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秋清了清嗓,正欲开口,却忽的感到自己手臂被人轻轻推了一下。
谈秋顺势转头,却见紫落屏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随后将目光慢慢挪到了姜北慕的身上,再接着轻抬下颌,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早已熟悉紫落屏一举一动的谈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接着耳朵根便不由自主地开始红了起来。
紫落屏这是让自己多与姜北慕“亲近”些。
就算是私下里,谈秋也不好意思这么做,更遑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谈秋很没出息地低下头装起了鸵鸟,他甚至还能感受到紫落屏那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谈秋眼观鼻鼻观心,铁了心要装傻,就这么闷头扒拉着饭,不多时便听到紫落屏的方向传来一些极其细微的叹气声。
随后,紫落屏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我好了,你们慢慢吃,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
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同一根木棍般,直直地敲在了谈秋这个鸵鸟的头上。
“不!”谈秋差点跳了起来,旖旎的心思一扫而光,“咱们都出来了,你还总想着回去干嘛?他们对你又不好,你留下来,不比回到戏班里被人欺负要来得好么?”
姜北慕终是停下了手中送菜的动作,转而将不发一语地将目光投向紫落屏与谈秋二人,怀中的宝宝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露出一副解脱了的神情,小脸严肃地很。
紫落屏笑着摇头,只道了一句:“我有必须要回去的理由。”
言罢,紫落屏便不再开口。
姜北慕目光从紫落屏脸上挪到了谈秋身上,谈秋面上忿忿但在目光触及到紫落屏的双眸时,却不自觉地软和了下来。
姜北慕看在眼中,沉默不语。
“那……今晚留下不行么?”谈秋咬了咬唇,声音不自觉放软,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
姜北慕默默垂下眸子,伸手夹了筷腊肉,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紫落屏正欲说话,一直以来沉默不言的周章却忽的开口道:“有件事想问问你,方便么?”
谈秋恳求的话到嘴边忽的顿住了,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眼周章,周章面色如常,只是那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了紫落屏身上。
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周章主动要找人聊聊。
毕竟平日里这位主,看起来是多说两句都能不耐烦的。
不过更令谈秋意外的是,紫落屏却丝毫没有犹豫地答应了,仿佛早就做了什么准备,更像是早就聊到周章会这么提。
谈秋狐疑地打量一番,周章便率先起身朝院外走去,紫落屏紧随其后,二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转角处。
谈秋咬着筷子尖,若有似无地朝姜北慕的方向瞥去,待二人目光将要触及的一瞬间又错开来,如此几番下来,姜北慕终是起身将宝宝往阮月身旁的椅子上一放,颔首道:“看一下铮儿。”
阮月应声。
姜北慕言罢,便起身拢了袖子朝院外走,只是还没走两步便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乖乖坐在椅子上的谈秋,好笑道:“怎么?不走?”
“走!”谈秋来了精神,快步跟上姜北慕。
姜北慕似笑非笑地看了谈秋一眼,直将谈秋看地心虚,之后姜北慕才若无其事地继续迈步朝院外走去。
谈秋走在庭廊曲径之上,檐角挂着的红灯笼随着晚风轻轻摇晃,姜北慕步履从容,仿佛早就知道周章等人在何处,十分熟稔地沿着曲径朝院外走,谈秋跟在他身后,一开始心中还有些惴惴,不知道姜北慕有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不过很快风中便传来了熟悉的人声。
是周章的声音。
“刚刚……曲……”
距离有些远,加之晚风呜呜刮过,谈秋依稀只辨认出了几个字来,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姜北慕看在眼中,直接领着人便朝那声音传来的所在之处走去。
随着二人接近,周章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我就问问。”周章说到这里,话音便顿了一下。
谈秋心头一紧,下意识以为是周章发现了自己,不过紧接着便传来一道清润嗓音,是紫落屏。
“我也是当年听人唱了几次,觉得好听,才有意记下曲调,自己又改了改。”紫落屏轻声回道。
说完,复又陷入一阵沉默。
“唱这曲子的人你知道是谁么?”周章继续问道。
“不记得了。”紫落屏道,“时间太久了,而且……我当年也没见到他的人,我只是在屋子里陪侍,那人唱这曲子的时候是隔着一道帘子的。”
周章这回沉默的时间显然更久了,直到谈秋以为周章不会再说话,朝姜北慕使了个眼色,打算先行离开时,却又忽闻周章说道:
“那你能再唱一次么。”
作者有话说:
我低估了公司聚餐对我造成的伤害orz,明天终于能休息了,争取多写点!【握拳】
第122章 天楼月
“我……只是自己改了下,原来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了。”
紫落屏瞬间回过味来,也明白了周章的言外之意,料想周章在意的只是那原曲,自己这最多是仿了些曲调。
“没事,你随便哼段都行。”
紫落屏没有带琵琶,不然他还能只弹不唱,毕竟春楼里弹唱的大多是些旖旎风韵的小曲,紫落屏也不敢随意乱来,这里到底不是谈秋的地盘。
紫落屏这方还犹豫不决,周章却又忽地改了主意,“算了,你不愿意唱就不唱了。”
紫落屏心中一凛,下意识去看周章脸色,想揣摩着看看他有没有生气,月色下周章半边脸孔隐于黑暗之中,半边笼罩在暗红的烛火之下,面色平静,不见喜怒。
紫落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生怕说错了话让人迁怒于谈秋身上,脑海之中思忖着该如何回话,犹豫片刻后回道:“我上一次听人唱这曲子,已经是好几年前了……如今我也不知道那人情况。”
周章嗯了一声,面色如常,语调平淡。
“他死了,我知道。”
“啊……”紫落屏下意识惊呼一声,随后反应过来,“节哀,我并非有意提及。”
“他原来还来过四方城……”周章喃喃低语,目光落在远处树影之上,亦不知在说与谁听,“你想知道他是谁么?”
紫落屏稍稍惊讶,话在肚中忖度一番还未及说出口,便见那周章又再度低语道:“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他叫天楼月,哦,这不是他的本名,但你应该知道。”
紫落屏与那隐在暗处的谈秋皆是一惊。
姜北慕察觉到身前人瞬间的僵硬,微微垂下眸子看向谈秋,谈秋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双手扒着朱红石柱,鬼鬼祟祟探头看去,姜北慕眉梢微扬,还是压下了心中的不虞,耐着性子与他一道听了下去。
“我知道他。”紫落屏惊讶过后便很快回过神接话道,“他……嗯,很有名气的,当年京都的第一花魁,第一年便将那原来的花魁给压了下去……难道当年是他?可是他怎么会来四方城呢。”
“因为他当时已经不是花魁了。”周章斜身坐在了栏杆上,后仰依靠着石柱,下颌微抬,望着头顶那随着夜风轻轻飘扬的红灯笼恍神,灯火下周章的脸孔随着灯火忽明忽暗,唯有那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他只做了两年的花魁,后来就嫁给了一个户部的官员,做了个男妾。”周章语调平淡,说出的话却犹如一记棍棒狠狠砸在了紫落屏与谈秋的脑袋上,令二人久久无法回神。
唯有姜北慕,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他出嫁那天,我陪着那顶小轿走了一路……”
周章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眸子却弯了起来,仿佛沉浸于一段回忆之中。紫落屏站在一旁,不禁也屏息静听了下去。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着小雪,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天刚刚抹黑,一抬小轿子就去了碧波春晓的后门只有四个轿夫,那个官员没有来接他,也没有迎亲的人,但他还是上了那个花轿。他不喜欢红色,觉得艳俗,但那天他还是乖乖地换上了一身红衣,没有盖头,也没人送亲,就这么一个人上去了。”
紫落屏听着周章的话,依稀能想象出一道幽深的后巷中,一台孤零零的花轿静静地等在门口,四周静悄悄的,唯能听见阵阵风声凄切扫过,留下呜呜声。
“我就在院子旁的那颗树上,看着他上去了,那抬轿子没有走朱雀街,走的是迎雪街,时候还早,但是街上已经没人了……我就这么跟在那轿子后面,轿夫并不上心,抬地很随意,好像在赶时间,轿子也很晃,我想他当时坐在里面一定很不舒服。”
谈秋听到此处,略有困惑地仰头看向姜北慕。
姜北慕会意,轻声解答道:“朱雀街是京都的四大长街之一,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许多官家女成亲都会从朱雀街走一趟,迎雪街反之较为偏僻,通常只有贩夫走卒才会走那里。”
谈秋听到这里便明白了,周章的话音继续随着那晚风传来。
“我就这么跟着轿子,一路到了那个官员的府邸。”
“我想,他当时知道我一直跟在后面。”
紫落屏没忍住问道,“为何?”
“在进门前,他喊停了轿子。”周章微微眯起眼,头顶的灯火逐渐朦胧成一片,额头又落了一滴刺骨的冰水,应是屋檐上的雪融化了,或许是天上又开始下雪了。
一如当年的那晚。
幽静的长街之中,两点殷红的光束照亮了一道逼仄阴暗的小门,木门上湿漉漉的,泛着一股霉味,红光飘忽不定地落在那道木门之上,好似有人故意在照着那处一般。
门前停着一抬小轿,轿身通红,轿顶垂着流苏,窗框上贴着红色的囍字,只有巴掌大小,许是陈年旧货了,四个角都泛黄卷翘,透着一股子老气。
轿夫放下小轿后便离开了,空荡的长巷之中唯有那抬小轿静静地沐着风雪,仿佛在等人撩开门帘。
“你都跟了一路了,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么?”
轿中传来的声音十分好听,如同幽谷黄鹂,清润且带着一丝少年气。
“我早就知道了,我出门后你就一直跟着我,对不对?”
轿中人仿佛在自言自语,并无人回应他,唯有那风雪夜中的呜呜风声算是作答。
轿中人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说话,忍不住伸手去掀那轿帘。
素白修长的指尖与那暗红的门帘相映衬,惶惶灯火之下竟是透露出一丝诡异之感。
轿帘掀开,露出一张足以令人呼吸一窒的面容,脸颊小巧乌发如瀑,眉心点缀着红印,明眸善睐,唇红齿白,若非其开口,乍眼看去竟难以分出其是男是女。
天楼月笑了起来,眸子弯弯如月牙,“你跟着我做什么。”
周章站在轿子与那道老旧木门的中间,好似堵住了那花轿的去路,如同一根棍子矗在原地,略显青涩的英俊面容之上少见的浮现了一抹无措,背在身后的手不安地搓了搓指尖。
“你要抢亲么?”天楼月继续问道。
周章呼吸蓦地急促起来,天楼月眸光如水,含笑地看着眼前人,不见情绪有何起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夜风忽起,撩动他耳畔发丝,轻轻拂落,缀在身前。
这一微小的动作,却好似一盆冰水,忽的朝周章兜头浇了下去。
周章呼吸逐渐归于平静,却始终没有给出回应。
天楼月依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只是说出的话却令周章如坠冰窟。
“我现在不会跟你走的。”天楼月道,“如果你能早来个三四年,在我还不是花魁的时候,你来找我,那我说不定会跟你走。”
周章终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道:“做我的人,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这番话说的大胆,周章亦心如擂鼓,怦怦直跳,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兵,最多跟了个有功勋的将军,而这扇木门之后,住着的是朝廷官员。
他尚且还没有资格这么说。
天楼月目光始终含笑,温柔地注视着周章,丝毫没有介意他方才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语,好似笃定他能做到一般,只是天楼月却摇了摇头。
“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已经答应了这位大人,好男也不能二嫁啊。”天楼月语调轻快,调笑了一句,“或许等我哪天人老珠黄了,被人拎着衣服踢出了家,流落街头的时候,你就能将我给捡回去了。”
“不说了。”天楼月躬身从轿中钻了出来,与周章只有两拳之隔,周章却比他高了半个脑袋,站地这么近,天楼月需要稍稍仰头才能看清周章脸上的表情。
“没人给我送亲,你都走到这里了,送我进去吧。”
天楼月朝着周章抬手,素白手腕在那殷红的灯火之下竟生出几分透明之感,周章不由看的发怔。
直到那双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周章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地握住了那苍白纤瘦的手。
像块冰一样。
周章只能感到无尽的寒意,仿佛他手中握着的不是手,而是一块冰。
天楼月轻轻回握住周章温暖且粗糙的大掌,上前一步,二人并肩而立,对面便是那扇湿漉漉,散发着霉味的木门,天楼月伸出手,指尖轻轻戳了一下那扇木门,木门便吱呀一声,顺势朝内打开,如同将死之人发出的枯朽喊声,刺耳难听,像是被扼住了喉咙。
木门之内,静悄悄的,也是一片黑暗,一丝光亮也无。
就如同这个府中没人知道今夜会有人嫁进来。
天楼月望着门内的黑暗,从容道:“我进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言罢,天楼月便抬腿迈了进去,门口妖艳诡异的烛光渐渐从他身上消散,还未走出多远,手上便蓦地一紧。
周章看着那被自己死死握住的皓白手腕,沉默不言。
天楼月一袭红衣,站在门内,周遭皆是黑暗,仿若随时都会有一只凶残的怪物从中咆哮着扑来,周章呼吸逐渐粗重,握着天楼月的手紧了又松,内心仿若十分煎熬着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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