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鸿安抚他:“你先别着急,别冲动行事。这事儿应该是在中午,我是刚知道消息,应该已经比完了,你现在过去也来不及。”
虽然要清理门户的几位师叔师伯再加上自己师父品阶都不低,但夏鸿推己及人,自己师父教出来的徒弟和人家师父教出来的徒弟虽然品阶相同,可符篆一事上能力相差这么多,想必自己师父和人家师父真交上手也不一定就能比得过。
几位师叔师伯都在,听起来像是要联手准备车轮战。但不论如何,两方同为受篆天师,谁也没有真正为祖师爷“清理门户”的资格,最多也就是摆开架势吓唬一顿,喝止住对方罢了。
最多受些伤,好好养些时日也就应该好了,总不会出什么大差错。
夏鸿只是听到消息之后心里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得通知祁殊一声,虽然也在担心,但也不觉得会出什么大事:“你现在先联系一下你师父,问一声吧,没事就是最好了。”
祁殊心说怎么没事,人现在正在医院里躺着了。
但这不关夏鸿的事,祁殊没多说,只最后又问了一句:“夏老师,宋一凡您认识吗?”
夏鸿愣了一下,没明白话题是怎么跳到一个祁殊平素应该不认识的人身上的:“是我师兄啊,怎么了?”
“没事儿,确认一下。”
祁殊没再跟他多说,“夏老师,我这边有点事,明天可能需要请个假,回学校之后给您补假条——对了夏老师,您知道和我师父论道的都有谁吗?”
夏鸿隐约猜出来了点:“你师父出事了?祁殊你先别着急,等等——”
祁殊已经顺手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贺衡,捂住听筒轻声道,“你再跟夏老师说两句,至少等一分钟再挂,我有事问我宋一凡,先别让他俩通电话。”
贺衡比了个“OK”的手势,接过电话跟夏鸿打商量:“夏老师,我也想继续请个假。”
夏鸿一头雾水:“贺衡?你和祁殊在一起吗?”
“啊,对,我俩刚回合。”
贺衡看着小室友的背影,生怕他是要去和那个什么宋一凡打一架。未免夏鸿听出不对劲来,他尽职尽责地捂着手机往远处走了走。
——
病房内,祁殊面色如常地走进去:“宋道友,有件事想麻烦您一下。”
这个还没成年的小孩子骤然听到师父昏迷不醒心里必然慌张,可还要勉强自己沉着冷静地处理医院这边的事,宋一凡想一想就觉得他现在很辛苦。又想到或许这孩子的师父哪怕侥幸醒过来估计心智也会退行,恐怕他以后要独立支撑师门就觉得惋惜,心里也隐隐有些愧疚,迫不及待想力所能及地做些事也好抵消心里的不安。
“什么事儿?你说吧。”
宋一凡放轻了声音,几乎是在哄孩子一样,“同为祖师爷门徒,能帮的我一定帮。”
“您刚刚说,我师父是在和您师父师伯一起论道,”
祁殊同样放轻了声音,避免病房里其他人听到,“我想知道,都有谁?”
这个问题宋一凡本来是不该回答的,可不知怎的,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脱口而出:“我师父,许师伯,刘师伯,还有孙师叔和吴师叔。”
他说完,才反应了过来似的:“怎么……摄魂?!小道友,你如此行事,可不应当吧?”
祁殊不认识茅山里这些人,但姓氏都记住了。他本来还想再问一句到底是怎么论的道,没想到茅山出来的小道士警觉性还挺强,不过几息就反应了过来,只好解释道:“不是摄魂,只是一个能让人回答问题的符而已——失礼了。”
宋一凡哑然。
他这才明白,自己师父在他和师弟离开前为什么再三叮嘱让他们把人送到医院就“尽快离开”“不要插手”。
自己甚至都没看到这个小道友是什么时候用的符,更别说这种“能让人开口回答问题”的符他更是从来没听说过——说不好到底是自己涉猎不广,还是人家师门的秘籍,但自己好歹也是天师,居然就这么着了道。
宋一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似乎是被冒犯了,可要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似乎也不太妥当——人家师父还在这儿躺着呢。
虽然和自己没有关系,具体原因也不清楚,但师父让自己和师弟送人来医院的时候明显是有些心虚的样子。
要真是为了清理门户,师父不该表现出哪怕一丝心虚来。
或许是以讹传讹,人家师父原本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有人传话的时候出了岔子也说不定。
那按这样说,人家师父以后不论是一直昏迷,还是醒来心智退化,自家师门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就只好叹了口气,主动略过了这件事,对祁殊道:“小道友,既然你来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师父那里还在等着我们回话呢。”
祁殊不动声色地拦了他一下:“不如稍等一会儿,您和您的师弟前前后后忙了一通,我总得谢您一番才是。”
宋一凡还算客客气气,但没打算留下:“抱歉啊小道友,我师父让我们送人来医院的时候就说了,等这边一来人,我们就尽快回去,不要过多插手了。”
祁殊继续客客气气地拦着他:“不在这一会儿的。二位既然已经帮了半天忙了,不如就再一起等等?过一会儿一起吃个便饭也好。”
宋一凡还是拒绝:“不了……”
祁殊往前一步,挡住了他出去的路,也不同他装腔作势了,直接道:“先等等吧——我师父好好地去茅山,论道也好如何也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可好好的人突然就昏迷不醒,难不成就跟茅山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第73章 七十三
名门正派的,多半都爱讲究个含蓄。就算结了再大的仇,面上也得和和气气过得去——就像这回,茅山那些人再怎么恨陆天师破了地府的阵法,也得拿出个“以武论道”的名头来。好像只有这样冠冕堂皇地说出来,才能显得这个“名门正派”果然够“名”够“正”。
宋一凡虽然身在茅山,但还算个小辈,估计也不是被当做门派继承人培养的小辈,这些年接触的都是些光风霁月进退有礼的人和事,被这么咄咄逼人地问到脸上,估计还是头一回。
宋一凡颇为不适应似的,脸色微微变了。但他隐约猜到这件事自己师门做得好像确实不太地道,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只是语气不免差了几分:“小道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祁殊还不想在没有定论前就平白撕破脸,用词还算斟酌:“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咱们还是一起等个结果吧。您放心,等我师父醒过来了,若是这事和你师门无关,我自然登门赔罪。”
祁殊冷冷淡淡地看向他:“不用担心,要真和你师父,或者你的师叔师伯有关,我自然会直接去找他们,不难为你。”
虽然眼前这个小道友看着还没成年,但确实是实打实的正四品天师,这句“不难为你”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也确实不算托大。
宋一凡一时间被他震住了似的,张了张嘴没出声,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没有听师父的话把人送到医院就赶紧走,到底是翻了一个多严重的错误。
他叹了口气,还是想要以理服人:“小道友,我好心好意帮忙送你师父来医院,你却如此行事,可不太妥当吧?”
祁殊不为所动:“我师父从来不爱和人论道,不知道茅山几位道长是怎么把人请过去的?”
“又不知道几位道长是怎么跟我师父论的道?是以文还是以武?”
他们几个弟子都知道今天是以武论道,也就不好反驳——可能茅山一派也知道自己上一辈的人品德亟待加强,特意给这一代的弟子多加了一门道德必修课,估计还是请了佛门圣僧过来讲的,一个个学得都很到位。
乃至于祁殊见到的这一辈茅山弟子,有一个算一个,克己守礼谎不出口。不仅大半夜被保安发现后不知道跑,现在被人问到眼前后宁可闭口不谈,也绝不肯扯一句慌。
但他闭口不谈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宋一凡在心中任由“道义”和“师门”厮杀了一会儿,越想越纠结。
他品阶不算太高,又不像夏鸿似的早早入世,这些年在师门中好像活在真空里一样,不仅对地府设阵的事一概不知,就连今天“师父师伯们要和一个扰乱地府治安的天师以武论道”的事也只是听了一句大概。
按理说,一个扰乱地府治安的天师算不上罪大恶极,也绝对算不上情有可原。他乍一听这件事,只是觉得师门此举是要“庇护苍生”“为天下除害”。
既入玄门,庇佑苍生就是职责所在,为民除害也是理应如此,师父平日里也是这么教他们的。他甚至根本没有多想。听过了,感叹一句师门一向如此,吾辈更当自强,这事儿也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直到师父偷偷叫过他和师弟来,让他们赶紧把人送到医院,说尽力抢救没准还能保住一命。
若是一时慈悲也就罢了,可他和师弟分明看到师父面上不经意间显出来的不是慈悲,更像是心虚多一些。
为民除害,心虚什么呢?
难道除的不是“害”吗?
可如果这人不是“害”,就该是苍生中的一员,是他们应该尽全力去“庇佑”的。
那今日师叔师伯,乃至师父,是做错了吗?
可师父往常教导他们,知错当改,当尽力弥补。师父好歹叫自己把人送到医院,师叔师伯们呢?又弥补了什么呢?
涉世未深的小天师在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纠结出个所以然来。
祁殊没管他跌宕起伏的心理路程,一边听医生讲着检查结果一边在各类通知上签了字,又拿着缴费单去一楼收费处交了费,再回来时就看到两个小天师并排站在病房前,站得还挺笔直。
目测另一个眼生的应该是宋一凡刚刚说的师弟。
贺衡刚刚被安排在这儿守着病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的陆天师,看到回来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回来了?……他俩就这么站着,我说坐会儿歇会儿也不听,闹得我都快不好意思坐了。”
祁殊也没想到自己下楼交了个费,他俩还真就老老实实站在这儿没走。
他刚刚声色俱厉把人唬了一顿,主要目的倒也不是吓唬一个和这件事没什么直接关系的小天师,更多的是想向这个小天师背后那几位“师叔师伯”递个话——我师父还有徒弟,你们伤了我师父,做徒弟的不论如何,都要去讨个公道。
可没想到这俩茅山出来的小天师还真就说什么是什么,离了自己的眼也规规矩矩的,说不让走就真的留在这儿等自己回来。
也是,早在夏鸿被保安一束手电筒的光定在原地的时候,他就该预料到现在的场景。
茅山这一辈可能真不知道“肇事逃逸”这四个字该怎么写。
祁殊显然也有点无奈,但没表现出来,顺着贺衡的话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会儿吧,二位忙前忙后也辛苦了。”
小道友突然又这么和风细雨起来了,宋一凡好像更不适应,局促的道了声谢,但是没过去坐,只把手机递给他看:“是这样的小道友,刚刚夏师兄跟我大致说了一下事情经过——我们一开始真的不知道地府都做了什么。”
站在他身后的师弟跟着点头:“对,对。”
祁殊没接他的手机,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师伯说你师父是扰乱地府治安,没有具体说到底是什么事,但现在我们知道了,你师父是为了庇护生魂才破阵的。”
宋一凡很羞愧,“抱歉,这件事你师父没有错,是我师伯他们没有调查清楚真相,我和师弟回去之后一定会向师父师伯禀告的。”
站在他身后的师弟继续点头:“会的,会的。”
祁殊:“……”
什么没有调查清楚真相,再没有人比茅山更清楚事情的真相了。
可宋一凡说得太真情实感,乃至于祁殊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把真相告诉他了。
可万一他回去把自以为“师伯没有调查清楚”的真相如实禀告后,发现他的师伯还是一心要“为民除害”,那到时候心里所受的冲击估计小不了。
也不知道这个不知人心险恶的小天师能不能受得住。
祁殊真真切切为这个相信自己师门“一心为苍生只是没有搞清楚真相”的小天师担心了一会儿,十分心累地摆摆手:“好,那就麻烦二位回去禀告吧。”
贺衡眼看着那两个人离开,十分不解:“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祁殊本来也没想把他们两个无关人员怎么着:“跟他们没什么关系,真要找也是找他们师父师伯那些参与了的人……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等师父醒过来吧。”
他虽然这么说着,可心里也着实没什么底气。茅山不动手也就罢了,既然出手了,就算不至于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也肯定不会所谓的点到为止。
师父再怎么厉害,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或许不定怎么样就着了暗算,才昏迷到现在。
小室友的担忧实在太过明显,贺衡只好绞尽脑汁地安慰他:“也别,也别太担心,我刚刚在周围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咱师父的魂魄,至少人没事儿的,可能就是暂时性昏迷。”
祁殊心说那可能是因为师父本身就是一个分/身,没有魂魄。
要是面对着一个有三魂七魄的普通人,祁殊还能想法子招个魂或者请阴差来询问一番,可师父毕竟没有三魂七魄,一时之间他能想到的办法几乎全都没有用,也只能徒劳地坐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把希望全部都寄托在现代医学上。
但好在师父各项检查都显示着目前生命体征平稳,医生也说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祁殊多多少少放心了一点,等着医生会诊后再给出解决方案。
前前后后忙了这一通,现在其实已经不早了。祁殊从病房的窗户里看了一眼天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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