窝若隐若现,他想是啊,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他可以真正地挥别过去。
  秋天已经来了,只要熬过严冬,春天就在不远的地方了。
  那男孩又睡着了,安远的内心充满了诡异的满足感,他觉得男孩一定会有个好梦,就像自己身下的地毯,柔软蓬松温暖的梦。
  这次发的简讯,男孩给了明确的回应,安远也大概猜测出这个号码应该是男孩专门用来电话聊天的,所以并不是天天开机,安远对此有一点在意,因为对方好像吃透了聊天室的规则,像是一个……一个老手。安远不是看不懂这个聊天室是做什么的,但是他总固执地觉得,有着如此干净声音的大部分时候冷漠偶尔体贴的男孩,不应该和这些冰冷的ID一样,他是一个有温度的人,一个可爱的人,乖巧的拘谨的。
  安远不忙的时候就会给对方打电话,十次只能有半数能通,可是这没有关系,听见对方的声音,随意的闲聊都让安远很高兴。
  安远乐于和对方分享自己的生活状态,他觉得安全又有趣,偶尔讲到兴起,对方也会不住地追问,甚至还会打趣几句,整个人都生动了许多。他发现对方是真的很喜欢酒,他会给自己讲一些葡萄酒的小知识,讲得很认真,如果提问,或者夸奖,他都会很开心,就像是得到糖果的小孩子。对方开心,安远就也觉得开心,所以他喜欢听他讲这些,即使自己听起来有点吃力或者无趣,他也乐于倾听,因为现实生活的压力让快乐的事儿变得太少,开心变成了奢侈,而在电话里,安远只要付出一点耐心就能收获双方的愉悦,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吗?安远想不到,也不屑去想了,他现在满足得不得了。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安远觉得生活似乎轻松了起来,至少有一点盼头,一个星期总会有那么几个晚上是愉快的。
  某天安远照例拨打了对方的电话,对方关机了。
  安远现在已经慢慢习惯了这件事,没有开始的时候那么生气,他想,至少他开机的时候,那些夜晚都是属于自己的。安远打开了一支林立朋友新卖给他的红酒,一口下去,酸涩味充满了整个口腔,味道浓烈得他直皱鼻子,他拿起酒瓶细看一下,上面的文字并不明白,但是按照之前男孩教他的那点小知识,他知道这酒肯定不是来自于法国。他想这是哪里的乡野村酿会有这样强劲的口感,下次一定要和男孩问问清楚。
  他晃着酒杯,看着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摆动,久违的无聊又找上了他。他想干脆还是继续工作吧,要不然这夜太长,人一无聊就容易想东想西的,而想起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美好的。
  安远把自己的笔记型电脑拿出来摆在茶几上,自己席地而坐,打开电脑后习惯性地登陆了聊天室,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同性之间」挂上了。他看着满荧幕的「求交配」讯息,突然想,那个男孩是不是也曾经这样把自己的身体资讯挂在上面?他是不是也会接受其他陌生人的电话,然后……闲聊吗?和自己一样的那种闲聊?再或者……无论哪一种答案安远发现自己都接受不了。
  他颇为自虐地翻找右边讯息栏的ID,选了一个叫做「阳光男声」的ID点开。安远打了一个招呼后,对方也回了一句你好。安远问对方聊天吗?对方说聊啊,我的电话是xxxxxxxxxx,你打过来吧。安远拿出手机,拨通号码,对面的一个年龄听起来不大的男生接了电话。
  安远说:「晚上好。」
  对方笑嘻嘻地说:「好啊,你怎么还没睡。」
  安远说:「我无聊啊,想找人聊天。」
  对方了然地说:「是的,我也挺无聊的,有聊谁聊这个是吧。」
  安远答应了一声,说:「那你想聊什么?」
  对方笑了,暧昧地说:「那你想聊什么呢?」
  安远说:「你先说吧,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方哈哈大笑,说:「你还害羞呢啊,是新手吗?我其实不爱和新手聊的,但是你声音真性感,我挺喜欢的,不知道你身材性感不性感呢,你下面大不大?」
  安远挂了电话。
  对方马上又打了过来,安远按掉,然后把电话关机。
  他觉得他要疯了。
  气疯了。
  很多事情他其实是知道的,他不傻,他猜得到。
  可是他不愿意去相信,或者说他不愿意去挑明,他想把事情控制在一个自己可以掌握的范围内,不管开始是因为什么,至少现在他们是聊得来的朋友。
  朋友,应该算朋友吧,至少在电话里他们是朋友。
  可是安远控制不住自己,他极度地后悔自己干嘛要去打刚刚那个电话,电话里男生暧昧甜腻的声音让他恶心。他止不住地去想那个只会嗯嗯答应的男孩是不是也是如此对待别人?会不会也如此调笑得不知羞耻?想到这里他的火气就止不住地上涌。他不断地和自己说,这种事情本无可厚非,不过是排解性欲的一种手段,何况只是电话而已,暴露的程度甚至连视讯都不如,大家都是成年人,不需要大惊小怪。
  可是还是很生气,安远烦躁地想去楼下跑圈,而且他也这样做了,他换上运动服,在凌晨的一点的时候跑到社区外面的马路上跑圈。
  此刻的城市是安静的,安远喘着粗气一圈一圈地跑着,他没有往日晨跑时那么潇洒,呼吸节奏无一不是乱的,他现在的跑步只是为了发泄,发泄怒火,发泄烦躁,发泄掺杂在众多情绪中的一点伤心。
  终于他累得坐在了湖边的长椅上,他看着路灯映照下昏黄的水面,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安远想,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答案。他们依然可以是电话里好友,安远依然可以得到短暂的安宁,这再好不过。
  可是这个真的很难。当安远听到对方说自己无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些事情,他想这种程度的谈话和做爱相比当然是无聊透顶。他简直无法反驳,即使对方可能只是一句玩笑,但是这玩笑恰恰戳破了安远心底那个本来就不安分的秘密。安远恨对方放荡,更恨那放荡不是为了自己。
  安远挂掉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他成大字型直挺挺地躺在毛毯上,他觉得自己丑态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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